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悄悄用指甲抠了抠他毛呢大衣的下摆,指甲划过,形成浅浅的、近白色的一条,然后她再用指腹那它抚平。那优秀的面料,又恢复如初。就好似从来没有,遭受过一丁点伤害。
阮念叹了一口气,又悄悄把那衣角放了下来。
四十分钟后,到达恒鑫广场的时候,祁成愣是骑出一身汗,在这数九的残冬里,头顶冒着白烟。
阮念从后座上下来,“哎呀”一声,抱歉道,“我没想到这么远,是不是累坏了?我们应该打车的。”
她还善解人意地拿出纸巾来帮他擦汗。
祁成欲哭无泪,能打车?能打车,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不累,刚好锻炼。”
她望着他幽幽地笑。
祁成终于放下心来。他握上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握上,五根手指毫无缝隙地全贴在她温暖的手指上面。
她没拒绝。他觉得幸福极了。
因为太过闲适,祁成忍不住又开始蠢蠢欲动。楼下是一些高端品牌的专柜,从一楼的化妆品区,他就不停要拽着阮念进去买。
阮念不肯,“我不化妆。学校不让化妆。”
到了二楼女装,她依旧不肯要。
祁成只差跪在地上求她,“你就当做回好事,我不给你花钱我活不下去了。”
阮念杏眸微眯,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非要给我花钱呢?”
望着这个澄澈的微笑,祁成没办法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这个女孩子纯净的目光中,他说一个字,都觉得罪孽深重。
可即便如此,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犯下这罪孽。
在这一刻,他才深刻体会到成君红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所谓‘财富自由’,根本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而是你不想做什么、你可以不用去做。
他没有这个‘自由’,就连祁盛尧掌握着全国名列前茅的企业,也压根就没这个‘自由’。
但有一个自由他是有的,‘受到惩处’的自由。
“你怎么我都行。”祁成捏着阮念的手腕,他不知不觉用了力,好似用了力就能灌输给她勇气,“想怎么样我都可以。”
阮念被捏得痛了,但她忍着没动。
她看到面前这人眼睛里的脆弱,他微微蹙着眉,目光中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希冀,像是待宰的羔羊,只等屠刀落下。
不知怎的,竟莫名有些心疼,她轻轻抚上他的眉心,把那紧绷的浓郁眉眼舒展开来,同情而又宽容地对他说,“好啊。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那等咱们吃完饭,你还骑单车带我回去吧?”
祁成“!”
女孩子眼底闪动的狡黠的光,一闪而逝,祁成有些不确定,脑海中的怪异感觉还没来得及捋清楚,又被她抚得愣了神。
她的手指温柔得让人想犯罪,祁成恨不得把她就地正法。
别说骑车,他想让她骑他。
“等不及吃完饭了,我现在就背你走。”
他说着,当真弯在她跟前,两只胳膊不由分说、不讲理地拢过来。
“不要,这么多人,我自己走。”
“自己走累。”
“有扶梯。”
“还有四层呢。”
“不要。”
“那抱着走。”
“啊,不要,走开,离我远点。”
服务员果真为他们预留了靠窗的沙发座位,正对着外廊,下面是中空的天井。
阮念坐在一个四方的木桌子后面点餐,她的头上是一个镂空雕花的饰板,下面悬挂着一个红灯笼。
她低着头的时候,睫毛轻颤着,仔细察看菜单,体贴地征求他的喜好。
“锅底你要辣还是不辣?”
祁成说,“你都不用问,你捧碗毒药过来我都喝。”
阮念歪头朝向服务员,“你们这儿有毒药吗?”等着拿平板点菜机回去的服务员‘扑哧’一声笑出来。
祁成看着女孩子云淡风轻地调皮,每每有一种想把她吞到肚子里的冲动。他真的是!就是想吃掉她!或者,被她吃掉。
他正在旖旎地胡思乱想,脑子里全是黄色泡泡,忽然,从不远处突兀地传来一句,“那个是不是盛锐的太子爷,叫什么来的?”
