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策之断断续续说着,攥着她的手,从脸颊一路向领口滑,试图引导她剥开他的衣衫。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衣襟甚至没有留下褶皱,在舒白毫无动摇的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光愈发黯淡失色。
高官厚禄、躯体情欲都不能令舒白更改心意,虞策之不得不承认他山穷水尽,无计可施。
虞策之深深闭上双目,呼吸急促,半晌也无法缓和。
“朕封你为镇南王,统率南境郡十八城,加九锡,冕十旒,以后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南境之主。”
舒白长眉蹙起,目光也冷了下来。
虞策之凝视舒白冰冷的目光,心脏瑟缩,却还是无比坚定地说出下文,“我会听你的话,回京城,把琐事都处理好,你最多只用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让谢绥和秦文远宣布皇帝病故。”
“从今往后,我不是皇帝,我只属于你一个——”
话音未落,清脆的耳光声在格外死寂的屋子中响起,回荡。
狠厉癫狂的帝王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肌肤上浮现肉眼可见的红痕。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蜗嗡鸣作响。
这不是舒白第一次打他,虞策之垂下眼,却觉得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令他惶恐胆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记耳光里蕴含的警告和绝情。
他不要前程尊严,不顾费尽心思得来的至高皇权,不管肩上担负的大梁臣民,他只想要舒白,然而舒白却不要这样的他。
虞策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一滴绝望的泪从眼尾滑落。
舒白面无表情望着他,揪住他的衣领,“这么想死,不如我成全你。”
第109章
虞策之大脑混沌,心中被委屈和不甘吞噬淹没,偏偏还执拗地用红肿的眼眶看她,赌气道:“好啊,你杀了我,我便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舒白当真被帝王偏执的模样气到,面露怒色,“虞策之,我没有时间看你发疯!”
虞策之呜咽一声,咬牙堪堪止住破碎的声调,“我没疯。”
他忽地伸手拥住舒白的腰身,猛地吻上来。
近乎虔诚的吻却没能唤醒舒白半分怜悯的情绪,虞策之颤声说:“之前我们不是很好吗,在竹屋,在京城,在城外的树林,你怎么舍得和朕分开。”
他轻蹭她的脸颊,依偎地望着她,“夫人,你怎么忍心扔下阿拾,阿拾还要服侍夫人。”
“别跟来这套,你要是敢乱来,便休想再回到我身边。”舒白捏住他的下颌,冷声警告。
不等虞策之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凌乱噪杂的脚步声。
舒白眯眼,知道是江齐峦的叛兵闯进来了。
她顿时揪住虞策之的发丝,扣住他的脑袋,“别说话了。”
紧闭的门扉被‘轰’地一声推开。
江齐峦虽然失去太守印沦为阶下囚,几乎一无所有,但他昔日的心腹亲信都没有被清算,他们虽无兵权,但每个人手底下都有豢养多年的府兵,聚少成多。
训练有素的兵甲将阁楼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齐峦等人只以为是他们出其不意,太守府疏于防备,他们才能如此轻易地进入府邸内围。
江齐峦比先前消瘦许多,撕去温文儒雅的伪装,他的五官看上去精明,充满阴狠的算计。
他想得很简单,纵然舒白拥有南境全部的兵力又如何,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各个要塞,不可能随意调动,更不可能像暗卫死士一样贴身守着她,眼下他带着这么多府兵守将,来势汹汹,从他逃出牢狱开始,有不少消息灵通的昔日部下和他私通消息,发誓追随他。
人心在他,兵力在他,舒白那个丫头片子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十几个贴身跟随的死士和太守府的府兵。
太守府的府兵中不乏他亲手提拔出来的,只要他控制住太守府,自然可以一呼百应。
只要今日事成,南境还是他当家!
