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长老,你两次对我侄儿下杀手,怎么好意思说素无冤仇的?这仇可结大了!”
这剧情发展简直不要太熟悉,分明就是前不久南隽霖救场时才演过一遍的,宗淮差点给气吐血,将这些世家子弟恨得牙痒,多大的人了,打不过就喊爹,真他妈的恶心!
奚怀渊从前确实没有打不过就喊爹的习惯,但刚经历过南隽霖救场,又担着六界苍生的大事,再逞强不叫爹他就是傻的,所以在发现管事的异常时,他第一时间通知自家老爹带人来撑场子。
奚彦齐的修为不亚于宗淮,且人狠话不多,全程一言不发只管闷头打,两人一时僵持不下,而奚彦宏的加入则很快压制住墨阳和金仙散修。
两处危机顿时解除,解千言终于腾出了手,视线扫过被飞剑追得上天入地的宗淮、一直飞蛾扑火般试图攻击昆吾鼎的真灵、躲在远处围观的修士,他无声轻叹,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化作流光没入了昆吾鼎中。
奚怀渊不知道解千言要做什么,但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想叫住他:“解千言你——”
话音未落,昆吾鼎光芒大盛,神力如穿破云层的阳光,陡然洒向整片大海,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灰影像无所遁形的鬼魅,不断从那些表情出奇相似的人头顶飘出,被神力拖进宛如太阳般耀眼的昆吾鼎中。
昆吾鼎陡然亮起之时,宗淮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小子疯了。
他立时便想逃走,却被奚彦齐缠得无法脱身,光芒愈盛,他的意识便愈是混沌,各种负面情绪激烈地在身体中碰撞,面对死亡的痛苦、满心的愤懑不甘、对那些践踏凡人性命的仙神的憎恨畏惧、强烈的求生渴望,无数渺小凡人妖魔的无声呐喊苦苦挣扎无处可去,最终凝聚成死气,飘在炼狱般的人世间,化作真灵,又凝出实体,捡到半部天书,修成真灵邪术,成了纪尧,又化作宗淮,蛊惑了黄仙仙,占据了景惜时的□□,拥有了这世间许多不同的面孔,也带着他们的不甘和恨,妄图颠覆这个世界,重塑天道。
死于神战,灭于神力,真是可悲啊。
最后一抹灰影从宗淮头顶飞出,没入了昆吾鼎中。
*
与此同时,太华山顶,守在鹤停湖边的舟雨忽觉额间滚烫,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她愣愣抹了把泪,又摸着额头仔细感应了一下,顿时心胆俱裂。
“是师兄,师兄出事了……”
锦年也被吓了一跳,听她说解千言出事,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催促道:“那你快去找他,这里有我守着,不会出事的!”
“好,好,我去找他……”
眼泪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刚擦掉又涌了上来,舟雨几乎看不清前路,跌跌撞撞地飞起来,却一头撞到了树上。
锦年看得揪心,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安慰道:“舟雨,你冷静点,解千言那家伙可厉害着呢,绝不会轻易出事的,就算他真有事,你也要坚强点,你现在很厉害了对不对,你可以去帮他的,快别哭了,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舟雨也知道哭没有用,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在锦年的劝说下勉强稳住心神后,她先用灵犀玉符尝试联系解千言,没有收到回应,又通过额间的神魂契感应,大致确认他还在妄思海上。
“我没事的锦年,这些符箓你都收着,我再布个隐匿符阵,太华山上没有别的妖族了,应该不会有事,麻烦你在这里守着,找到师兄后我会尽快回来的。”
舟雨一边交代锦年,一边按照解千言曾教她的办法布置符阵,这些东西她从前学过就忘,如今却像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晰,很快就布好了一座笼罩整片湖泊的隐匿符阵。
见她冷静下来,锦年松了口气,趁着她布阵的功夫,狠狠心拔下自己最长最好看的尾羽,顺手别到舟雨腰间,叮嘱道:“我也帮不了你别的,但我们鸟妖最擅飞行,你带着我的尾羽肯定会快很多。”
舟雨点点头,道了声谢,化作白光消失在太华山顶。
神魂契的联系越来越微弱,强烈的不安紧紧攥住舟雨的心脏,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在锦年尾羽的帮助下,几乎只用了小半天便赶到妄思海上。
妄思海上仍旧聚集着许多人,昆吾鼎爆发,收尽在场所有真灵后,却没有停下的迹象,它一直如太阳般高高挂在天上,将已然入夜的妄思海照得恍如白昼,解千言的身影也没再出现。
奚彦齐跟奚彦宏曾试图靠近昆吾鼎,却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两人也不敢强行进去寻解千言,只能先守着,后来南家兄弟也到了,他们自然更瞧不出什么来,只好凑到奚怀渊身边,陪着一起守。
奚怀渊整个人都陷在惶恐不安的情绪中,他一直死死盯着天上的昆吾鼎,似乎妄图用眼神将之烧出个洞,把解千言给拖出来,因此舟雨到时,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
“小奚,你见到我师兄了吗?”
