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策之紧绷着脸,僵硬地对上舒白平缓隐含打趣的神情,大脑有一瞬间恍惚。
她又想要做什么,凭什么在毫不犹豫算计他,甚至差点杀死他后,还能从容地笃定他愿意粉饰太平。
虞策之感到委屈和屈辱。
然而,他凝望舒白明澈镇定的双眼,暴躁不安的神经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他忍不住想,也许是他认错了,是他误会了她。
尽管她一直对江音抱有好感,送江音去刑部是她的提议,萧挽是她的人,劫囚的时候她刚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两支射向他的利箭构造特殊,他曾在她的屋子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但这也不能证明晚上发生的一切就是她做的。
虞策之唇角崩得笔直,眼神冷沉狠绝,然而舒白却感受不到他无比糟糕的心情似的,伸手缓缓抚摸他的唇角和渗血的伤口。
她用和缓的语气问:“是谁伤了我的阿拾?”
仅是一句话,有什么东西在虞策之心里轰然崩塌。
虞策之忽然有些绝望的闭了闭双眼。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怎么可以这么不争气。
他是皇帝,是民间话本中无恶不作横征暴敛的化身,是真龙化身天之骄子,理应是他猫戏老鼠一样云端高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着她戏弄,弃如敝履。
有很多个瞬间,他抑制不住地想,如果能打断她的双腿,锁住她的四肢,把她永远关在紫辰殿里,确保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他就不会再有这样惶恐的情绪。
虞策之目光沉沉,心中的欲念被勾起,瞳孔止不住地晃动。
舒白见虞策之久久不理会自己,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十分混乱,很开明的没有立即逼迫他。
然而她却看见虞策之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他胸膛的起伏逐渐平缓,目光冷沉,瞳孔偶尔转动一下,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显然在酝酿什么对她不利的坏主意。
舒白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该给。
她削葱一样的手指微微移动,干净泛白的指尖毫不犹豫掀开他受伤的皮肉,刺入脆弱敏感的肌肤。
“呃!”虞策之吃痛,眸光碎散,长眉紧紧蹙在一起,一只眼睛半眯着,露出润泽的光珠,“松开朕。”
舒白没有理会虞策之的挣扎,十指指尖又陷进去一点。
虞策之眼中的算计和阴狠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惊慌恐惧的神情。
他的心脏都紧绷起来,惶恐几乎令他窒息。
他不怎么怕疼,却怕真的伤了脸,容貌有损,届时,他便缺少了一个极有力的吸引舒白的工具。他从小在宫里长大,看过太多色衰爱弛的例子,何况舒白对他没有多少爱意,他哪里敢冒险去赌。
“放开……”他嗓音轻颤,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试探着握住舒白的手腕,哑声说,“夫人,放开我,我好疼。”
“有人伤了你吗?”舒白再一次问道。
这一次,虞策之只是抿了下唇,便给出了一个双方皆知的虚假的回答,“在宫外遇见了刺客,不小心伤到的。”
他紧紧盯着舒白,试图从她沉静漂亮的面容上看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哪怕只是一点心疼也足够他安心。
然而没有。
怎么会有呢,她近距离面对他的伤口时,甚至会掐进去,用二次疼痛作为对他的惩罚。
虞策之心中又升起一股郁气。
他像是一头爱着驯兽师的困兽,明明知道如果一直在对方给予的限制下活动,一直等着对方的施舍,他渴望已久几乎烧灼他五脏六腑的欲/望将无法满足,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局。
他不得不承认,舒白的手段太多太狠了,他进退两难。
虞策之表情阴晴不定,似是妥协也似是不甘,他忍不住问:“你方才去哪了,宫人们都在找你。”
“是吗?”舒白讶异地挑了下眉毛,“我看你熟睡,就出去随便转了转,回来的时候殿内已经没人了,原来你是去找我了?”
