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又过去几息,外面紧闭的屋门霍然打开,原本应该守在门外的楼涯倒在地上,被陆逢年和游左死死按住,楼涯在地上奋力挣扎,露在外面的肌肉虬结鼓起,额头上青筋凸现。
他的嘴被一块破布死死堵着,因而发不出声音,但他每每扭过头向江音看去的目光都包含忧虑。
江音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她大半张连隐藏在暗处,如一条吐着信子蓄势待发的毒蛇。
她凤目眯起,死死凝视从外面走入的女人。
“竟然是你。”她有些意外,眉眼冷沉,“倒是好本事,竟然能跑出来。”
舒白进屋后只走了几步便停住脚步。
“怎么不上前来,这就怕了?”江音用涂着蔻丹的手抚摸一下鬓角,冷道。
舒白仍旧没有动作,她笑了下,直视江音道:“一路走来,太后这里的守卫最为薄弱,是不是有些奇怪。”
“哀家一向不喜人跟着,何况所有死士加在一块,也不及楼涯一人有用。”
“太后……”楼涯面色动容,挣扎得更加卖力。
游左一个不甚,竟被他拍飞出去。
陆逢年眼疾手快,长刀贴着他脖颈出的皮肉,死死将他再次按在地上。
舒白没有看身后的乱局,视线始终落在江音身上。
“究竟是那群死士不及楼涯有用,还是太后故意让自己这里兵力薄弱,引虞策之深入其中后一网打尽。”
江音看舒白半晌,转身走上阶梯,坐在高位的宽椅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哀家听不懂。”
“我来时好巧不巧,碰上两个向牢房方向走的死士,又见山寨内其余地方都有死士把守,偏偏太后这里只有楼涯一人,故而大胆猜测,太后仍旧觉得皇帝重视我,想以我为饵,逼皇帝单独来谈判。”
“你的逻辑似乎不通顺,既然哀家这里守力薄弱,等虞策之进入这里,哀家又有什么能力杀死他?”江音理着鬓角,慢条斯理。
“我在来见太后之前,先去了储存兵械火药的仓库,放火药的地方空空如也,一路上我都在想,是什么能让太后在一夜之间把山匪留下的火药用完,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那些火药被太后放在了哪里。”舒白徐徐说完,视线落在江音身后被黑布照着的半人高隆起。
江音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但更多的是无法掩盖的忌惮,她轻声问:“你很聪明,也很愚蠢,知道哀家这里有火药,还敢上门挑衅,是想逞英雄,替那小贱人去死吗。”
身后,迷药的效果逐渐从楼涯体内消散,陆逢年和游左本就不是全盛状态,楼涯却是身经百战的死士,不仅对迷药有抗药性,且根本不惧疼痛,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二对一,陆逢年两人也倍感吃力。
听见两人时不时发出的痛呼声,舒白眉眼一沉,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想办法说服江音,如果说不服,便要在她引爆火药前送她去死。
舒白的额角渗出些冷汗,脸上却仍旧维持着轻松的神情。
“火药是给虞策之准备的,倘若因为我而轻易点燃,太后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岂不是亏了。”舒白轻声细语,抬脚缓步向江音靠近。
江音凝眸,纤细的手指攥紧椅子的扶手,默许了舒白的动作,“如果火药炸不到虞策之,那哀家也只能叹他一声运气好了。”
“舒白有一事不解。”
“什么?”江音冷冷问。
“太后何以断定虞策之会亲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太后一定知道吧。”舒白说。
江音向后靠着,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哀家好歹是他的养母,他什么性格,哀家也还算了解,那疯子多疑归多疑,却没你想的那么谨慎,就算你在哀家这里不足以打动他,哀家还有兵符这一筹码,他想确保南境安然无忧,今日就一定会来。”
舒白的瞳孔微不可查动了动,佯装不解,“兵符?那是什么。”
江音拧眉,虽然觉得以舒白的出身和经历,不至于连兵符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等待虞策之到来,亦觉无聊焦灼,便耐心道:“南境兵力共计三十万,一半听守将随意调度,一半只认兵符。”
舒白平静如水的心霎时砰砰跳起来,如烈火烹油,一发不可收拾,“只认兵符?真有那么厉害,太后娘娘何以如过街老鼠一样,在虞策之的追查下东躲西藏。”
“我是逃了一年有余,但从我逃走的第一天开始,虞策之便封锁了所有通往南境的要塞,你以为他敢让我去南境吗?”江音嗤笑,神色傲然。
“这么重要的东西,看来太后随时都带在身上了。”舒白轻声说,“如若兵符不在太后身上,想必虞策之也不会轻易露面。”
江音看她一眼,“倒是不傻,哀家倒是挺喜欢你的,若是早几年哀家看见你,定要留你在身边。”
“多谢太后垂爱。”舒白轻轻一笑。
“命运无常,哀家今日便是要和虞策之同归于尽的,你无缘侍奉哀家身侧,便委屈你给哀家陪葬了。”江音慢悠悠道。
舒白收敛脸上敷衍的笑,“看来太后恨极了虞策之。”
“是他逼哀家至此等狼狈地步,哀家绝咽不下这口气,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但在我看来,今日对太后而言,并非死局。”舒白说。
江音的神色再次冷了下来,她撑着额头,淡声说:“哀家已经过够了丧家犬一样的日子,就算不是死局,和虞策之多年的争斗也该到此为止了。”
三言两语的功夫,舒白已经走上台阶,抵达江音面前,她仗着楼涯被牵制,无人保护江音,径直攥住江音的手腕。
江音拧眉,“放开,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挟制哀家?”
