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离间?那可太难了,楼涯就是江太后的狗,就算让他自己死无全尸,他也不会让太后受一点伤,他对太后不是忠心两个字就能概括的。”游左摆了摆手,“不过我们也不听楼涯的话,江太后是个多疑的人,即便是楼涯也拿不到她几分信任,所以我们听调符的,就是一块质地特殊的令牌,和兵符什么的一个道理。”
“调符?”舒白暗自思索片刻,又问,“现如今,随河江氏留下的南境守将里,还有多少人听江音的话?”
“其实守将暗地里早就不认江后了,认的多是谢没有兵权空有声望的老家族。”游左神秘兮兮地说,“江太后两个月之前就送信去南境,音讯全无。”
“南境守将都和江氏嫡支沾亲带故,眼下说不认就不认,那些人还真无情。”舒白嗤笑一声。
她又意识到游左可能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消息,又故意套话,“既然如此,皇帝为何严密封锁关卡,始终不放江音离开,我想,一旦江音出现在南境,那些人应该很愿意把江音押解入京。”
“皇帝不敢。”游左没想太多,“江太后手里真有一块兵符,能控制南境一半江氏,虽然江太后不掌权了,那兵符的效力也降低了,但到底是块金疙瘩,皇帝才不会让兵符跑到南境生事。”
他一股脑地说完,不由小声感慨,“其实我也挺有为官头脑的,如果不当死士,当个谋臣也不是不行。”
舒白听见他的话,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念在他透露这么多有用消息的份上,没有出言打击他的自信。
就他这样还想当谋臣,被人卖了五马分尸都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兵符。
舒白没想到江太后手里还有那么好的东西。
心脏不由砰砰跳了起来。
如果手握兵符,她眼下的困境是不是就会出现转机。
如非万不得已,她怎么甘心东躲西藏,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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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到底没忘记可能在某个角落嗷嗷待哺的陆逢年,加上萧府已经暴露在江音的视野里,一直在萧府也不算安全,过了两日又乔装出门,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找到陆逢年。
虽然城门封锁,全城戒严,但街道上的百姓仍然很多。
虞策之不算仁君,他嗜杀,甚至曾在朝堂上亲手斩下过某个朝臣的头颅,但对百姓还算不错,大部分事情都愿意以百姓为先,虽然大部分时候不得朝臣的心,但好歹得百姓的心。
不过这也是那些臣子被他压得死死的,没有反心的情况,一旦臣子生出凡心,在民间多编排他几句,百姓便有被舆论带偏的可能。
舒白漫不经心想着,眼神四处巡视,寻找陆逢年的踪迹。
忽然,她脚步一顿,看见了一道颀长高大的熟悉背影。
那人被禁军簇拥着,宽肩窄腰,一身华衣玄服,赫然是差点被她烧死在竹屋的皇帝。
第43章
乍然在街市上看见本该在宫里好好待着的皇帝,舒白眉眼一沉,她按捺住心态,没有惊慌。
皇帝微服出宫,穿的是普通常服,看架势只是个朝廷官员,亦或者富家公子,他身边虽然围着禁军,但人数不算多,目测只有十几人。
舒白担心附近有隐匿的暗卫,不敢立即离开,于是装作看热闹的路人,直接凑了过去。
这世界一向是撑死胆大,饿死胆小,舒白深谙此道。
等离近了,舒白看得真切许多。
相较于上一次见面,虞策之消瘦许多,不过那些火显然没有烧到他身上,如果真把他烧到了,十余日的时间也不够他养伤。
虞策之垂首听身侧人禀报着什么,偶尔点一下头,一直恹恹的,直到禀报的下属说了什么,他才露出些别的神情。
他面前的下属很快带人进入离他们最近的一家酒肆,虞策之也想酒肆的方向走了两步。
舒白很快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很别扭,甚至还需要戚辨一直搀扶着,看上去状态很差。
舒白扬了下眉梢,有些兴味。
她是知道虞策之没有事后清洗自己的经验和习惯,完全是仗着身体底子好,加上还算年轻胡作非为。
今日见他出宫,还以为是学聪明了,知道自己清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身体那么糟糕还敢出来,舒白有种无端的预感,虞策之还在发热。
一如既往的作。
一如既往的执着。
舒白垂下眼睫,恰巧身边有百姓陆续离开,便也打算装作兴致缺缺的样子退出禁军和暗卫监视的范围。
只是脚步还没动,禁军从酒肆里抓出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舒白双眸一眯,站定在原地。
