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科,读四年,这是早就板上钉钉的事。
祁成接过去随意看了一眼,复又递还给她,“先放那吧。”
他伸手过来,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飘近,是Glory的,劲爽适肤、香气不浓不淡,正宜青年男性使用。彭佩佩很熟悉这个味道,因为是她推荐给祁成家保姆的。
可是此时这个气味都似掺进了雄性荷尔蒙,香气带了热度,丝丝缕缕的醉人迷离。
祁成说完,从沙发上起身,去衣帽间穿衣服。
走了有一会儿,彭佩佩感觉脸上的温度才恢复正常,“这人大白天的洗澡干嘛?”
陆有川想起这事就忍不住发笑,“帮人翻垃圾桶去了,一身臭,他不洗怎么办?”
“帮人?”彭佩佩不解地问,“男的女的?”
祁成不是多厚道的人,能让他帮着‘翻垃圾桶’的交情,这么多年来,闻所未闻。
陆有川觑着眼,对着彭佩佩暧昧地笑。那眼神别有深意。
彭佩佩脸上一讪,忙解释,“寻思什么呢?岑慧惠前几天还在微信上问我,他最近老实不老实。”
陆有川说,“怎么的?她给你多少好处?给她当眼线呢?”
彭佩佩翻了陆有川一个白眼,“别不识好歹啊,我费了多大劲才把岑慧茜笼络住的?她信我,来跟我问,总好过去找别人来盯他。”
这话不是没道理。岑慧茜想找几个人跟她汇报祁成的动向,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钱。
“盯呗,”陆有川胸有成竹,“他最近过得比和尚还素。除了翻翻垃圾桶,什么都不敢干。”
陆有川说着自己又大笑起来。这件事真的够他笑祁成十年。
彭佩佩还待再问,陆有川却又不说了。这人平素里最是吊儿郎当的,正经事情却是有分寸。而兄弟间的默契之一,就是对方私生活的动向不要外传。
不论彭佩佩与祁成认识了多久,在后者那里,她总是越不过陆有川去的。这是性别壁垒,没办法的事。同性之间总会有一些不适合向异性公开的小秘密,而掌握了你的这些‘秘密’的人,在你的社交圈子里一定占据最顶端的位置。
在祁成家吃过晚饭,陆有川又往沙发上一躺,四仰八叉地玩手机,就跟他自己家没网络一样。彭佩佩无语,一个人回学校。她的大学就在N市。
还没走出祁成家小区大门,手机响了起来。
是阮晴。
彭佩佩先就皱了眉。因为陆有川的关系,她跟阮晴不可谓不熟。但她不喜欢她。
那人三观不正,典型的捞女做派。
果真,电话一接通,阮晴就对她好一顿奉承,然后才说出她的真实目的:她搞直播夸下海口,要买到Dee家的一款Ado包包。但问题是,这个款是需要配货的。
在这种大牌奢侈品店,你想买某个心仪的款式,通常需要配2倍左右的其它货品,也就是需要额外先花个十几万,才能买到你想买的那一款包包。
而且,Ado这款包是限定款,即便你愿意配货,也不一定能拿到手,还要看你的客户等级、你在这个品牌的消费历史。
是一直属于这个消费水平的老客户呢?还是新富起来的暴发户。或者说,存了半年钱,才敢来打一枪游击的冒充者,人家SA一眼就辨别出来。
彭佩佩觉得这人就是个傻B。
你有什么消费水平,逛什么商店。鼻子里插根大葱,你就成大象了么?
她自己之所以常去Dee,那是因为那个品牌普通款的包包价格大约只占她每月零花钱的1/4,她去消费一次,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有些人,则要省吃俭用几个月、或者奴颜媚骨地卖好多次,才能去这些店里‘享受一回’,脑残吗?
你不知道从你进门的那一刻,那些满脸堆笑、恭恭敬敬深鞠躬的SA,早把你内裤什么牌子都研究透了,心里正在嘀咕‘你是不是走错屋了’‘别挑了,你的钱就只够这款’‘钱不多,逼事贼多’‘这次买完估计半年不敢来了’。
有病!
阮晴坐在Tco的卫生间里生气。她不是没人脉的人,等下彭佩佩来了,让那狗眼看人低的SA好看!
