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一起去。”
眼下陆有川在VV挂职,虽然他并不如何上班,但他家也投了一点股份,大家都是坐在条船上的。
陆有川大呼小叫的,“为什么是我?虽然我知道我比较帅,又上镜,女人缘又好,公司形象要靠我来撑,但是……”
“你想多了,”祁成说,“因为你是员工,得听我的,就这么简单。”
“那咱俩一起去。”陆有川提议,“过去吃蟹。”
祁成不想去。
还有一周就快开学了,他哪儿也不想去。
他公司有很多事情做,况且一开学,阮念爸爸就会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费力不讨好地每天上、下学接送。在学校里,阮念是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祁成’的,所以他只剩这几天,能鬼鬼祟祟趁家长上班的时候,跟他的女孩子见上几面。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贼眉鼠眼的鸡鸣狗盗之辈,镇日里寻找漏洞和机会。这种日子虽然很刺激,但也有些苦闷。
而且他完全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以往的每一次,决定权都在他手里。他想开始就开始,喊停就结束。但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洪晓明和陆有川正在详细研究线下活动的程序,祁盛尧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H市,跟你岳父谈项目。”
祁成的眉眼瞬间就冷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其它几人,出于礼貌都停止了交谈,怕打扰他讲电话。在这里也不好说什么,祁成只得起身往外面走。
七席是一家私房菜馆,预定制的,你来之前把人数定好,忌口的、喜好的、交待清楚,菜品人家自己安排,精工细活,所以每天仅接待几桌客人。
整个菜馆只有几个包厢,每个包厢都独立不受干扰,里面卫生间、阳台、棋牌室、休息间一应俱全。
祁成穿过两个房间,直走到外面的小阳台,跟屋子里的人隔成了两个世界,这才开始说话。
“我公司最近事情很多,走不开。”
祁盛尧闻言心情大好,儿子长大了、知道上进了,也是倍感欣慰。看样子把他放到N市来自己生活、历练一下,确实是一个明确的选择。短短一年不到,跟前面判若两人。
早几年的时候,这小子多让人操心的!张扬、霸道、惹是生非、就没他不敢干的事。都不说花钱,那都是小事,祸也没少给他惹才是关键。好好地在B大附中读书的,东搞西搞,被人报警起诉了。
对方家长也是体制内不小的职务,不肯罢休。最后要搞到对簿公堂,学校也承担不住压力,直接要退学处理的。后来好一番运作,才把事情平息下来,最后算了一个转学。
想到这些,又看到祁成眼下靠谱的模样,祁盛尧简直都想再给圣腾捐栋楼!
“我这次要跟岑海东谈海投,五百亿的生意,你自己的事先放一放,我后天上午飞过来接你。”
祁成很烦躁地揉搓在额前、眼上,放下手的时候,眉头紧锁,“爸,我真的有事。不能去。”
祁盛尧这时才听出祁成的言外之意,亏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他儿子是真在搞事业,原来从第一句起他就在拒绝。这一认知极大地败坏了他的心情,祁盛尧脸上瞬间晴转阴寒。
“我说让你后天准备好。”
“你们之间的生意,我总参与不太好吧?”祁成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强压着语气中的不赞同。
他的公司是他爸给钱开的、他的一切都是他爸供养的,而且,祁盛尧处在那个位置上,早就习惯了别人无条件的顺从,他根本就容不得旁人拂逆。
“我还用不着你教我怎么做生意!”祁盛尧的怒意透过电话听筒传过来。“你觉得你翅膀硬了是吗?”