熟悉的声音将奚怀渊的思绪拉回,他顺着声音转头看去,看到一张苍白得不见半死丝血色的脸,张了张嘴,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一旁的南家大哥见状,有些不忍地指了指飘在天上的昆吾鼎:“那位解道友,应该在上面……”
舟雨失神地点点头,化作白光飞向昆吾鼎,奚怀渊连忙阻止:“舟雨你别去!”
但舟雨哪里听得进去,她只想确认解千言是否安好。
越是靠近昆吾鼎越被它发出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舟雨强忍着酸涩靠近,没找到解千言的影子,却看到一团圆滚滚的东西一闪而过,将昆吾鼎整个吞了下去。
第126章 .师兄的心愿
光芒骤然熄灭, 妄思海重新陷入黑暗之中,那吞下昆吾鼎的东西趁着所有人短暂失明的瞬间,一头扎入海中, 跑了个没影。
幸亏舟雨一直死死盯着昆吾鼎,在那东西遁入海中的瞬间,她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昆吾鼎中,解千言其实看到了舟雨, 只是没办法再跟她说话了。
他献祭了自己的肉身和魂魄, 燃尽最后的神界地脉之力, 彻底摧毁了早已在神战中崩坏的天道法则。
一鲸落而万物生, 宗淮其实没有说错。
只是这次用死亡换新生的不是苟延残喘了五千多年的六界苍生,而是早已腐朽的天道,是曾经凌驾于六界之上的神力, 是解千言自己。
解千言到底是谁, 自从在商家密室中看到五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清微真人看过那本手札,揭开了这个谜底。
“……这是迦昙的笔迹,他,他炼不出神界石, 我和晏曦离开后,他尝试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却始终不能炼化神界地脉之精,耗了整整五千年, 妖冢崩毁在即, 他实在是没辙了,只能用这个颠倒因果的法子, 让地脉之精先生灵智,再自己炼化自己……
他用一个早夭孩子的魂魄强行与地脉之精融合,再送这个孩子去重生转世,希望等这个孩子长大后能为了六界甘心赴死,舍身炼石,听上去很荒唐很强人所难对吧?呵,迦昙这个疯子!
……对,这个孩子就是你,千言……
跟其他五界界石不同,他们都是先有本体再生灵智,但你,你可能无法成为界灵,因为炼制界石是先彻底摧毁再重塑的过程,就算将来再生界灵,也不一定是你了……
他消耗太过陷入沉睡,没能守着你长大,害你后来吃了许多苦,再加上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你才让你诞生的,他一直很愧疚,我猜,他直到现在都没告诉你身世,终究是狠不下心去逼迫你,到底要怎么选,全看你的意愿……”
清微真人满眼愧疚地望着解千言,最后只道:“神界石,只能由你来炼制。”
解千言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诞之感。
他不禁嗤笑,他的意愿,他的意愿重要吗?他想做被拯救的六界苍生,他想好好活着,想永远跟舟雨在一起,想每天都看她胡闹撒娇笑眼如星,想做个普通人,不必管什么天道六界。
或是,就当一个普通的夭折小儿,从不曾来世间走这一遭,不必经历那些蚀骨剖心的痛,也不去品尝刻骨铭心的甜,悄然消失在无人知道的角落,连一粒尘埃都不必留下。
这样的话,至少他不会失去,亦不必遗憾。
那一刻,他是真的恨迦昙。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他明知道我只是颗棋子而已,为什么还要收我为徒?为什么要撺掇我和舟雨结契?现在又假惺惺地说什么让我选,呵,他就是故意逼我对吧?迦昙这个混蛋!”
清微真人看着双眼血红的俊朗青年,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解千言哑声道:“好,我知道了。之后,这件事之后,能让所有人都忘了我吗?”