果不多时,跟着彭佩佩并肩走进Dee,刚刚还‘这个需要预订’‘那个需要申请’‘有货我们会通知您’的SA,立马跟回她妈肚子里重新生了一遍似的,忙不迭迎上来,安排订货程序,承诺大约半个月就能拿货。
阮晴得意洋洋,临走的时候给那SA留下一个耀武扬威的背影。
“佩佩,我请你吃饭。”阮晴是懂为人处世的,投桃报李的手段,她不是没有。
彭佩佩刚在祁成家吃过饭,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再吃一顿。再说跟阮晴也并没有太多话题,她就要打车回学校。
阮晴欠了人家一个人情,也一起上了出租车,“我先送你回学校,这么晚了。”她殷勤地说。
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出租车徐徐开在N市宽整笔直的公路上,车窗半摇,微风从窗口飘进,丝丝痒痒,吹散了发、吹乱了心。街面上,一派春意盎然的美好。
出租车上正播放着N市本地的广播节目,嗓音清脆的女主持人意气风发地说道,“在刚刚闭幕的国际物理创新大赛中,我省代表队三名小将勇创佳绩,取得优秀奖。”
阮晴‘嘁’的一声,“还得了个优秀奖。”
彭佩佩没听懂,投去疑问的目光。
阮晴沾沾自喜地说,“是我姐,参加那个什么物理大赛的N省代表队,里面有一个就是我姐。”
她故意说得清晰,就连前排司机都不放过的程度。
“那你姐挺厉害的。”彭佩佩随口奉承了一句。
阮晴兴致更浓,“而且你知道嘛?他们居然是靠一张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纸,最后才赢了比赛。你说是不是很奇葩?”
彭佩佩原本百无聊赖的慵懒,在听到‘垃圾’两个字时,一扫而空,她侧直身体,朝向阮晴,“在垃圾堆里捡什么东西?”
阮晴把阮念今天回来之后的抱怨原原本本学了一遍,彭佩佩越听脸色越沉。
她忽然想起祁成盘山路出事的那一次,养和医院的一楼大厅,站在那‘三个女朋友’旁边的墙角里的,那个不言不语的女孩子。
“祁成认识你姐?”彭佩佩问。
“呵,”阮晴很不屑地把头扭向窗外,却并不回答。
直到彭佩佩疑云更盛,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阮晴转回头来,“你不知道么?她就是祁成的白月光。”
彭佩佩再没说一句话。
阮念春风得意。
被重新找回来的实验步骤救了她和姜临渊一命。经过一下午两个半小时的实验和材料整理,他们队最终喜提第十八名。也就是优秀奖的最后一名。
一、二、三等奖一共六个队,余下十二个优秀奖。虽然不是什么很拿得出手的名次,但在她的推免材料上也够写上一笔的了!
因为N市是东道主,很难得举办这种国际性的大赛,而且N省代表队又拿到了奖项,所以颁奖后,即有本地电台、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
这个时候,张希蕊又重新披挂上阵,充当起了发言人。
什么“荣誉是团队的”“我们几个人磨合得很快进入状态”“感谢省队领导和领队对我们的关心”“感谢社会各界对我们的支持”云云,搞得像在领诺贝尔。
中途有一个记者大抵是想活跃一下气氛,笑问“听说你们在实验赛中,出现了一点状况?后来才化险为夷。”
张希蕊仍旧露出礼貌而外交化的微笑,“一点小状况,我们协作努力很快解决了。”
不料同时,姜临渊忽然也发了声,“没错。有人把我们上午设计好的实验步骤和推演过程给扔了。害得我们下午实验险些上不了场。”
周围几个采访记者不免惊异,这时一旁的一位姓吴的教体局领导抬手止住了大家的议论。他说,“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就不要拿来刊发了。”
姜临渊一听,又炸了。也不管人家领导不领导,他扭头就呛,“我们的实验步骤,就是让张希蕊扔掉了。如果不是运气好,刚好有人帮忙拦住了垃圾车,下午我们就没办法实操了。”
阮念偷偷瞥向张希蕊。
那女孩子很局促地望了一眼教体局的那位吴姓领导,无辜得不知所措。后者沉下脸来,很郑重地对姜临渊说道,“同学,越是优秀,越要谦逊!”语气中已隐隐带有愠意。
姜临渊的脾气又被拱了上来,犟道,“就是她干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然而,周遭没一个人搭茬。虽然,那一天急得不行、一起帮助寻找的邱领队也在、竞赛助理也在、就连负责午餐管理的老师也在,可大家都默契地没说话。
因为教体局领导的态度很明显。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阮念忽然觉得很悲哀。看着那个倔强而坚强的男孩子,孤单地望向四周,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声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就觉得很悲哀。
脑子没管住嘴,她响亮地说,“对,就是张希蕊把实验步骤扔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回来。”
那吴姓老师把刚刚赐给姜临渊的雷霆眼神转投到了阮念身上。他注视了她很久,没说话。
周围乱成一片。在这一片纷乱中,有另一位教体局老师眼疾手快地过来,笑呵呵地帮忙打圆场,结束了采访。
阮念记得很清楚,最后的结尾陈词是‘比赛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沟通上的失误,但很快解决了这些问题,我们还是取得了佳绩’‘这些小风波就不用刊发了’‘我们要弘扬正能量和和谐的主旋律’!
