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绪宁乖顺照做。
丰碑般杵在那儿的男人,直接用身体阻断了青梅与竹马的视线。
短短几分钟内,周岑低头喝了三次水。
直到贺敬珩打破诡异的沉默:“……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
“那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
“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早上刚收到你的签名照和海报,晚上就见到真人了,确实挺惊喜的。”贺敬珩扬起唇角,“啧,封焰居然由着手底下的当红艺人各地乱跑,也不派个经纪人、助理什么的跟着?”
周岑解释:“过几天在洛州有一场商演,我提前报备过行程了。”
顿了顿,他看了好友一眼:“你认识紫焰传媒的老板?”
贺敬珩没有否认:“家里有个不让人省心的爹,我总得交几个在娱乐圈里说得上话的朋友。”
没少听说贺礼文的恶行,周岑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倒是对面几位“商业精英”,见缝插针地想要与贺家继承人结交,当即双手呈上名片,还有个四班的老同学,故作熟络地递了根烟。
贺敬珩摆手示意不需要:“老婆不让抽,戒了。”
阮绪宁眨了眨眼。
没想到曾几何时威名在外的贺敬珩,居然是个“妻管严”,那人干笑两声,继续套近乎:“是听说你前段时间结婚了,今天怎么没带嫂子一起过来?”
贺敬珩身子一倾,抬手将发愣的阮绪宁揽进怀里:“……不是在这儿吗?”
四下静默。
推杯换盏的众人,都不约而同注视着这一桌的动静。
得知那位存在感并不强的阮家小姐就是传闻中的贺太太,他们立刻重新换上另一副嘴脸:
“失敬失敬,我说阮小姐怎么跟贺总一起过来的呢。”
“哎呀,从校服到婚纱,真是羡慕死我了!”
“怪不得,以前经常能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学妹去篮球场给贺敬珩送水,原来那个时候你们就……藏得可真深啊,不过,也是咱们国耀的一段佳话!来,大家一起敬贺总和阮小姐一杯!祝两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阮绪宁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也没想过,自己曾经对周岑的示好会在若干年后被读解成另一种样子。
她动了动唇,半晌,又将舌尖上的话全数咽了下去——不能解释,不能纠正,否则,周岑一定会很尴尬的。
眼下的角度,她看不见另一位当事人的表情,只能跟着贺敬珩举杯,微笑着接受那些祝福。
周岑亦在笑。
但唇角的每一次牵动,都极为勉强。
有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好像被抢走了。
有一些很美好的东西……
确实被抢走了。
周遭的起哄声无比刺耳,周岑莫名想起了当年的篮球场:小姑娘身穿白衬衫和藏青色的校服裙,怀里抱着一瓶矿泉水,远远站在那儿望向自己,他冲身后开玩笑的同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着跑向她……
如今,他不得不跟众人一起举杯。
敬那段爱情。
敬那段明明已经属于自己、如今却又属于别人的爱情。
*
用餐结束,有人意犹未尽,提议再去周边酒吧赶第二场。
阮绪宁没有多少兴致,贺敬珩便招呼她早点回家休息,周岑也不打算留下,与其他校友过招呼,三个人前后脚离席。
这种场合免不了要喝酒,贺敬珩早早就让柴飞等在了酒店泊车点。
他示意提前就说好要蹭车的周岑坐在副驾座上,自己则牵着阮绪宁,径直坐进车厢后排。
正值夜生活伊始,商圈外墙的霓虹灯闪烁跃动,仿佛流动着的彩色瀑布,交替的光影自从周岑的脸上掠过,紧随其后,又掠过贺敬珩。
是后者先开了腔:“你今晚住哪儿?”
或许是心情不佳的缘故,周岑今晚喝了不少酒,面上有些醉意,说话也慢:“城南的凯宾佩罗。”
“怎么定那么远?”
“离机场近啊,方便放行李。”
阮绪宁插了句话:“……不回家住吗?周叔和岑姨,他们一定很想你吧?”
