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就连一旁的成归云都听得说不出一句话,久久不能回神。
白邈七窍生烟,谢流忱太不知好歹了,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却毫不珍惜。
这就好像白邈饿得快死了,此时能喝到一口水都会谢天谢地。
可是谢流忱端着碗牛乳桂花冷元子,那么清凉爽滑的一碗冷元子。
他硬是不喝,连汤带碗地推到地上,还要说这元子怎么不自己蹦到他嘴里。
他越想越恨,骂道:“你来做什么,你不会还想缠着她吧。”
谢流忱深吸口气,他不能明面上把白邈如何,否则下回见面,他在崔韵时那儿就更讨不到好脸色了。
算白邈命大。
谢流忱神色冰冷,收回目光。
可白邈也只能走运这么一回。
等他断两日白邈的乌肉粉,他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活受罪的时候,看他的嘴还会不会这么硬。
他转身要走,不欲再理会白邈。
叮当一声轻响,裴若望见谢流忱袖中掉出个金色的小物件。
他提醒道:“小谢,你东西掉了。”
白邈定睛一看,飞快地捡起那枚海棠花戒塞进自己的袖袋里装好。
已经走开几步的谢流忱回头望见这一幕,神情骤变。
他阔步而回,抓起白邈的手臂就要把东西抢回来。
“你干什么!松手,松开,给我松开!”白邈想跑,却被他死死抓住。
白邈挣扎间给了他一拳,这一拳彻底激怒了谢流忱,他直接撕扯白邈的衣袖:“这是我的!”
白邈将衣袖死死掐住,大骂道:“什么你的,这是井慧文要送给她的,她本来要给我的,你算什么东西!”
谢流忱硬是把他的外裳给扯下了一半。
他面色铁青,恨声道:“你这老鼠,整日觊觎别人的东西,还给我!”
白邈被骂呆了,好不要脸的后来者,抢了他的心上人,还要抢原本属于他的订亲礼物,竟反过来指责他。
他怒骂道:“你才是老鼠,你是偷走别人东西的老鼠。哦不是,你是抢的,你没有偷,你是土匪鼠。”
裴若望嚼着个硬邦邦的饼,在一旁目瞪口呆。
老天爷啊,谢流忱在做什么,他居然会气到不顾体面与仪态,与人撕扯起来。
他还没感慨完,谢流忱已经一拳把白邈打翻在地。
他用右臂压住白邈的喉咙,将他按在地上,嘲讽道:“妹夫回去好好服侍你自己的妻子就是了,别来关心你大嫂的事。你与燕拾天生一对,你若想送她指环,自己去挑选,何苦要来抢别人的东西。”
话说完,他已从白邈袖袋里找回了那枚海棠花戒,他把手往后一伸,示意裴若望替他收好。
裴若望接过去,谢流忱仍将白邈按在地上,他欣赏了一会白邈呼吸不畅还要怨愤地瞪着他的样子。
谢流忱:“你真适合这种表情,你很生气吧。可我才是她的丈夫,我们在一起过了六年,你错过了这六年,你永远都看不见这六年间她的样子。”
裴若望一边走远点咀嚼硬饼,一边看他俩打架下饭。
只听谢流忱说到兴起,大笑两声,而后收住笑。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说不喜欢吃蜜汁玫瑰芋。可你知道她后来喜欢吃它了吗?”