阮念回来之后想了很久。
弘扬‘正能量’和‘和谐的主旋律’,这固然好,但一件明明有人办错了的事情,不肯面对它的肮脏,只闭着眼睛去想象它的‘和谐’,这到底是‘弘扬正能量’还是‘为罪恶保驾护航’?
阮念问晋博宇,“有一个人故意把别人推到河里,但人家会游泳,又游回来了。这个人有罪吗?会受到审判吗?值得别人原谅吗?”
晋博宇说,“我不懂法律,你的前两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但我知道,如果是我,我不会原谅。他在伸出手去推别人的一瞬间,就已经不值得被原谅了。”
“可是大家说,你最后游回来了,也没什么损失,为什么就不能原谅?”
晋博宇收拾好书包,背起来,“谁爱原谅谁原谅。没扎在他身上的针,他永远不知道有多疼。我祝他下次也被人推到河里去。”
阮念的心情不好,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是什么有雄心壮志的人,只想过简简单单的日子,不想见识太多人、不想见识太多事。因为她知道,只要人一多,像这种不公平、让你不顺眼的事就会层出不穷。
可她也没办法,这个世界不会为她而改变,她只能努力去适应这个世界,力求生存下去。
在无耻面前,一个平凡却认真的生命,显得那样渺小与无奈。
阮念强硬地要求自己忘却这件事。多想点好事情。比如说,老李告诉她,保送材料已经交到大学了,学校把她排在第一推荐位。基本上不管怎么筛,也没问题了。
这样一想,人果然轻松多了。
她走出校门。
仲春夜,幽暗的天幕,静静悬着一盘皎洁明月。月光铺在校园墙边的一树粉白相映的海棠上面,晶莹玉润、国色之姿。彼时柔风拂面,氤氲了双眼,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阮念转了个方向,来在那一树海棠前面,仰望那一朵朵璀璨淡雅,果真好似人都被染香了。
“阮念。”
身后响起的一声高呼,不单把阮念惊住,就连身旁路过的下晚自习的同学都纷纷瞧过去。
那声音从街道对面传来,柔和而明亮的路灯下面,一个穿着校服的高挺男生笔直看向她,“过来。”他不管不顾的、响亮清晰地朝她嚷。
整个高三年级都是在这个时候下晚自习。
认识她的人不少,认识他的人更多!
他们饶有兴趣地,先看看路灯下面那推着共享单车的男生,又转回来瞧瞧海棠树前呆若木鸡的女生,通常‘啧啧’两声,了悟掩笑而去。
“要我过去接你吗?”那声音不依不饶又响起。
很多路过的男生直接起哄道“要!”
阮念再也没办法装聋扮哑了,她鬼鬼祟祟奔到路灯下。
“你要做什么?”气急败坏地。
又要做什么?那天在体育器材室,他说的那种混账话,她都不跟他计较了!毕竟发生了科技馆的事,他帮她、她承了他的情,所以,就算了。
他用那种话说她,她就当被狗吠了。
眼下,他又摆出这一副毛毛虫国王的岑贵倨傲要做什么?
“送你回家。”祁成的脸上冷冰冰的,如同凌晨的霜花,冻住了所有的温暖和煦,冷峭得要命,“以后,每天。”
想想,又不可一世地补充道,“直到我送腻了。”
阮念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疼了,苦口婆心叹出一句,“祁成,我们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