祁成紧紧抿着嘴角,很不耐烦地撇过脸去,这家菜馆坐落在半山,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鸟瞰整个N市的全景,灯火辉煌的一片,静谧的繁华。
好像整个N市都匍匐在脚下。
这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景观。他知道。可他更知道此刻自己恨不得把满眼能看到的景观全炸掉的暴虐和烦躁。
强忍着这股躁意,祁成冷静而清晰地说道,“爸,我不会去的。上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已经尽力了,我能做的都做了。您要跟岑海东合作,你们自己谈。不要总拿这个关系骗人家。”
“‘骗’?你原本就是跟岑慧茜要结婚的,你以为开玩笑的?”祁盛尧铁青着脸,忽然冷笑道,“你别告诉我你把跟那个‘要做新能源汽车’的女孩子之间的小游戏当了真。祁成,你既然享受着别人享受不到的一切,就该知道你身上有你的责任。”
这一句话,就像阴沉了半个月的天,终于把雨落了下来,劈头盖脸的,想躲都没地方躲。
祁成举着手机良久,他的下颌紧绷着,握在手机上的手指因着用力,显出青白的颜色,半晌才松弛下来,“总之我不会去的。”他挂断了电话。
阮念打着伞出的楼门。
晚上十一点多,冬末的凄冷夜里,下着小雨。倾斜着飘落的雨丝,将整个世界都笼罩成了阴暗灰色。
她找了很久,久到她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才在小区西南角上的花园里停了下来。
那个花园里有一个四角飞檐的亭子,光线并不是很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形,坐在吴王靠的边凳上,一个亮点,忽明忽暗地,时而移动位置。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吸烟。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蒂的末端,手掌托在额头,任那白色烟雾缭绕、盘旋而上。英郁的眉头紧紧锁着,似有若无地望着自己的脚下。
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
“你抽烟的么?”阮念走过去,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停住。
祁成侧过头,很迅捷地站起来,烟蒂一丢,几步迈到她跟前,怔怔看着她,英朗锋锐的眼睛,隐隐泛着红意,幽怨、执拗,像个霸道、不讲理的孩子,受了委屈。
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
伞‘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弹跳着翻了过来。
阮念一时懵懂,根本来不及做何反应。他的怀抱有点凉,身上有着淡淡的烟草的气息,圈住她的手臂箍得人喘不过气。
“骗子,不是说不下来么?”他说。
两个小时前,他给她发消息让她下楼。
可是,阮志诚在家。阮念实在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能在夜晚九点多的时候出门。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跟他爸解释。
她出不来,让他回去,他不肯。执拗到任性。
【明早你爸爸总要上班的。】
整整两个小时,她如坐针毡。桌面上的物理题,一直停留在第65页。她试着拿英语阅读文章出来,全文通读过后,却完全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
直到阮志诚洗了澡、关门睡觉,阮念这才蹑手蹑脚溜出来,冬天还没过去,夜还冷着,没有任何一个傻子会在这么冷的冬雨里白等两个小时,只为了见一个根本没有把握见到的人。
她并不抱希望能在小区里找到他、她只是下来看一下,求个心安。
当她在那昏暗的小亭子里,看到他挺拔孤清的身影,眼眶一下就热了。
他原本不是会在寒冷冬夜里、傻傻冻着、只为了等一个女孩子的人。
而她,原本也不是会半夜偷偷跑下楼,只为了见一个男孩子的人。
或许每个人在一生中,总会做出一、两件并不像她自己的事情,只因为对方是他。这种感情危险却美丽,让人根本无法自抑。
他的下颌抵在她额头上,凉的。渐逝冬日,春未至,他的声音比这夜色更萧瑟。
“阮念。”他在她的头上轻声唤她。
“怎么了?”她抬头,他却强硬地把她的头又按回他胸前。
他说,“我可能会让你伤心。”
阮念觉得鼻子麻麻的,或者被他按回胸前的时候撞到了。她完全不知道怎样回应,他的声音太落寞,仿佛勾勒出一幅悲伤的宿命。
他又重复了一遍,“以后,也许我会对不起你,也会让你伤心。”