她的回答近乎敷衍,然而虞策之却对她无可奈何,从他回答她的问题开始,就代表他认可了舒白粉饰太平的行为。
哪怕这场戏对方演得再差,他也要配合她玩下去。
虞策之咬紧牙关。
虽然已经默许和妥协,但他一点也不想陪舒白演戏,兵符和江音还下落不明,不受控的因素太多了,强烈的不安裹挟了他。
但他无可奈何,因为他想要和舒白在一起,哪怕是悬崖上走独木桥,每一步都胆战心惊,他也要顺着她给的台阶走下来,维护短暂的和平假象。
于是,他在舒白平静等待的目光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我还以为,夫人被贼人掳走了。”
“这里是皇宫,宫廷禁地,便是再高明的死士也难以混迹进来。”舒白笑了下。
“我担心夫人和贼人里应外合。”虞策之轻声说,“我以为夫人不要朕了呢。”
舒白弯了下眉眼,搂住他的脖颈,极为正色地回答,“我怎么会不要阿拾。”
虞策之的目光沉了下去,他刻意自称为‘朕’,想问的不只是舒白会不会不要他,更想问舒白会不会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放弃他,然而舒白巧妙地避开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压下心中翻腾的不适,又哑着嗓子问,“如果你不要我,你会不会杀了我。”
舒白凝视他的神情,笑了下,用轻松的语气说:“杀了陛下,天下就要大乱了,我可不敢。”
虞策之最后的希望落空,表情彻底阴郁下来,冷冷凝视她,呼吸有些急促。
所以,今日她在高处射箭,之所以没有一箭结束他的性命,不是因为对他的垂怜,而是因为杀了他,她会麻烦缠身,天下会大乱。
虞策之赤红着双眼,已经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种情绪了。
不甘?绝望?委屈。
他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神情破碎,维持不了一点应有的体面。
舒白看了他片刻,懒得理会他心中所想,注意力落在他流血的脸颊上,轻轻擦掉下颌的血迹,说:“去窗边坐下,我给你上药。”
虞策之攥住她的手腕,神情混沌,“我不上药。”
“不怕留疤了?”舒白挑眉,仿佛能洞悉他的小心思。
虞策之唇角绷直,脸转到一边去,只给舒白留下倔强的轮廓弧度。
舒白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不打算询问,她打算让他自己想明白。
平心而论,舒白承认自己喜欢虞策之,尽管他过于倔强,难以驯服,甚至会对她造成不可预测的威胁。
但是他有一颗还算赤诚不屈的心。
而完全征服这颗心的过程,也令舒白感到着迷。
有的时候舒白甚至觉得,狗皇帝的狗脾气也挺有趣的。
不过舒白一直很清醒,想要保证自己日后的生活没有隐患,同时确保她能拥有足够的自由,她必须要让虞策之舍弃一些东西。
比如,帝王说一不二的权力。
她不能直白的要求虞策之放弃,因为她无法笃信他对她的感情,是否强大到和天下无人能拒绝的权势抗衡。
左右今天粉饰太平的目的达到,舒白看了眼窗外浓稠的雾霭,估摸着温度要进一步降下来了,宫里的殿宇大多烧着地龙和热量十足的炭盆,她在屋子里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出了屋子寒入骨髓,动一下都觉得会晕厥过去。
舒白打算趁着自己还能行动自如,多嘱咐游左点事情,毕竟比起阅历丰富的陆逢年,游左看上去总是缺乏一些脑子。
然而虞策之却不想让舒白再次轻易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攥紧舒白的手腕,像是怕她忽然挣脱,越攥越紧。
舒白挑起眉梢,“还有什么事情。”
虞策之神色有些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舒白露出不耐,“陛下不愿意和我交流,也不让我离开,这是何道理。”
“朕没有不想和你交流。”虞策之低声辩驳。
舒白做洗耳恭听状。
虞策之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语调平静,不要在她面前暴露自己太多弱点,尽管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是被她剥了壳的虾子,但他还是倔强地维持着早已不存在的尊严。
“我想知道,现在的我们究竟算什么关系。”他镇定地问道。
舒白怔了下,有些惊讶他的直白,她对上他故作冷静的面容,四两拨千斤地说:“我们是什么关系,陛下不会自己感受吗。”
虞策之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克制着问:“是情人,还是……”
“情人也要有情才算吧。”舒白笑着打断他的话,“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我一直觉得我和你只是身体上相互慰藉——”
不等舒白的话说完,虞策之脸色一沉,不管不顾用大手捂住舒白的嘴,一点也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的眼尾都红了大片,冷厉的眼神恨不得现在立刻将舒白吞吃入腹,让两人融为一体。
然而他却恶狠狠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碰我的身体。”
第67章
舒白扬眉,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句这个,一时没有对上他的脑回路。
但很快,她就听见了他的下文。
“直到你认可我们关系之前,你都休想碰我。”虞策之面无表情地说。
舒白挑眉,没想到把对方逼狠了,他反倒来拿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逼她。
对上虞策之赤红的隐含绝望的双眼,舒白想起一个时辰前,她险些射杀了他,冷硬的良心罕见的痛了一下,所以她没有选择扭头就走,大发慈悲地维护了他所剩不多的羞耻心。
她被他攥着的手腕向自己胸前用力,将他拉近自己一些,“陛下反应这么大,原来是不满足于□□上的契合,还想要名分了?”