然而下一刻,舒白俯身半蹲在江音面前和她平视,裙摆逶迤在地。
“我知道太后另一只手里攥着火折子,不敢自不量力。”
江音平静下来,扯着唇角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太后做个你情我愿的交易。”
舒白凝视江音,缓缓地笑了下,“我有个太后和我皆可活命的办法。”
“虽说现在哀家闲着听听也无妨,但哀家并不在意这条命能活多久。”
“能活着,为什么要死?”舒白攥紧她的手腕,轻声细语。
江音沉郁不言。
“太后觉得,由我力保太后性命,虞策之是否会愿意放太后一马。”
江音目光动了动,冰冷的视线落在舒白身上,“凭你?他恨我入骨,即便因为一时情爱嘴上答应你了,他也有千百种方法,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要我性命。。”
“太后认为我护不住,是因为我还不够强。”舒白笑了下,图穷匕见,“但如果太后垂爱,能把兵符交给我,有了权势,虞策之怎么会敢轻易违背我的意愿。”
江音凤目眯起,“哀家便说你哪里来的胆子,从牢房里跑出来还敢找上门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哀家呢。”
她上下打量舒白,“你以为兵符谁拿都可以吗,你没有任何依仗,即便拿了兵符虞策之也有百般办法夺回去。”
“太后不是知道吗,他喜欢我,且眼下正是执着的时候,自诩一腔深情,或许日后会变,但至少现在,我说的话他总能听进去几分,况且小别胜新婚,我见了他,说几句枕边私语,这事情不就解决了。”舒白微微用力,拉近和江音的距离。
江音细眉皱在一起,露出几分动容。
舒白见她锁眉沉思,不由又道:“太后应该也知道,我能躲虞策之那么久,是借助萧挽的庇护,萧挽是我的人,唯我命是从,且舒家毕竟是书香名门,几个避仕教书的大儒皆是舒家故交,朝中也浅有几分人脉,那兵符落在太后手里,自然成为虞策之的眼中钉,但如果在我手里,由我来安抚他,这事便过去了。”
“他既然那么听你的话,你费劲跑什么。”江音质疑。
“知子莫若母,您也知道虞策之那狗一样的性子,不给个教训,他怎么知道忌惮,何况,那日我们在床上折腾狠了,我不想应付他,这才选择逃跑,不想把太后您牵连进来。”舒白流畅地回答,一席话中不见半句真言。
江音却有些被说动了,她看了看被舒白攥着的手腕,握着火折子的手伸入衣襟,放下火折子,掏出一块金子质地,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来。
金色的令牌一侧有凹口,上面刻有‘南境调令’的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中依旧煜煜生辉,一眼便知是真迹。
舒白不放过江音任何动作,基本确定调符也在她的衣衫下。
舒白的手心冒出汗来,她伸手,温声说:“舒白和太后一见如故,绝不会辜负太后的信任。”
江音胳膊微动,即将把令牌放在舒白手上时,忽然收回。
“不对,先不说他恨哀家入骨,只说舒家是哀家抄的,哀家凭什么信任你。”
舒白目光一凝,不等她做出反应,营帐外面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霎时间,舒白对上江音的目光,皆从对方眼里看见阴狠之色。
两人瞬间动了。
舒白攥着江音一只手腕,飞扑在她身上,另一只手去抢兵符,“给我。”
江音被她从椅子上扑下去,两人纠缠在一起,从阶梯上滚落。
江音吃痛,死死攥着兵符,“放肆,给哀家放手。”
养尊处优多年,江音的力道明显不及舒白,眼见兵符即将脱手,她登时急了,直接去咬舒白的肩膀。
舒白凝眉,即便肩膀被咬出血,手上的力道也没有松的意思。
她微一用力,狠狠夺过兵符,胡乱塞入衣衫里。
眼见江音要去掏衣襟里的火折子,舒白的手比江音更快。
江音大怒,凄厉地说:“放肆!不准碰哀家!”
