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霍铎流窜到京城,让京畿卫顺道搜搜,找到霍铎后,留下他的性命,朕要见一见霍侍郎这个庶弟。”
京兆尹忙应下虞策之的话。
虞策之一手支着下颚,垂眸睨着霍耀风,敲打道:“霍侍郎,你也算朕的肱骨之臣,工部尚书年纪大了,工部的事情朕能让你历练的都让你去历练着,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器重你,朕的耐心不好,可别让朕失望太多次。”
霍耀风握紧手里的笏板,指尖几乎掐入肉里。
他知道虞策之的潜台词,也明白虞策之为什么有意让他继任尚书一职。
因为舒白。
皇帝夺走了他的妻子,尚书一职不过是他的封口费。
霍耀风神色阴沉,心中说不出来是恨还是苦涩。
他只能再次叩拜,嘴里虚伪地喊着:“臣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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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中琐事有些多,一直到快中午才散朝。
虞策之匆匆回到紫辰殿,见舒白仍旧没有回来,按捺住愈发焦躁的情绪,问宋祁:“她呢。”
宋祁时常摸不清虞策之和舒白在玩哪一出,舒白不仅设计救下江音,还差点杀了虞策之,脸上的伤隔着冕旒看过去十分明显,分明遭受天大羞辱,虞策之却能一如既往面对舒白,活像个没事人一样。
而舒白更像是吃准虞策之不会做出极端的行为,竟然选择在当夜潜回宫里,丝毫不担心虞策之雷霆之怒。
“夫人应当在荒宫,从前日晚上开始,陆逢年就不见了,只有游左跟在夫人身边。”宋祁忍不住提醒,“陛下,如果一直找不到江音,兵符始终没有下落,对我等不利,陛下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虞策之长眉蹙起,脸上再次浮现阴霾,“让工部尚书明日晌午来见朕,朕要和他共进午膳。”
“你去办吧,朕自己走走。”
“是,属下明白。”
虞策之没有更换朝服,径直向荒宫走。
抵达荒宫时,宫苑里空无一人,不见舒白和游左的踪影。
虞策之问过戚辨,昨晚舒白是在荒宫里休息的,荒宫有游左守着,按照舒白的性子,既然第一晚睡在荒宫,之后也不会更改。
他屏退左右,推开主殿大门,衣服上被呼啸的冷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毛领终于得到喘息。
不大不小的主殿里摆了许多博古架,一面墙放着古今书籍,一面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陈设。
虞策之修长的手指放在架子上的古书上,上面没有积攒任何灰尘,显然住在这里的人有翻阅书册的习惯。
虞策之百无聊赖的观察着书册上的灰尘,忽然想到什么,终于一改恹恹的神态,来了几分精神。
舒白救下江音,不出意外兵符和调符都落在了她的手里,那两块疙瘩一样的符传他都见过,调符便也罢了,但兵符是用玄铁打造的内芯,分量极重,舒白绝不会带在身上。
他知道舒白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即便亲近如萧挽,她也绝不会把兵符交托旁人保存。
她一定会藏在一个她随时能拿到的地方。
游左是死士出身,虽通文墨,却不爱读书,是绝对不会翻看荒宫里摆放的书册的。
虞策之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会不会——
他的睫毛颤个不停,攥着书册的手微微用力,透出几分挣扎。
他又回想起昨日舒白说的话,他内心是知道舒白想要什么的。
她救下江音,目的是江音手里残余的势力。
她要可以和他抗衡的权力,或者说,她想削弱他手中的权力。
舒白不会爱上一个随时可以决定她生死的皇帝。
他隐约意识到,兵符如果真在舒白手里,他恐怕无法拿回来了,无论是强硬还是怀柔的手段,舒白都不会将吃进去的权力吐出。她在用行动和态度逼他妥协。
而他已经有了让步、甚至就此臣服的想法。
虞策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有些冷漠地想,人的底线果然会一退再退。
他眼神犹豫挣扎,几乎将手里的书册攥出褶皱。
半晌过后,他最终还是拿下了博古架上其余的书册,挨个翻看起来。
他想确认兵符是否在舒白手上,哪怕不拿回来,至少也要知道能号令南境一半兵力的符传在什么地方。
他翻找得很仔细,生怕错过细枝末节的线索,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又放下一本两个指节厚度的古书,虞策之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疑心生暗鬼,兵符根本没有藏在这里。
他的手再次放在博古架的书册上,思忖着是否去另一边放陈设的架子上翻翻。
倏然手腕一紧。
虞策之瞳孔微缩,下意识侧头看过去,冕旒上的珠串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虞策之有些僵硬地看过去,冷不丁对上舒白淬着凉意的目光。
“你在找什么?”