“不会吧。那种人不是应该去超级贵的那些地方吃饭嘛?”
“就是长得有点像。这个比网上那个富二代的照片长得帅。”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单纯的拍照不上相?”
商场里面的餐厅,整洁优雅,但空间并不是很大。大堂里摆放的全是四方木桌,一桌邻一桌那种,中间只隔出过道。
在阮念的背后、服务生的工作柜后面,有一桌坐了三个年轻女人,时不时朝这边看过来。小声私语。
祁成微拧了眉,莫名有种心惊胆战的慌乱。
好在阮念背对着那三个女的,并没有注意到。
“我觉得不是。你看他的女伴,不像捞女。”
“为什么富二代身边就一定要是捞女?”
“不是明摆着的?这种男的,哪个不喜欢捞女?”
祁成不着痕迹观察了一下阮念,看到后者仍旧很专注地在平板上划菜。他刚想松一口气,不料阮念忽然一抬手。招呼服务员。
“我不想用筷子,”她把桌面上预备的夹菜用的长筷子放到一旁,比划着舀东西的动作,“能不能给我捞捞那个?”
她说完,还特意转过头来问他,“你是不是也喜欢用捞捞那个?”
祁成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几个‘捞’字被她说得格外清晰。可是看这女孩子纯净无害的眼神,好像她又真的只是在要舀勺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虽然并不确定,但人类生存的本能还是驱使他马上给出了明确的回答,“我不喜欢捞,我就用筷子。”
阮念很柔和地笑,“好。”
服务员很快拿来舀勺,阮念也不再执着于那‘捞捞’的东西。
可恶的是,后面那三个八婆生怕别人以为她们是哑巴。继续喋喋不休的。
“可是富二代也有喜欢网红的啊。”
“跟捞女有区别吗?你以为榜一大哥是干什么的?”
“有道理!打出名气,捞起来更方便?”
“是更依赖化妆、美颜、和医美的捞。”
一个服务员从旁路过,被阮念一下叫住。
“麻烦,帮我们加一个菜,好吗?”
“好的,您需要什么?”
“就那个方块块的,很红的那种,叫什么来的?”阮念指着她斜前方的一桌,问道。
“是鸭血,要加一份吗?”
阮念征询地瞧向祁成,“你喜欢吃吗?很红那个。”
祁成被问得一个哆嗦,“不用,我不喜欢红的。从来不吃。”
阮念扬眉“哦”了一声,“那先不用了。谢谢。”
火锅终于上桌了,祁成恨不得开成18档,马上让它直接开锅。
可恨后面那三个,一桌子的菜都堵不住她们的嘴。还在说。
“话说盛锐那位太子爷,不是跟达顺的女儿定婚了嘛?”
“什么达顺?”
“你不看新闻的?今天的热搜。”
“还有照片呢。那个女的脖子上戴着颗大宝石,据说3000多万的定情信物!”
“哇……”
这一句,就似一声惊雷,从天而降,瞬间把祁成劈得外焦里嫩。又仿似一盆冰块劈头盖脸倾倒下来,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是他忽略了!
他搞那么大动静出来,怎么就忘记了可能被捅到网上?眼下怎么办?花钱下热搜还来不来得及?她不会已经看到了?
好半天,祁成才敢偷窥过去一眼,看到身旁的女孩子正在帮忙服务员把一盘盘菜摆好,她面带微笑,眼中满是对美食的憧憬,完全没有对邻桌的话做出任何反应的样子。
他鬼鬼祟祟摸出自己的手机,悄悄划开屏保。准备看看那条新闻是不是还在热搜上。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阮念的声音,“你两个都想要吗?”
祁成冷不防被吓,手上一抖,用力过猛,手机就像从挣命逃脱的鱼,直接就飞了出去。一下钻进了桌上的红油锅底里。
祁成的头嗡嗡的,满脑子只想着那个热搜的事情,居然昏头胀脑地要伸手去捞那手机。被阮念一下喝止,“你别动!”