他自问自答:“你不知道,因为这六年里,她和你没关系,没交集,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都是因为我从抚州找来的厨子,做的这一道很合她胃口。所以她现在不喜欢的东西,不代表将来也不会喜欢。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没有机会,你永远都只能做个好妹夫,乖乖回到谢燕拾的身边去,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白邈听这个王八蛋讲疯话听得火冒三丈,他凭什么作主把他划分给谢燕拾。
他听着谢流忱一句又一句的示威,拼命攒出一口气,抬手在他脸上狠狠抓下。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
谢流忱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摔到了一边,在地上痛到不住打滚。
白邈看着自己指间的血肉,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裴若望眼看谢流忱痛不欲生的模样,赶紧把饼收起来,想要稳住他的身体:“坚持住,是小伤,是小伤。”
他看了眼谢流忱脸上那道长长的血口,嘴里安慰的话绊了一下,不好再多看,别开了眼。
被人狠狠抓下这样一道深而狰狞的伤口 ,就算是寻常人也会痛得受不了,更别说谢流忱对痛感的敏锐程度是常人的五倍。
裴若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抓住他。
他痛得挣扎,不断大叫着什么。
裴若望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他在喊,他要镜子。
裴若望拿出把袖镜,面露同情,他真不知道谢流忱看见他自己现在的脸会是什么反应。
那样一张脸上被抓出这道伤口,更胜过无暇美玉摔出了难看的裂口。
谢流忱只往镜中看了一眼,就再也不喊一声痛,安静得仿佛闷在壶中静静沸腾的水。
他缓缓起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破相了。
就算他的脸可以恢复,可在恢复前他都不能用这张脸出现在崔韵时面前。
谢流忱开始发抖。
他全身上下,她最喜欢这张脸。
她曾经用极为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的面容。
那是他从她那得到过最真心、最纯然的喜爱之情。
白邈居然敢抓坏他的脸。
白邈居然敢抓坏他的脸!
谢流忱扬手就将袖镜摔得粉碎,扑到白邈面前,将他痛打在地。
白邈只看了他的脸一眼,就被他半面血迹和脸上疯狂的神情吓得嗷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想逃跑。
可他一想到自己反正生了怪病,命不久矣,还需顾忌什么,顿时生出一种不管不顾的勇气。
他张口骂道:“你的心就和你现在的脸一样丑陋,所以她才不喜欢你,因为你是丑八怪!”
谢流忱闻言,几乎要被恨意和几丝惊慌冲昏头脑。
不会的,他现在已经改了,她喜欢什么人,他就伪装成什么样的人,他可以装得很好,装一辈子。
终有一日,她会对他说,她喜欢他,愿意和他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白邈抓住谢流忱这短暂的出神,抬手就要反掐住他的脖颈。
谢流忱瞬间回神,只见自己脸上的血,一滴滴落在白邈脸上。
他的脸被白邈抓坏了,可白邈的脸还好好的。
谢流忱抓起手边的石头,准备打烂白邈的半张脸。
他也要毁了白邈的脸,看他还怎么好意思拿这张脸去勾引她。
白邈挣扎了一下,感觉到掐住他脖颈的那只手都在发着颤。
谢流忱的脸被抓破之后,似乎气得发疯,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纹丝不动,他挣都挣不开。
趁谢流忱去抓石头之时,白邈一抬手就故技重施,在他的左脸上再抓下两道更深更重的抓痕。
一声惨叫,谢流忱摇晃着起身,痛到支撑不住,撞在一旁的山石上,勉力稳住身形。
他低着头,就这么在地上散落的袖镜碎片间,看见几十张自己被抓毁的半张脸。
他颤抖着吐出口气,抬起头望向白邈。
他双目猩红,几乎要冒出血色的恨意,犹如癫狂的艳鬼,要索取仇人的性命。
白邈立刻从地上捡起一小块袖镜碎片,恐吓道:“你别过来。”
谢流忱一步步走过去,半张脸上不断流出的鲜血湿润了他的衣襟。
今日出门前再匆忙,他也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换了身漂亮衣裳,才好去见她。
可这一切都被白邈毁了。
他想碰一碰自己的脸,却根本不敢落下手指,真切地摸到那些外翻的皮肉。
谢流忱眼眶含泪,他如今一定不堪入目,她本来就够讨厌他的了,现在就更不会想看到他。
他逼到白邈身前,不顾白邈划在他手上的镜面碎片,抬手就往他脸上砸下一拳。
白邈发出一声痛呼,谢流忱抬手,再要落下一拳。
猛然一股大力将他推开。
谢流忱摔在地上,看清来人是谁,双目圆瞪。
他下意识捂住左脸,紧接着漫上来的便是无尽的委屈。
他只是打了白邈一拳,可他的半张脸被白邈抓得血淋淋的。
他受的伤比白邈重得多。
如果他没有红颜蛊,他就彻底毁容了。
他看着崔韵时检查白邈脸上被他打中的地方,心知在她面前闯了大祸,吸了吸鼻子,小声辩解:“是他先打我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迎接他的就是一记重重的巴掌。
他被打得撞在身后的山石上,额头被锋锐的山石划破。
谢流忱呆呆地回头,一片紫色的衣角被山风吹得拍打在他脸上。
他看着她一直离他而去的背影,慢慢滑坐在地上,良久都无法回神。
她打他。
她为了白邈打他。
谢流忱仍旧死死捂住脸,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被抓出一道又一道血口子。
指缝间不断渗出鲜血,他睁大眼睛,眼泪滚进伤口里,很痛很痛。
谢流忱看着她打开白邈的手,将那一块镜子碎片丢到一边,又检查他手上还有没有伤口,却始终没有回头来看他的脸。
哭是没有用的。
谢流忱平复呼吸,努力口齿清楚地解释:“是他先打的我,他先动的手,他还抢了我的东西,我的脸被抓伤了。”
可他越说越难过,声音越来越轻。
从头到尾,他只打了白邈一拳,可他的半张脸被白邈抓得血淋淋的,他的手被白邈划出了伤。
他受的伤比白邈严重得多,她怎么都不看他一眼?