第69章
虞策之没想到舒白会忽然出现,下意识想要躲开舒白审视的目光。
他很快反应过来,虽然他私下翻找东西非君子所为,但兵符本来就是他要顺理成章从江音手里收回来的东西,他丢了东西还不能找一下吗?
——话又说回来,他已经默认兵符被舒白收入囊中,成了舒白的所有物,没有抱找回来的希望,只是想心里有个底,至少兵符还在京城,没有流入南境。
虞策之思绪发散,胡乱想着。
想到舒白对自己的态度,又觉得难过极了。
他抿紧唇,将头偏向别处,露出轮廓分明紧绷意味十足的下颌。
“没找什么,随便看看。”
舒白眯起眼睛,环顾四周,想到他刚才垂首敛肩,偷偷摸摸的样子,很快就猜到了他刚才在找什么。
她面色微冷,忽然发难,分别按着他的手腕和脖颈,迫使他靠在博古架上,将他牢牢圈住。
虞策之吃痛,十二垂旒上的珠玉相互碰撞,掩盖了他嘴里若有似无的闷哼声。
博古架轻轻晃动,若非背靠墙壁,险些出现倒塌的迹象。
舒白的身量远不如虞策之,虞策之只轮肩膀都快能抱下两个舒白。
舒白将他按在博古架上便有些费力。
“做什么,朕说了不准你动朕。”虞策之冷冷地说,手上却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
只用言语威慑并不会起到太多作用,甚至会让舒白觉得他像是张扬舞爪的河蟹苗,没有什么杀伤力。
舒白嗤笑一声,“你在闹什么脾气。”
虞策之面色微变,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闹脾气?你觉得朕在闹脾气。”
虞策之胸腔中翻江倒海,难过至极,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胃里难受得厉害,想要找个墙角扶墙呕吐。
生理上的难受令他眼尾泛起大片的红,看上去委屈极了。
他分明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舒白却差点杀了他,现在他只是翻了一下书柜,她都不给他好脸色了。
虞策之咬着下唇,冷凝着一张脸看向别处,一言不发起来。
舒白将虞策之的神态尽收眼底,眼睫低垂,眼神也有些冷。
她和他在一起时,看似她总能掌握上位,其实虞策之才是真正能决定是否掀桌不玩的那个人。
皇帝所有拥有的权势不是普通人可以估量的,于她而言,和虞策之在一起的每一次何尝不是在走独木桥。因为心中对他挥之不去的忌惮,舒白才会在那天射箭时动杀心——她也想知道,拥有绝对话语权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天晚上,叫停游戏的冲动叫嚣着,她的箭只要偏一点,就能射穿皇帝的头颅。
而她周密的逃跑路线足以让她躲避风头,等到天下大乱,谁还会管是她射死了大梁皇帝。
但她还是留下了虞策之的性命,直觉告诉她,她最初选定的路线更加完美和可靠。
毕竟她还挺喜欢满腔赤诚的虞策之的。
但思虑再多,都只是对前路的加码和博弈。
不到最后一步,她也预测不了结局。
她不知道那天给的警告虞策之听进去了没有,在遇见虞策之以前她一直很清醒,如果她未来会有个配偶,那一定不能是皇帝,因为皇帝这样的存在狡猾阴险,生来睥睨众生。
皇帝这个位置要考虑得太多,而和她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他们因为没有继承人出现分歧,她没有任何自保的办法。
舒白不想去赌未来的虞策之是否变心,如果一定要选择占有欲极强且狼子野心的皇帝,那她一定要拥有足够与他抗衡的力量。
——只有掌握权力,才能让她安心。
当然,没有哪个掌权皇帝会轻易看着大权旁落,如果虞策之始终接受不了她的介入,如果他很反感她掌握江音余下势力,那强求也无用,她也可以先敷衍着他,等来年开春身体好些了,再计划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舒白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指腹按压在他涂了伤药,泛着乌黑草药颜色的伤口。
虞策之很忌讳伤口曝露人前,何况他脸上的伤还是舒白亲手留下,他全身紧绷着,没有被桎梏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层层叠叠的宽大衣袖垂落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臂。