清微真人叹息:“天道法则由你重立,自然可以。”
“那就按照你们原计划来吧。”
相处的时间或许只剩不到一天,解千言迫切地想见舟雨,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原本已经被迷谷树枝克制住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没头苍蝇似的在缥缈山上转了许久才找到在小山坡上发呆的狐狸。
最后一天,他们如同往日一般,一起聊了父母、朋友、仇敌,嬉笑打闹,紧紧相拥,平常又温馨,却终于将解千言心中的愤懑抚平。
他想,还好是他来做这颗棋子,是他的话,舟雨就可以继续这样笑着闹着,开开心心。
他也有些理解迦昙、晏曦、清微所做的一切,挚爱亲朋尚在,就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他也想再救一救,为了舟雨,为了程泽、青蛟大王、奚怀渊、萧喇琥、锦年、南悦星、兰娘、马长老、乌长老、黑蛮人、浮玉岛的海鲜大杂烩们、小山村中好不容易摆脱秋姑诅咒的村民,以及他们遇见过的、将来或许会遇见的,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和妖。
他其实想让他们每个人都好好活着。
但解千言并不认同迦昙让六界归位的选择,将已经走到死胡同的路再重新走一遍,难道就能走得通了吗?
神界,根本就不该存在。
他以血肉魂魄为薪,燃神力为火,用昆吾鼎做釜,一把火烧尽所有真灵。
当仅剩的一点神识融进昆吾鼎中时,他终于触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所谓的天道,或者是,力量的本质。
仙界洛水河底,青蛟盘踞的祭台上,微弱的光芒顺着阵图纹路一点点朝干涸的地底蔓延,断裂的地脉被无形的力量一一疏通,微光立时大盛,一路畅通无阻唤醒了整个世界。
沉睡中的蛟龙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一点湿润的气息,他却并未醒来,因此也没能发现,下巴搭着的鹅卵石底,已经有水汽浸润上来。
冥界冥河底,容貌绝美的黑衣女子毫无形象地仰面躺在祭台上,一枚鸡蛋大小的石头被她换着手抛来抛去,时不时砸落一只神智全无的游魂,捏在手上玩一会儿又丢掉,寂静的冥河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哀叹声连绵不绝,显然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忽然之间,一潭死水般的冥河颤了颤,河中胡乱飘着的游魂同时静止下来,黑衣女子倏然坐直,喃喃道:“这就开始了?”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消失,祭台上只剩下那颗被她抛着玩的石头,石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点亮了整条冥河,失智的游魂们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顺着河水缓缓流向下一世的轮回。
魔界天镜山中,黑色的魔界石一丝不苟地安放于祭台之上,当那道柔和的力量抚过魔界枯败的地脉时,源魔池中似是快断气的泉眼忽然涌出大量源魔之力,将原本将要枯竭的池子慢慢填满。
守卫的魔修看得眼睛都直了,就在他试图伸手摸一下这池水是真是假时,鼻尖忽然一凉,他伸出去的手拐到自己鼻子上,沾了一滴晶莹的水珠:“这是什么?”
水珠一滴接着一滴从天而降,将魔修吓得魂飞魄散吱哇乱叫,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雨。
太华山鹤停湖,锦年蹲在湖边一棵树上,眼也不眨地盯着湖面,因此没有错过湖底华光闪动时的一点异样,她兴奋得原地转圈,一个人叽叽喳喳半天,夸舟雨真厉害,冥界的灵兽也不赖,念叨着程泽这傻子竟难得靠谱,想来应该是多亏青蛟大王照拂,又计划着早日去映月谷寻自家公子。
唯独没提解千言。
青丘王宫地下,一声幽然长叹之后,祭台上金光漫天,相撞的人、妖、魔三界开始缓缓脱离。
*
昆吾鼎中,神力即将耗尽,解千言的声音飘忽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散:“你还不打算出来吗?”
没有人回答他。
解千言轻笑:“好吧,若是你不愿现身,那我们便一起葬身于此,也算是全了这段缘分。”
一条又肥又圆的蠹虫缓缓现身,从落在地上的半卷残书中爬了出来,它人立而起,老气横秋道:“唉,你这小辈心眼太多,却又妇人之仁,不好不好!”
“将六界彻底摧毁,统归一界,然后由你重立天道,成为唯一的真神,这就是你认为的好吗?”
蠹虫得意洋洋:“当然了!不过现在这样也不差,等小生将你和这鼎吞了,也能成这天底下唯一的真神,不错不错,此番还要多谢小友慷慨惠赠,你比那死气凝成的邪物有用多了!”
“蠹虫果然就是蠹虫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蠹虫大怒:“你这无知小辈竟敢小瞧小生!哼,你以为当初琉屿跟长风两位神君为何会因为抢夺地元金灵果打起来,最后酿成大祸毁了六界?还不是这些蠢东西信了地元金灵果不死不灭,食之可与天同寿的瞎话!知道这瞎话是谁编的吗?正是小生我!什么神明,跟那团死气差不多的蠢!只有小生这样博览群书冠绝古今的才子才配成神!你也别嚣张,你的神力只剩这么一点点了,正好下口,待小生吃了你,就是真正的神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