她一下拉住他,退后几步。死死揪着他的手。
祁成这才意识到危险。
先不说那翻着花的沸汤,把手伸进去会怎样,就算不伸手,那么高的热度,恐怕手机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旁边的服务员迅速把火锅的电源关了,拿着长勺一下把手机捞了出来。水花又翻了两秒,才渐渐平了。
阮念斜挑着眼角问他,“两个都想要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祁成感觉置身冰窟,“什……什么两个?”
“油碟和蘸料啊,”阮念指了指不远处桌面上供顾客选择的调料,“你想要哪个?还是两个都要?”
祁成从不知道一个这样简单的问题能问出天崩地裂的节奏,出于本能的,他连忙否认,“不不不,只要一个。”
“那是要哪个呢?”阮念似笑非笑。
“你要哪个,我就是哪个。”
阮念很礼貌地招呼服务生,“麻烦你要两份油碟。谢谢。”
祁成像是惊弓的鸟,好不容易找到一块能落的树杈子。
那倒霉的手机被捞了上来的时候湿哒哒的,淅淅沥沥淋了一桌子红汤。
锅底只好重新换过,直到服务员又端了一锅上来,然后把桌面擦干净,阮念坐回座位上,这才侧转过头,悠悠问了一句,“你想涮手机么?”
祁成哪里还笑得出来。他一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一顿火锅吃的,好像在煮他自己。
在这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只觉冷汗直流、做贼心虚。
阮念见他一脸凝重,想了想,居然很体贴地拿出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你是有事要用手机吗?”她问,看了一下桌面上那个被红油涮过的,嘱咐道,“你可别再把我的扔锅里了呀。”
女孩子表情自然、毫不做作,并不像有心事的样子,这让祁成稍松出一口气。接过手机的时候,他才渐渐冷静下来,终于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他去查看热搜有什么用?关键是她有没有看到!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祁成摩挲着女孩子的手机,思虑着开口,“你最近学习忙吗?”
“都差不多啊,”阮念拿了几张餐巾纸,覆盖到那全身都是油的可怜手机上面,准备先晾凉再擦,“怎么了?”
“那你有时间……”他想问她平时会不会上网,却又怕问了之后她一好奇就更糟,衡量一下还是改了口,“那你除了学习,还干些什么?”
阮念被问住了,她想了想,居然连一、两件事都想不到。于是颇有些讪讪地答,“没了,基本就是学习吧。”
“不刷手机吗?”
女孩子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摇了摇头。“我题还刷不完,哪有空刷手机。”
劫后余生,危机完全解除,就像一块石头落了地,祁成这才落回地面上。新端上来的锅底也翻起了汤花,他忙着下菜、帮她夹菜。
从谷底到山尖,方知生命的可贵。他从没觉得岁月静好如斯,就连伺候人都成了无上的享受。
趁着锅里煮食材的空当,阮念拿餐巾纸在帮他擦拭那个沾满了红油的手机。她的手白皙灵活,手指修长纤细,可惜不太会干活,翻来翻去的,手机还没擦干净,自己的手指全红了。
祁成拉过她的手,从她手里把手机拿下来,放在一旁。用湿巾一点一点擦她手指上的油。
“你的手真漂亮。”他说。
“哪有?”阮念有些不好意思地抽了回来,她抚了抚自己的右手中指侧面,问他,“你这里有包吗?我看看。”
祁成果真伸出手,他并没有她那样刻苦,能不写的作业就不会拿笔,所以笔直的手指上,根本没有写字磨出的茧子。反倒是因着常打篮球,掌心有点粗糙。
阮念赞叹,“你的手指才好看。笔直修长,而且没有包。”
“会不会说明我没好好学习?”
女孩子也被他逗笑了,白了他一眼,调皮地、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惩罚似的、小小地捏了捏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