虞策之的心事被舒白直截了当地捅破,双唇紧抿,纤长的眼睫低垂下来,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不愿意正面回答。
“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舒白平静的说,她空出来的手扯住他的衣领,手腕向上,手指扣住他时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
虞策之的呼吸被扼制,表情变得有些难堪,攥着舒白手腕的手掌逐渐失去了力量。
舒白轻而易举挣脱他,面对他紧张且如临大敌的神情,她轻轻吻了下他被划伤的面颊。
虞策之瞳孔骤缩,猛地愣在原地,深色的瞳孔里映照出舒白冷静恬淡的面容,她唇角沾染他的血,留下一抹令人移不开眼的艳色。
虞策之愣怔凝视,一点挣扎的动作都没有了。
只是他放弃挣扎抵抗,舒白却不想轻易放过他,她的声音如怨鬼低哑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
“陛下不准我碰你,怎么不拒绝我的亲吻。”
虞策之面色微白,他的大半张脸上蹭了许多纵横交错的血迹,反而衬得他的肤色白皙得吓人,如山间松柏上的积雪,冷冽脆弱。
舒白根本不打算饶恕他的冒犯,手指顺着和她比起来单薄许多的衣衫下移。
她望着他,兴味盎然的补充,“我不碰你,那银簪怎么办,你要一直带着吗。”
虞策之脸色由白转红,他眼睫低垂,阴影洒在瞳孔上,看上去目光沉郁。
“……不用你管。”他咬牙说。
舒白挑起眉梢,知道他犟脾气犯了,不再与他争辩,今日她逼他逼得有些紧,尤其是劫囚时的举动,无异于当众打了这位年轻皇帝的脸,她理应给他一些调整的空间。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舒白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冬日寒冷的夜里带来的倦怠在她身上挥之不去,她想要休息。
打定主意,她当即调头打算离开。
虞策之慌了一下,想要去攥手腕,没握住,只能改为扯她的衣袖,“你要去哪里,你对我一定要这么狠心吗?”
舒白平静回应,“我狠心?我对你的耐心还不够多吗,扪心自问,你真的不知道我要什么吗,你回避真正的矛盾,屡次用甜言蜜语,甚至自己的身体来转移我的视线,我纵了你许久,你却说我狠心。”
虞策之心情跌至谷底,扯着她衣袖的手却越来越用力,骨节泛白,手背青筋凸起。
倦怠之下,舒白戳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纸。
她强硬地扯下他的手,拢了拢身上有些漏风的衣衫,神色无比冷静,“我很累了,现在要休息,既然晚上陛下遇见了刺客,那陛下也需要冷静一下。”
望着虞策之变化莫测,但肉眼可见的脆弱表情,舒白语气顿了下,伸手摸了摸他脸颊上残留的血,“我会让戚辨叫个御医过来。”
舒白放下手,再度转身。
这一次虞策之没有再阻拦她,只是宽敞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神不断变化,额角也有几条青筋凸起,明显在极力隐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