崔韵时听见他说话,没有理会,直到检查完白邈没有其他伤口,脑中那一阵眩晕似乎才好转一些。
她抬头,看着谢流忱几乎破碎的表情,慢吞吞开口:“你是想要我主持公道,为你做主吗?”
谢流忱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恳求。
他在恳求她不要说下去。
“可是我为何要为你作主,为何要为你分辨对错,为何要站在你这边?”
崔韵时无动于衷,继续道。
“你从前不就是这样吗,包庇你的妹妹,让她所有的错都变成了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的心情。”
“我只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你很难过吗?”
“那你记住这种感觉好了,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难过。”
第64章
她这么说完, 谢流忱哑口无言,慢慢低下头去,仿佛一只引颈待戮的白孔雀, 甘愿向她伏罪认命。
崔韵时却见不得他这个模样。
她讨厌看到他死不认错, 也同样讨厌看到他一被她指责,就顺从听话地低头的样子。
她根本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
脑子里像有只手在不断拨弄, 搅得她眼前一片血红的晕影, 她忍不住想要向后倒去。
她勉强用木杖支撑住身体, 慢慢道:“我方才遇上了你的好妹妹, 她与我说了许多事。”
“她说你娶我都是为了她, 你拆散我和白邈,也全都是为了她。”
谢流忱猛地抬头,急切解释道:“我没有, 我娶你完全出自本心,如果只是想要成全燕拾和白邈,我有的是法子,何需娶你, 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们成亲, 结为夫妻,和燕拾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唯一的作用, 就是将你指给我看……”
“所以你确实拆散了我们,”崔韵时打断他,眼前忽地一黑,她硬扛了过去, “上回我问你还有没有瞒着我骗着我的事,你是怎么说的?你真是永远说不出实话, 你还有什么骗我的没吐出来,还多着是吗?”
“谢流忱,你玩我还没玩够吗?”
“我当时说,‘若我还隐瞒什么与你切身相关的事,便让我身中千万刀,不得好死。’”谢流忱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我说的话都还作数,永远都作数。”
他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如同上回在画舫上那样,把匕首握在她手里,又将她的手包裹
住,对准自己的胸口。
他双目中还闪动着一点希冀,似乎觉得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下一刻,他就拉着她的手向下用力,刀尖划破衣裳,刺透皮肉,半截刀刃都扎入了身体。
崔韵时拼命停住手,拔出匕首,看着刀尖上的血,气到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他又来这一套,杀人不用偿命吗,她难道还真能杀了他一了百了,恩怨两消吗?
上一回也是这样,他莫名其妙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然后就拉着她的手扎穿他的心口。
事后她心惊胆战地观察了好些日子,猜想他身体构造特异,心脏长在右边。
若非如此,他早就因为她那穿胸一刀死了,连带着害她成为逃犯。
他根本就是笃定她不会杀人自毁前途,所以动不动就拿这一招来堵她。
现在匕首扎入一半,她反倒要赶紧叫他去止血,免得失血过多,或是感染而死。
他有恃无恐,她倒成了受制于人的那一方。
真是欺人太甚。
崔韵时一把将匕首扔到地上,紧接着抬手便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