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瑜眼眸微亮:“能给姨母喝吗。”
嬷嬷愣了下,迟疑着看向皇后,见主子并没有什么表情才道:“药不对症,这是给大姑娘喝的。”
“大姑娘若是担心娴妃娘娘,晚些老奴斗胆请太医再去瞧瞧,如何。”
孟怀瑜盯着嬷嬷瞧了一阵,布满皱褶的脸庞堆满了笑意,让她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太母,笑起来也是这般。
但她谨记着母亲的话,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祁乾后退了一步,将小姑娘放在身后,用身子挡住她,语气薄凉宛如落雪:“她只有四岁。”
少年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巧笑倩兮的皇后:“且她还是孟将军的嫡女。”
皇后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祁乾,神情漠然,半晌后突然道:“幺儿,将来想不想嫁太子,做太子妃?”
孟怀瑜揪着祁乾的衣袖,探出半个脑袋,眼睛眨啊眨:“爹爹说,陛下已经定好了。”
早在满月酒那日,孟家嫡女会成为太子妃是不争的事实。
“你瞧。”皇后眼尾微弯,讥诮道,“左右将来都得入东宫,现在喝对身体还好些。”
祁乾冷冷地看着嬷嬷手里的补汤,不由攥紧了拳头:“母后非要如此吗?”
皇后的耐心见底:“本宫是你母亲,幺儿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将来我们三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她深吸一口气,半蹲小少年面前,微微抬头望着儿子冷漠的脸,“这是维系我们关系的纽带,是信任的基础。”
祁乾沉默地看着她,眸内未曾有一点对母亲的向往,反而隐隐浮出厌恶。
“幺儿不想喝。”孟怀瑜直白地拒绝道。
皇后神情沉下,伸手去拉躲在后面的孟怀瑜,却见嬷嬷手里的补药给拿走。
祁乾面无表情地将补药一饮而尽,抹了,看着皇后冷声道:“父皇未立昭告天下的婚书,太子妃的人选未必是怀瑜。”
“母后何必操之过急。”
他眸色晦暗地接过另一碗补汤,仰头喝完,空碗扔在地上。
清脆的碰撞声仿佛惊醒了殿内所有人,祁乾转身抱起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小姑娘:“儿臣送怀瑜回去,容母后通融。”
皇后面颊阴冷,良久朝阻拦的宫人挥手,目视他走进风雪内。
嬷嬷小心翼翼道:“外头雪大,是否要……”她没把话说完。
皇后眼眸微眯,困惑道:“本宫做错了?”
“娘娘莫要折煞老奴,您怎么会做错。”嬷嬷腰弯成九十度,颤巍巍道“殿下心性还小,日后会明白娘娘的苦衷。”
大雪里的身影渐渐变小,皇后吐出一口气,吩咐道:“送两把伞去,免得落了风寒,麻烦。”
嬷嬷瞥了眼身侧的宫女,什么也没说,两个宫女立马跑出殿。
雪似鹅毛般,漫天而下,祁乾记得自己几乎快要瞧不清眼前的路,踩在积雪里的小腿被冻得僵硬,唯独怀中体温偏高的小姑娘,又软又烫,像无法抱住的火炉。
反抗的心思从这一刻起如藤蔓肆无忌惮地蔓延。
…………
随着祁乾话音落下,屋内仅剩的最后一盏烛火熄灭,视线陷入黑暗,唯有呼吸声像是被放大了般,在耳畔回响。
孟萝时恍惚了很久,继而轻声道:“那我吃到兔子形状的莲子糕了吗?”
“嗯。”祁乾靠着少女的肩头轻应了声,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我让人送到了孟府,后来,孟将军同我说你很喜欢。”
第77章
孟萝时脑海里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能勉强联系上的也只有原主跟祖母吵着闹着要吃兔子形状的糕点。
她那会儿也因好奇,缠着孟妈在明盐市翻天覆地地找了一整天,找到了小兔子形状的蛋糕。
心满意足地认为比孟怀瑜先吃上了。
“我去将烛火点亮。”孟怀瑜松开抱着祁乾的手, 肩头却传来一股力量,阻止了她。
男人的声音很疲惫, 像是满气的球泄完后,只剩下一具空壳, 透着些许缥缈:“怀瑜。”
“嗯?”