江齐峦瞥了眼身边神思不属的霍耀风,唇角噙着信誓旦旦的冷笑。
更重要的是,拿捏住舒白,用舒白的性命要挟虞策之退兵,让南境有时间重振旗鼓,待他说服异疆族族长,和异疆族通力联手,大梁和虞策之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便再动不得他江齐峦分毫。
想到这里,江齐峦提着剑,裹着凉风,率先踏入昏暗的屋内。
屋中一楼燃着烛火,只是建筑内所有门窗都紧闭着,加上二层回形楼的设计,光源不够,这才令阁楼格外昏暗压抑。
江齐峦眯着眼睛,半晌才看清屋子里的人。
情报无误,舒白便站在殿中央,长身玉立,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江齐峦微不可查皱了下眉,他还记得自己曾败于她手,于是走进屋子,谨慎地立在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
等停住脚步,江齐峦这才注意到舒白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身形高大颀长,身上披着明显属于舒白的鹤氅,脸隐在暗处,且戴着面具,看不真切。
江齐峦眯了眯眼睛,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人,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活捉舒白,拿回太守印和兵符,其余的都可以容后再议。
于是,江齐峦理所应当地将舒白身后的男人当成了她的哪个姘头。
“好侄女,我们又见面了,你应该没想到你的叔叔还有重见天日的那天吧。”江齐峦畅快地笑。
舒白冷冷凝视他,门外的寒风吹进来,她的骨肉又泛起细密的遍布全身的痛感。
舒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借着袖袍的掩映,紧紧攥着虞策之的手。
她的目光落在江齐峦身旁的霍耀风身上,表情微不可查地露出些许紧张。
方才情急之下,她替虞策之戴上早就准备好的面具,披上她的鹤氅隐藏身形,时间紧急,她也没有把握这些小把戏能瞒过在朝中为官多年,且面见天子多次的霍耀风。
幸运的是霍耀风看上去表情复杂,一直躲避和她的对视,并没有察觉到她身后的人是皇帝。
舒白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江齐峦,冷冷道:“叔叔不愧做了多年的南境太守,只剩一口气也能苟延残喘,叔叔盛时都败于我手,今日带着这群虾兵蟹将是来送死的吗?”
“舒白,你口气未免太狂傲了。”江齐峦冷笑一声,扬起下巴睨着她,“不过毕竟能让皇帝魂牵梦萦,有点傲气倒也正常。”
他说着,表情忽然阴鸷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只是有件事,叔叔不得不教教你,过刚易折,你这样要强,最后的下场定然会惨烈,剥皮抽骨都是轻的。”
舒白握紧虞策之的手,指腹摩挲他的手背权作安抚,“我的下场,还不由你说了算。”
舒白抬眼看向江齐峦的一众守将,扬声道:“诸位跟在江齐峦身侧,是想要簇拥他来反我吗?”
守将们互相对视一眼,站在江齐峦身后沉默无言。
唯有霍耀风微微抬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舒白。
“这才几日过去,诸位便忘了,是江齐峦为了一己私欲造反,拉整个南境上了他的贼船,结果呢,大梁兵临城下,只用不到一日就夺回玄荼城,南境根本不是大梁的对手,你们跟随江齐峦,江齐峦却没有想过你们的死活。”舒白声音冷厉坚定。
“两军对战时,尔等也看见了,是我御下的陆逢年力退敌军,反观江齐峦的心腹冯春庆同崔溟对战,不出三个回合便被崔溟斩于马下,江齐峦天资平平,只会揽权敛财,你们真的要为这种人弃明主而不侍?”
话音落下,江齐峦身后一众守将已有人露出犹豫悔恨之色。
舒白迎着江齐峦阴沉难看的目光,牵了下唇角,“我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现在退出此楼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们还是为南境和大梁鞠躬尽瘁的忠臣。”
“别听她的花言巧语!”霍耀风骤然大声说。
舒白神色不变,缓缓落在他身上。
霍耀风对上舒白毫无情绪的眼神,心脏瑟缩一下,只觉得苦楚弥漫了他的心头。
但箭在弦上,他别无他法,眼下是舒白要杀他,如果他不做点什么阻止,他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霍耀风咬紧牙关,声音一字一句,回旋在阁楼中,“方才进入太守府内部时大家都看到了,府内遍布奇花异草,区区一株雪莲都要派专人从高山之上运冰下来,可见舒白掌管南境不久便穷奢极欲,让这样一个人把诸位的家乡弄得乌烟瘴气,大家真的忍心吗!”