两个男人双双沉默起来。
车厢内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
清晰地感受到一丝凉意,不明所以地阮绪宁搓了搓裸/露在外的双臂,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贺敬珩看在眼中,示意柴飞调高空调温度,想想仍不放心,脱了西装外套将她罩住。
拢紧带有丈夫身体余温的衣服,阮绪宁思考片刻,给周岑出主意:“凯宾佩罗离这里好远的,你要是喝多了觉得不舒服,不如,就在附近开间房休息一晚?”
“没带身份证。”
“现在不用身份证也可以……”
周岑轻笑了一声,突然打断她:“要不然,你们收留我一晚?”
贺敬珩眼皮一跳,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神情微妙的周岑。
对方也望过来,继续笑:“不会打扰你们吧?”
答复他的是茂华公馆的女主人:“你是想住我们那儿吗?也行呀,正好有收拾干净的客房,对吧?”
说罢,征求意见似的看向贺敬珩。
记得举办婚礼的那天晚上,伴郎团和几位重要宾客都是在别墅客房休息的,若是以前,贺敬珩肯定不会反对。
但是眼下……
招待周岑,这与“引狼入室”没多少区别。
只是阮绪宁先一步答应,自己若是再推脱,那就显得太小心眼了。
思考数秒,贺敬珩目光沉沉接上话:“周岑,你现在也太跟我见外了,怎么会打扰我们呢——把那儿当自己家,想住几晚,就住几晚。”
以退为进,利用主场优势逼退敌人。
也是良策。
*
黑色大G临时改变了方向。
贺敬珩提议去24H便利店给周岑买点生活用品,顺便给阮绪宁的零食柜补充一点存粮。
随着玻璃移门缓慢打开,“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在头顶响起,阮绪宁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质疑:“家里应该有新的换洗衣物吧?”
她是指男士内裤之类的贴身衣物。
张妈细心,一向都会给客人提前备好,没必要特意下车买新的啊。
贺敬珩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我的尺寸,周岑不合适。”
站在货架前挑选薯片的阮绪宁愣了愣:男人的语气带着攻击性,而且,字里行间还有一点儿不易觉察的……
拉踩?
大概是拉踩吧。
谭晴说的果然没错,男人都喜欢在奇怪的地方作比较:就像上回买“好朋友”卫衣,他也非要强调周岑穿比自己小一号的尺码。
阮绪宁冲贺敬珩的背影抿了抿唇,收回目光,伸手想要去够货架最上方的青柠味薯片。
身高限制了她的选择。
踮起脚也不行。
刚准备喊贺敬珩帮忙,已经挑选好生活用品的周岑走到她身后,帮忙拿到了她想要的零食,轻声询问:“一包够吗?”
阮绪宁点头:“够了。”
她忽然想起曾经幻想过的、打算画进漫画里的一个场景:在图书馆、零食铺或者文具店,男主角近距离地贴着女主角,贴心为她拿取高处的物品……
与眼下如出一辙。
只是这个真实的画面,迟到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已经不再期待了。
神游间,贺敬珩悄然折返。
看见周岑紧贴着阮绪宁站定,他不由拧紧眉心。
迎着来自好友的警告目光,周岑并没有拉开毫无分寸的距离,反而是借着酒精的作用,挑衅般地弯起唇线。
倒是回过神来的阮绪宁,拿走薯片快步走到贺敬珩身边,抬手在他眼前凭空划拉了几下:“好了吗,我们去结账吧?”
贺敬珩一言不发,将捏在手里的两个方盒子扔进她手里的购物篮。
复又望向周岑,一抬下巴:“走吧。”
视线下移。
阮绪宁定定看着购物篮里多出来的两盒安全套。
葡萄味。
草莓味。
她相信,周岑一定也看见了。
第44章
回到茂华公馆后, 阮绪宁先一步上楼洗漱。
离开便利店后,她便有些闷闷不乐:就算贺敬珩与周岑关系再要好,买生计用品这种事, 也应该稍微避避嫌嘛……
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与周岑对视了。
张妈照顾贺家少爷已经有些年头,自然也认得周岑,见他面有醉态, 立刻去厨房里准备了醒酒汤, 叮嘱贺敬珩也喝一碗。
阮绪宁不在场, 剩下的两人各自抿着面前的汤水,有一阵子没说话。
像是缺失了润滑的两枚齿轮零件,又像是年久失修扭曲变形的两扇移门,只要稍有动作, 就无法避免地会产生摩擦。
然而。
周岑自始至终没有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贺敬珩也只能按兵不动。
半刻钟后, 他将已经见底的白瓷碗搁在餐桌上,以关切的口吻抛出话题:“你爸妈后来住的房子……”
周岑淡淡回应:“法拍了。”
见贺敬珩沉默了, 他兀自开起玩笑缓解尴尬:“所以,刚刚才在车上问你们能不能收留啊。”
许多话堵在贺敬珩的嗓子眼里,末了, 只能掐头去尾地问:“最近还顺利吗?”