“如果让你再等两年, 两年后我安安稳稳地捧你坐上皇后之位,你愿意吗。”他问得很轻,孟萝时一刹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失焦地望着黑暗中的某个位置,怅然地叹了口气。
孟怀瑜现在就在身体里,能听见也能看见, 但小拇指却没有任何一点动静, 她们共同掌管一具身体,感知到的情绪反馈也相差无几。
因而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孟怀瑜的想法。
教坊前院的丝竹乐穿过窗户蔓延进屋内, 打破了一室寂静,悬挂在窗外的六角宫灯也停止撞击。
孟萝时听着屋外的喧嚣热闹, 轻声道:“愿意, 是愿意的。”
这是孟怀瑜被洗脑了整整十来年后,在成长期春心萌动中产下的结果, 十三四的少女,满心欢喜地认为自己一定会嫁给大家默认的人选。
从未有人跟她说过,将来她或许不是太子妃。
耳畔的呼吸逐渐放大,孟萝时忽然感到一阵困意, 以为是先前喝的酒上劲了,便拍了拍祁乾的脑袋:“好了, 起开,我要睡觉了。”
祁乾微怔了下,迟疑道:“你怎么……”
孟萝时扯了扯唇:“再装就没意思了昂。”她伸手揉着大腿,跪久了整个条腿都感觉要废了,“偶尔借肩膀靠一会儿可以,但你不能靠着它到天明。”
祁乾缓缓抬起头,侧边散落的纱幔遮挡了月光,男人的神情被黑暗笼罩,孟萝时只能瞧见他勾起的唇角,与往日不同,似乎带着一股邪气。
宛如夜色中夺命的鬼魅。
“你在
说什么?”
孟萝时轻皱了下眉,总觉得祁乾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平静得有些……过头了。
“床板都被掰裂开了,你还问我在说什么?”孟萝时跪直身体,高了他半个头,正准备开骂,却不受控制地又打了个哈欠。
下一瞬,困倦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剥夺她的理智,她扶着侧后方的床板,气炸了:“狗谢期,半夜不睡觉就知道打电话,早晚把你拉黑。”
脱离古代世界前,孟萝时浑浑噩噩地看见祁乾似乎在说什么,她听见了谢承两个字,意识就被彻底抽离。
祁乾眼睁睁地看着忿忿不平的少女像被抽离了骨头般,软软地倒下,再度进入深度睡眠。
他反应极快地将人接住,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指尖拨开她散落在眼皮上的发丝,继而顺着眉骨一点点下滑,将少女的脸深深地刻印了一遍。
同方才一样,约是半盏茶后,少女幽幽转醒。
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祁乾最不想听见的。
“你又欺负她了。”孟怀瑜缓慢地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
小姑娘为了听完祁乾讲述的回忆硬生生让那颗偏重的脑袋靠了许久,即使肩膀酸到泛疼也没推开他。
祁乾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道:“你总是这样,向着别人。”
孟怀瑜眉眼微弯,神情温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漠:“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向着我的另一个性格,最多……”她想了想,贴切道,“算自私。”
少女与方才判若两人,祁乾盯着她许久,确保她不会消失才低头帮她揉着膝盖,嗓音轻哑:“她不是你,我认得出来。”
孟怀瑜背靠在他怀里,眼睫半垂,视线内是男人宽大的手,青筋绽开根根分明。
“你还有多少年寿命?”
她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祁乾的心头,他呼吸一滞,连带着动作也停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那碗补汤我喝了。”话落,孟怀瑜视线内的手猛地攥成拳头,指骨间泛着白,且还在隐隐颤抖。
男人逐渐急促厚重的呼吸扑在她的耳畔,声音发涩:“什么时候。”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道:“什么时候喝的汤。”
孟怀瑜沉默了很久,她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也记不清如何喝的汤,但她记得味道,很腥却又带着一股甜味
“不记得了,大约是姨母走的那段时间吧,好像喝过几次。”
她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握住祁乾的拳头,一点点将它掰开,像小时候般握住了他的无名指和小指,攥在手心里。
“姨母走的那段时间,我大病了一场,熬的各种药,补汤和祖母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偏方,都吃过。”
大约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食物就出现了问题,靠着各种名贵药材吊着的身体在孟家落魄后彻底陷入淤泥,再也无法从其间离开。
“所以你……”祁乾声音发颤,不敢说出后半句。
“大夫说还有七八年左右。”她坦然自若地撒了个谎,声线平静,不带丝毫情绪,“方才你说的两年后捧我做皇后算数吗?”