虞策之在戚辨的搀扶下仍觉得站立不稳。
他微微挪动步伐缓解身体的不适,因出宫许久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脸上露出不耐和焦躁。
“主子,就是这几个人鬼鬼祟祟藏在酒肆里不出来。”禁军统领朗声道。
虞策之跟着禁军统领的视线看去,长眉微凝看了半晌,脸色难看下来。
他今日之所以拼着身体不适也要出宫,就是因为面前的酒肆是舒白住过的地方,可能是舒白经常停驻的据点,如果舒白是自己离开,她重返故地的可能性很高。
加上禁军统领揣摩上意,见他问起便说这家酒肆里住着几个乞丐,听说是酒肆掌柜看着可怜,故而允许借宿过冬,这几个乞丐抵达酒肆的时间和舒白在竹屋消失的时间基本一致。
虞策之本就不放过任何可能,加上禁军统领说得有鼻子有眼,于是怀揣着期待从卧榻上爬起,马不停蹄跑出宫。
然而结果却让虞策之失望了。
他敛去脸上的期待,面无表情看向统领,“这就是你说的那几个乞丐?”
“是……”禁军统领敏锐感知到帝王的不悦,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
虞策之心中升腾起怒意,当即踹了统领一脚。
统领是习武之人,虞策之身体虚弱下的一脚即便踹在他心窝上,也不觉得有多疼。
但天子之怒所带来的,原本也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心理上的恐惧。
统领顺着虞策之的力道倒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主子息怒。”
虞策之又看了一眼那些被擦干净面容的乞丐,冷声道:“这些人都是男的,亏你也想得出来,禀报之前连看一眼都不知道吗?”
禁军统领抖了抖身体,自知理亏,连忙请罪,“是臣失察。”
虞策之越想越气,又踹了一脚,“废物东西,养你们何用。”
虞策之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腿上一软,差点没站稳。
幸好戚辨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他。
戚辨压着声音说:“陛下,身体为重,不如回宫再从长计议。”
虞策之深深闭上双眼,压下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让这几个乞丐走近,再看一遍。”
禁军统领连忙冲身后的禁军说:“带他们走近一些。”
虞策之神态疲惫,打算再确认一遍就离开。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其中一个始终低着头的乞丐忽然挣脱禁军的看管,无头苍蝇一样冲向虞策之的方向。
戚辨大惊失色,“护驾!”
禁军统领亦脸色惨白,只是瞬间的功夫,他恍惚看见了被挂在城墙上的九族。
面对冲上来的乞丐,虞策之冷沉着脸,并不显慌乱。
他腰间配有长剑,如果真是刺客,仅是一个人,他有把握能将他斩于剑下。
就在虞策之准备拔剑时,那乞丐脚下一滑,倏然扑在地上,他痛苦地捂着腹部,风吹过凌乱的发丝,露出冷汗淋漓的一张脸。
“拿下、拿下!”禁军统领连忙指挥左右把那人拖走。
戚辨看了眼虞策之,问:“这人冒犯圣上,是否处死。”
虞策之垂眸盯着那张痛苦的脸看了片刻,隐约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然而这人无论是谁,于他而言都微不足道。
虞策之冷声道,“不必了,由着他去,回宫。”
刚才的变故显然令虞策之左右的侍从和禁军心有余悸,宋祁在的时候,皇帝的安危他们自然放心,如今宋祁受罚闭门思过,暗部失去主心骨,他们也不能完全放心让那些暗卫保护皇帝。
禁军统领听见虞策之吩咐回宫,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群人离开后,围观的百姓也散去。
舒白在街道上停了半晌,确认虞策之不会忽然折回后,向冲撞虞策之的乞丐消失的方向走。
那冒失的乞丐不是别人,正是药效提前发作的陆逢年。
喂给陆逢年的禁药虽然经过改良,但舒白也没有给别人试过,没料到会出现药效不稳,提前发作的情况。
好在陆逢年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虞策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为难他。
舒白趁着无人注意,提起裙摆向陆逢年离开的方向走去。
巷子深处,陆逢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不停地颤抖。
不是因为临近深秋冷得发颤,而是疼。
让他遭受无妄之灾非舒白本意,舒白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你还有力气起来吗?”