“依在下看,才同大梁战过一局,舒白便急于求和,定是因为她挥霍无度,致使军饷耗尽,这样的人无才无德,定是大梁派来的细作。”
江齐峦欲言又止,对上霍耀风果决的目光,顿时回过味来。
这次跟着他一同闯入太守府的不仅有他的心腹,还有许多一同共事的同僚旧臣,外人不知府宅里的花草植被出自他手,心腹们对他还算忠心,这么多年都没有说漏嘴,现在也会守口如瓶,他大可将一切推给舒白,笼络人心。
想到这里,他用长剑直指舒白,“你这贱人恶事做尽,今日我江某人便要顺承太后遗志,替天行道。”
“来人,把舒白给我拿下,至于她身后那个来路不明的姘头,格杀勿论。”
“愣着干什么,动手!”霍耀风立即道,“实不相瞒,我从京城而来,亲眼目睹陛下受舒白鬼话蛊惑,这才秘密处死江音,江音为她所害,我等定要为太后复仇!”
“什么,江后竟是她害死的。”
“我就说南境怎可让一个丫头片子统率。”
“杀了她,让虞策之知道南境人不是孬种。”
“霍耀风说是舒白害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舒白砍下霍如山的人头,我们怎么知道霍耀风是不是怀恨在心,胡诌出来的。”
“舒白统率南境这段时间,日夜都在为大小事务奔波,大家看在眼里,她真的有时间弄来那么多奇花异草吗,我们进来的时候,雪莲旁的冰明显积灰消融,江齐峦掌权的时候我倒是听说时常有队伍从山上运冰下来。”
质疑的声音很快弱下去,不乏有人瞧出问题,趁着混乱退出了讨伐的队伍。
就算舒白是无辜的又能如何,政权交叠上的是非对错,原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评判的,能评判的只有胜者。
眼见舒白大势已去,他们就算不愿再为江齐峦做事,也不想为舒白赌上性命。
乱局一触即发。
舒白攥着虞策之的手缓步后退,
虞策之长眉蹙起,垂眸望着舒白冷静且成竹在握的侧脸,手指微微蜷缩,瞳孔随着他的心神时不时晃动一瞬。
从小到大,他见过许多政变,腥风血雨对他而言已经稀疏平常。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他和舒白一起面对,无论方才两人如何争执,此时此刻,舒白的手也仍然会紧紧握着他,安抚他。
虞策之面具下的睫毛轻颤,暗自下定决心,他也要保护好舒白,如遇万不得已,他愿意用性命护住他的夫人。
凝视不断逼近的叛军府兵,虞策之忍不住设想,如果他真的为舒白挡剑而死,血染楼阁,艳艳颓靡的血溅在舒白冰凉的肌肤上,再冷的心也会变得温热,她一定会动容,会记他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随意抛弃。
这样想着,他步伐微动,想要挡在舒白面前。
“谢拾!”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警告声在虞策之耳边响起,舒白扯过他,冷冷道:“站在我身后,不许离开我身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虞策之轻轻眨眼,无辜地看她。
舒白似是洞察了虞策之的想法,警告道:“老实点,我不可能记住一个死人。”
一句话戳碎了虞策之的绮梦。
见虞策之回神,舒白又道:“也别想着替我挡剑,做些没用的事情,帝王千金之躯,若有损伤,我担当不起。”
虞策之没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像是霜打的茄子。
舒白能清楚地感觉到,又有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帝王的脸颊,精准地滴落到她握着他的手上。
江齐峦的叛军不断逼近,已经近在咫尺。
连江齐峦都认为大局已定,站在了距离舒白五步之遥的地方,阴鸷地说:“好侄女,希望今天之后,你不会后悔跑到南境,招惹我这个‘叔叔’。”
舒白和他对视,唇角慢慢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们不愧为叔侄,同样的话,我也想跟叔叔说。”
江齐峦表情一变,“不自量力,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
一句话尚没有说完,冷箭从头顶上方直射下来。
电光火石间,利箭擦着江齐峦的头皮而过,直直削下他一缕发丝。
发冠‘碰’的一声掉在地上。
四周鸦雀无声。
江齐峦瞪大双眼,僵硬地向上方看去,却见原本黑黢黢的二楼过道亮起灯烛,照亮隐匿在暗中的军士。
陆逢年站在上首,冷冷俯视一众叛军,“放箭,一个都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