舒白眼神冷厉,管你哀家咱家,先把调符和火折子拿出来才是好家。
江音使出全身力气,奋力挣扎,舒白一时没有拿稳,只抢过调符,火折子却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
江音衣衫凌乱,华丽的头饰散落一地,精致的妆容也花了。
舒白的情况更是没比她好多少,发丝散乱,肩颈露出,狼狈极了。
她死死握着江音的手,对上江音猩红的眼眶,舒白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得罪了,娘娘。”
江音满脸屈辱,悔恨道:“哀家便不该信任你。”
营帐的屋门倏然打开,秋日黑夜里的冷风唰地灌入屋子。
暗部已经接管了整个山寨,连陆逢年和游左也被暗卫抓了起来。
一轮满月下,虞策之昳丽的面容表情凝重,手持王剑不顾宋祁阻拦,率先进入屋子,看见屋内状况,他的脸色霎时如同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舒白,否则朕杀了你!”
被舒白死死按着的江音本就气血上涌,听了这话,更是脸一黑,险些气晕过去。
第47章
虞策之大步流星,几步上前,一边用王剑指着江音,一边将舒白从江音身上扯起来,牢牢箍着她的手腕。
“你有没有受伤。”他焦急地检查舒白身上细碎的磕碰和伤口,还抽时间厌恶地看了一眼江音。
江音同样目光阴郁狠厉,若非有剑抵着,加上精疲力竭,她早已起身和虞策之拼死一搏。
舒白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出,不出意外纹丝不动,甚至虞策之还攥得更紧了。
舒白蹙眉,满脑子想的都是先把调符塞好,别在虞策之面前露出来,语气有些烦躁,“放开。”
然而舒白的态度一下子戳到了虞策之脆弱的神经,他顿时双目通红,声音凄厉阴狠,“你又想去哪里,朕绝不会放开你。”
舒白向来是软硬不吃,遇强则刚的性子,当即挑了下眉,表情更加冷淡,“放开!”
虞策之咬牙,浑身轻轻颤抖,“你就这么厌恶我?”
一整日下来,舒白亦身心俱疲,没有和虞策之争吵的心情,她压着脾气正要说什么,始终萦绕在鼻尖的火药味忽然重了一些。
舒白瞳孔微缩,霎时回头,果然看见在和江音争执中滚落的火折子静静躺在角落里,好巧不巧引燃了旁边的火线。
江音很快也察觉到了,脸色苍白,少倾又快意的笑起来,“好啊,真是天助哀家,有皇帝给哀家陪葬,哀家九泉下也不算孤独。”
为难关头,舒白爆了一声粗口,她当下弯腰去扯坐在地上的江音,对虞策之道:“快走,火药被引燃了——我自己会走!”
虞策之在舒白的话说出口前就反应过来,他当即将舒白横腰抱入怀中,同时厉声喊道:“宋祁!”
宋祁应声而入,立即判断出帐内情形,不用虞策之说,便一个跃步抓住江音,“火线窜太快来不及熄灭了,陛下先走,属下断后!”
长长的火线如一条行动飞快的游蛇,霎时窜到宽椅后的火药堆前。
火药爆炸的瞬间,虞策之和宋祁先后离开主帐。
江音将山匪积年累月存下来的火药一股脑都用了,只听‘轰’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将四人狠狠撞了出去。
虞策之重重摔在地上,落地时他不忘护住舒白,让自己压在下面。
因此,除了和江音争执留下的撞伤擦伤,舒白几乎毫发无损,她从虞策之身上爬起,有些担心一直压在他身上会加重他的伤势——虞策之真死在这里,谁知道宋祁他们会把锅甩在江音还是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