“你指哪方面?”
“各个方面。”
“紫焰传媒那边的待遇还算不错, 也给了我不少机会,只是这条路不好走, 努力运气人脉天赋,涉及到各个方面——能走多远,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贺敬珩安慰道:“尽力而为吧。”
周岑点点头:“毕竟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至于感情方面是否顺利……”
停了停,他声音愈沉:“你不清楚吗?”
目光停在对方鼓鼓囊囊的西裤口袋边缘。
那里, 露着四方盒子的一角。
硝烟弥漫。
局面却一点、一点明朗。
贺敬珩掀起眼皮,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一种疏离感:“就算是好朋友,也不一定就清楚对方的感情生活。”
耿耿于怀许久的一句话。
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周岑眯起眼睛,盯住贺敬珩,更接近于褐色的眼眸中,渐生释然。
他缓缓放下手里没喝完的醒酒汤,碗底轻叩火山岩桌面,猝不及防发出“哒”地一声脆响。
在空旷的客厅里、在寂静的深夜中,尤为清晰。
仿佛是宣战的号角。
*
贺敬珩推门走进主卧时,阮绪宁已经洗漱完毕趴在床上玩手机了。
见到丈夫走进来,她匆匆翻了个身:“周岑怎么样了?”
贺敬珩唇线绷直,却道其他:“怎么都不先问问我?”
阮绪宁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他喝多了呀,路上还说自己很难受呢……”
贺敬珩冲隔壁次卧一抬下巴,示意自己刚刚将周岑送回房间,随即抬手扯了一下领口。
是准备脱衣服。
只是,想到胸肌上尚未擦掉的“兔兔头”,他停下动作,幽幽望向小姑娘,换上一副慵懒腔调:“我也难受。”
某人果然上套:“哪里难受?”
“脑子晕晕乎乎的,好像有许多只小兔子在里面乱跳,还有就是口干舌燥,浑身都烫。”他坐到床边,猝不及防捉住阮绪宁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前,“不信,你摸摸。”
块状分明的肌肉轻微颤动着,无声的招摇。
阮绪宁登时头顶冒烟,被绯色沾染的双颊如同绽放的蔷薇花瓣:“还好吧,也没那么烫……”
“还有更烫的地方,要摸摸看吗?”
“贺敬珩!”
警告无效。
见男人带着企图欺身而来,阮绪宁往后躲了躲,倏地又想起什么,神色紧张地打量着对方:“等等,你、你们是……那种意思的难受吗?今晚聚餐喝的酒不会也有问题吧?要不要叫医生来给你们看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后怕地蹙紧眉头。
贺敬珩低声发笑:“如果真有问题,你还打算‘舍身救夫’吗?”
哪儿有那么多加了料的酒!
意识到反应过激,阮绪宁抿着唇,用指责他人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别想着骗我。”
贺敬珩轻嗤:“那你知道周岑的酒量也不差吗?”
就差把“他是装的”四个字拍在桌面上。
毫不意外,阮绪宁并没有接收到这个信息。
她想了想,只回答字面上的问题:“我们那时候一起吃饭,你们从来都不在我面前喝酒,我哪儿清楚周岑的酒量怎么样?”
贺敬珩拖长尾音“哦”了声:“那你怎么清楚,我酒量很好?”
阮绪宁低头玩着手指,陷入回忆之中:“婚礼那天,别人来敬酒,你都是自己喝掉的,没怎么让伴郎挡酒……”
那个时候,她天真的以为,瓶子里的白酒早就被换成了水,直到闻见新郎官身上浓重的酒气,才知道贺敬珩玩真的——换个角度来说,他非常虔诚地接受了那些来自亲朋好友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