“干什么。”他冷着嗓音问。
“上过药了?”疑问句,但舒白语气肯定。
虞策之抿唇,犹豫着是否给予回应。
舒白先笑起来,轻飘飘地夸奖,“容颜是陛下的脸面,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东西,可千万别留下疤来。”
虞策之面色沉了几分,咬着牙没说话。
舒白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腕,顺着他朝服规整的衣领缓缓向下移动。
虞策之脸色几经变化,已经不能只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
“呃……放开朕。”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鬓角处渗出些冷汗。
舒白只是隔着衣物按了按他平坦的腹部,她根本不理会他奶猫一样的警告声,缓缓用力,“陛下这么快就把银簪摘下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多戴两天。”
虞策之冷笑一声,挑衅道:“你以为朕会一直由着你的心意,只要朕想,朕随时可以把它取出来。”
不得不承认,虞策之挑衅时的模样很漂亮,舒白每次都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一顿。
但同样的,他的忤逆也会令她生出些许不悦。
舒白手上力道倏然加重,任由他口中发出隐忍的声音。
“呃!!”虞策之呼吸紊乱,差点站立不稳,沙哑着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好歹还隔着一层布料,陛下好大的反应。”舒白扬起眉梢,慢慢逼近他。
虞策之想要避开舒白的视线,却被她掰正脑袋。
他的双颊不自觉泛起红,睫毛也微微颤动,看上去有些无措。
“陛下。”舒白拖长语调,唇齿几乎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你反应这么大,不会簪子还在吧。”
虞策之面色骤变,恶狠狠看着她,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你胡说什么,朕说摘了就是摘了。”
“呃——别,别碰我。”虞策之虚弱地挣扎,想要推开舒白,只是动作有些欲拒还迎。
然而舒白真的没有下一步动作了,她慢慢收回手,慢条斯理道:“既然是陛下的要求,那陛下自便就是。”
虞策之怔住,没有想到舒白会突然收手。
虽然是他赌气在先,拒绝舒白的触碰,但舒白真的兴致缺缺地收手,他心中顿时生出无法克服的惶恐。
他瞳孔微缩,视线一眨不眨落在舒白身上,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舒白双手环胸,退开一步,懒散地说:“这里应该没有陛下要找的东西,陛下不用把心思用在这些书册上。”
虞策之抿唇,从身体强烈的不适中缓过来,沉声问:“你觉得我在找什么。”
舒白眉梢微扬,神色自如道:“兵符,难道不是吗。”
虞策之面色紧绷,双目死死凝视她。
舒白没有忘记两人还在心照不宣地演戏,借此粉饰太平,于是又慢条斯理补充,“听宋祁说江太后跑了,音讯全无,没有想到陛下会病急乱投医,竟然会来这里找兵符。”
这话自然是她胡诌的,毫无逻辑道理可言,毕竟宋祁整日都跟在虞策之身侧,且对虞策之忠心耿耿,遇事守口如瓶。
“那夫人觉得,兵符会在哪里。”虞策之眯起眼睛,忍不住问。
舒白看他一眼,面对他过于明显的试探,她的回答十分敷衍,“不知道,别问我,我有些累了,你没别的事情就赶紧离开。”
虞策之咬牙,满怀不甘地凝视舒白。
“与其在这里翻找兵符,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越来越蠢蠢欲动的南境守将,毕竟就算是兵符也只能调派南境一半兵力。”舒白根本不怕他纸老虎一样的脾气,扭头就要离开主殿。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虞策之猝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