陆逢年艰难掀起眼皮,看见舒白的脸,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你,我没有按照约定去竹屋,晚了几天,没找到你,竹屋也被烧了。”
舒白没说他按照约定去竹屋她也无暇顾及,甚至大概率会坏事。
“我给你的银子呢,那些银子够你衣食无忧。”
陆逢年低咳几声,捂着腹部强撑着说:“被抢走了,我只是个乞丐。”
舒白了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我记得你功夫不错,怎么连一小袋银钱也保护不了。”
“……太饿了,没力气。”陆逢年没有隐瞒。
舒白挑眉,“还能不能起来,你需要自己走,我才能带你离开。”
陆逢年双手撑地,尝试片刻,摇头,“别管我了,我肚子很疼,应该得了顽疾活不长了,你是个好人,但我已经没有被救的必要了。”
“不试试就放弃,你真的甘心?跟我走,我有办法救你。”舒白没有告诉他,他身上所有的不适都来自于她喂给他的药。
陆逢年咬了咬牙,再次尝试站起,这次他拼尽全力,好不容易起身,脸上大汗淋漓,身上挂着的衣衫也被浸湿。
他赤着脚艰难走了两步,手死死扶着墙,总算没有再次跌倒。
舒白见他能走,松了口气,“走吧,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陆逢年一路上跌跌撞撞,但好在顺利抵达了萧府。
只是进入萧府后,他明显已经强弩之末,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也白得吓人。
舒白担心诱发全部药效,真让陆逢年死在这里,半扶半拖把他带到后院的空地上。
游左知道江音派人跟踪他后,当即也不敢回江音那里,就地睡在院子里最大的树冠上,他见舒白回来,立即从树冠上跳下。
“这是谁?你还会好心带乞丐回来住吗?”游左不解。
舒白让陆逢年坐在树下,从怀里掏了一粒随身带着的药塞进他嘴里。
陆逢年大口喘息着,意识消散,胡乱地咽下。
“他叫陆逢年,你当他是普通的乞丐也行。”舒白随口解释。
游左自然没听过陆逢年的名字,无所谓坐在秋千上,托着腮说:“你应该不是乱好心的人吧,他对你有什么用处吗?”
舒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药丸很快在陆逢年身体内生效,剧烈的疼痛感如潮水一般退去。
他勉强掀开眼皮,用仅有的力气说:“你喂我吃了什么。”
舒白本打算糊弄过去,但对上他清明充满不可置信双眼,又平静地咽下嘴边敷衍的回答。
“你喂我吃了什么?”他又重复一遍,因为余留的疼痛,语气磕磕绊绊,“上次、这次,是什么。”
舒白见他猜到,聪明人不说暗话,当下也不隐瞒了,“一个月一服用的药能是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了!”陆逢年双目通红,表情破碎,“我以为你是好人,我以为我们同病相怜。”
他和舒白皆是家中败落,无依无靠,他以为舒白出于怜惜接近他,没想到,她会喂他吃那样的药,让他像奴仆死士一样活着。
本以为是救命恩人,结草衔环无以为报,结果所谓的救命之恩是假的不说,她甚至还想要骗他做狗。
陆逢年觉得感情遭到欺骗,心情碎裂不堪。
“骗子。”
舒白居高临下凝视他,“我骗你什么了?我救了你两次。”
“那是因为我吃了受你控制的药。”陆逢年哑声反驳,“没有你,我根本不会面临危险。”
舒白笑了下,“但没有我,你会像狗一样苟活,没有我,你的命运只会是死在某个角落。”
陆逢年手握成拳,颤声道:“那也比做死士强,做死士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游左听了顿时不乐意了,“死士怎么了,我照样活得很快乐。”
“把解药给我。”陆逢年咬牙,向舒白伸手。
舒白垂目,反手把腰间的匕首扔在他面前,“没有解药,你想解脱,只有死能做到。”
陆逢年眼眶泛起一圈圈红,他咬牙,确认舒白不可能给他解药后,默默转过身,头抵着树干,再也不发一言。
毕竟曾经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才,其父不得罪江太后,他也有机会成为留名青史的武将,铮铮傲骨,不是说打碎就打碎的。
舒白目光冷淡,当下转身向院子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