他放开她,两只手捧着她的脸,专注望着她,锋锐眉眼间俱是央求,“可是不管怎样,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那一夜,阮念第一次听到心痛的声音。
就像随风斜飘的雨丝,零乱而悲伤。
她很想说,‘好,不离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不顾一切地说。
在这个男孩裹挟着寒意的怀抱里;
在他毫无胜算地在她家楼下等了两个多小时的夜里;
她真的很想对他说‘好,不离开,直到你不要我的那一天,我也认了’。
年少时的爱恋,总掺杂着一种让人奋不顾身的冲动。
明知危险,明知艰难,也愿意用一生作赌注,跳下去。
在男孩子冰冷的大衣外面、炙热的胸膛里面,阮念闭了眼。
她倚靠在他胸前,所有踽踽独行时的孤清寒冷,都被他阻挡在了外面。
如果世界结束在这一瞬间,她也心甘情愿。
然而残酷的是,世界不可能结束。生活还要继续。
亭子外的雨,淅淅沥沥下得越发大了。
从坚硬、残旧的台阶上,一点一滴蹦到她和他的脚边。
终究被雨点淹没了她的心声。
随着那流于世俗的、随着冰雨一起降落的理智,她始终没敢说出那句话。
第33章
阮念很羡慕以前的人。
那时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
炙热是他、风雪是他。
目之所及是他、心底温柔还是他。
可惜现在这个世界,太繁华、太发达,太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一些东西。
哪怕这些东西可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可是不要白不要,太多人觉得‘先拿着大抵是不吃亏的’。
没有人,跟她有相同的想法。别人都把她这种想法称之为‘傻’。
有一次,她问晋博宇,“你觉得人要谈几次恋爱才会步入婚姻?”
晋博宇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告诉她,“大概最少要三次。”
有一次你稀里糊涂就分了手。
有一次你知道为什么分的手。
还有一次,你知道为什么不分手。
阮念被说糊涂了。她问他,“什么时候编出来的这个理论?”
“就是上次你说‘一次就要找到对的人’那时候。”晋博宇说,“你的想法很好,但根本不具备可操作性。”
阮念撅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晋博宇还来补刀,“老天爷又不是你亲爹,谁不是先跌倒再学会走路?你以为你一出生就能飞?”
“我就不能是雷震子么?”
男同学优雅地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雷震子本来也不会飞的,后来吃了两颗果子才会飞的?”
阮念脸上一红,“算你狠!”
会不会飞什么的可以再议,在古典文学常识上,学霸丢了面子,势必要找回场子。
阮念思索良久,阴恻恻地问,“那你知道那两颗是什么果子?”
“苹果?”晋博宇答。
“嘁,”阮念不屑一笑,学霸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志得意满地给出答案。“是杏。”
“枣子?”
“杏!”
“山楂?”
“是杏!仙杏!”阮念急了,“你听不见嘛?”
“阮念,”忽然一声厉喝从讲台方向传来,李准涛正盯着她,“Why did Thomas refuse to accept this offer?”
阮念傻愣愣站起来,一边冒汗,一边慌手慌脚地在文章里找答案。
晋博宇埋头笑得很辛苦,身子一颤一颤的。
下课的时候,不出所料,又遭受‘桌暴’,晋博宇也不敢在座位上待了,一直站在走廊上看风景。他非得惹她干嘛?!
操场上走着三三两两的同学,篮球场上照例传来呼三喝四的吵闹,原本一片和谐,忽然,校门口出现异动。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跟校门口值班的保安吵了起来。
“同学,非放学时间出校必须要有出门条的。”
阮晴被气得要骂人,不知道哪里新来的这么一个呆B。“我有事,身体不舒服。跟老师请过假了。”
“要出门条,我才能给你开门啊。”年轻的保安还在坚持。
晋博宇认出来了,是阮念的妹妹。他透过镜片默默注视着远处那一幕,已经有几个同学围在旁边看热闹了,他在想要不要告诉阮念。
但几乎同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看得出来,阮念跟阮晴的关系并不太好。前次叫他陪她去那个会所找人,已经是她对这个妹妹包容的极限了。
大半夜的,自己也是个女孩子,不敢出门;硬着头皮喊人来帮忙,去接妹妹回家。结果人家还‘没玩够’,根本不理她!
阮念回来的时候骂了一路,‘她自己要堕落谁能管得了’‘再管她的闲事我就不姓阮’。
果真,晋博宇看到,在保安执意要出门条的坚持下,阮晴直接就从学校门禁闸机的栏杆上跳了出去。头也不回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