屋内很安静,孟怀瑜等了很久,却只能感受到祁乾越来越重的呼吸,像是缺氧般,张着嘴极力汲取空气,呼哧呼哧地震得她耳根子疼。
她微微偏头便瞧见男人眼眸红似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似断裂的蛛网,覆盖着眼瞳,在月光的照耀下透着几分诡谲。
“我该远离你的,早在一开始我就该离你远些。”身体突起的疼痛让祁乾不得不弓背缓解,他怕弄疼少女,下意识甩开她的手,抓住裂开的床板。
孟怀瑜直起身,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沉默了半晌。
直言不讳道:“十七年前,孟家嫡女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了现在的结局。”
既想拉拢镇守边境的将军,又疑心功高盖主,寄予希望再亲手掐断,往上推几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不过……太惨烈了,对于活下来的人,无异天震地骇。
孟怀瑜掀开薄被:“我去帮你拿药。”
这次祁乾没有阻止,他双目赤红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到桌边,月光影影绰绰,他看不清少女的脸。
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要崩开,一下又一下,快得让他恶心,视线也随着模糊扭曲。
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像被放置在圆盘里旋转,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腥味蔓延至口腔,崩溃的理智才稍显清醒。
“怀瑜,你是真心想嫁给我,还是只是因为那个位置是皇后。”他嗓音酸涩,透着一股卑微。
孟怀瑜拔掉黑罐的塞,垂着眼睫并未回话。
反而道:“你们给黛丝提公主下药了。”
同样的,祁乾也没有回她的话,两人沉默又固执,仿若中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过的横沟。
孟怀瑜倒出两颗药,借着微弱的月光瞧了一会儿,忽然扔进嘴里,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这药会上瘾,快吐出来。”祁乾瞧见她的动作,惊地将床板掰裂,爬起来往桌边踉跄。
孟怀瑜只感觉辛辣的酒混着药丸一道划入咽喉,像是一团火般,烧到胃里,继而炸开。
她把酒壶扔掉,转身看向狼狈的祁乾,笑道:“哥哥,你知道,你现在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吗?”
祁乾愣道:“什么。”
孟怀瑜歪了下脑袋,唇角的笑漾开。
灭门仇家的儿子。
“哥哥。”她又唤了声,“上一世我入东宫做了妾室,一年半前我依旧抱有这种可笑的想法,但我发现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人都是自私的,只要涉及自身利益,即使不用我干涉,他们便会着急,自乱手脚。”
她眉眼弯似月牙,整个人如降世的魅魔,温柔却又致命。
“我把所有人扯进来了。”孟怀瑜笑着走到他面前,黑罐在指缝间流转,好几次差点滑落摔得粉碎。
祁乾失神地看着她,眸内的红隐隐有退却的意思:“所有人里,也包含我。”
“我以为……”
“哥哥没想错,现在我也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你当太子妃的。”她两步走到祁乾的身前,又倒出两颗药丸,塞进嘴里。
眉眼内满是笑意。
“哥哥喜欢幺儿吗?”
孟怀瑜指尖抚上他的脸颊,笑颜如花。
祁乾怔在原地,少女指尖微凉,触及却如火灼般,烫得他下意识瑟缩,想避开孟怀瑜的触碰。
“吐出来,含久了会化,这种药不能多吃,不然会变得同我一样。”
“好啊。”孟怀瑜踮起脚,酒味裹挟着皂荚香铺上祁乾的面庞,渐渐笼罩覆盖,含着笑意的眼眸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
祁乾额上的汗水汇聚成珠,从侧脸滴落至锁骨,继而融进衣襟,打湿了衣料。
少女笑盈盈地将吻落在他温热的唇瓣上,刹那间,所有的感知皆汇聚到唇上,大脑宛如炸开般放出五光十色的烟花。
身体里细密的疼痛都似在一瞬间消失。
两颗还未完全化开的药丸被生涩地送进他口内。
空气黏稠得厉害,窗口钻进来的清风无法驱散,倒是一直持续着的呼噜声渐渐平息。
孟怀瑜目的达成便想后退。
却发现后腰被紧紧箍住,宽大的手按着腰窝,不容一丝退却。
炽热的气息充斥着两人,血腥味在交缠的唇舌间蔓延。
祁乾仿若疯了般汲取少女的全部气息,压抑良久的情感在这一刻化水,包裹着他的理智,让他不计后果地想要得到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人。
第78章
孟怀瑜紧抓着他胸口的衣物, 眉心微微皱起,学着努力回应。
口中的空气被全部夺走,大脑缺氧, 她站不稳逐渐往下滑落,又被腰间的手提起来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