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自己承认你是阮晴,这可怪不得我。”
说完,他满不在乎地瞟向窗外,好似整件事情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阮念难以抑制心底的嫌恶,跟他在一个屋子里呼吸都嫌脏。她硬忍着心里的不适,问他,“你不知道阮晴是长卷发么?”
池梓楠诧异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放屁。她经常跟我视频,都是短发,”他指着阮念的头发,“就是你这个发型,一模一样,不然你以为我眼瞎?”
料想中的答案如约而至,却远没有冲破迷雾的庆幸。反而,是一种滔天的恐惧,像洪水般压顶而来。
阮念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大脑一片空白。她原本还想再问详细一点的,没来之前,想好了十几个问题,但此时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一股寒意从脊背涌起,暖洋的春天,感觉像是被扔进了冰窖。
是的,她忽略了。枉她自诩聪明、谁都看不起、觉得谁都不如她,实际上,她才是世界上最大的那个傻瓜。
她跟阮晴的发型本来就不一样!别人又不是脸盲,怎么会认错?!
去年冬天,替阮晴艺考报名那天,阮晴是严格按照她的模样给阮念化的妆,那是她第一次见池梓楠。
她不知道,池梓楠也是第一次白天见‘阮晴’,毕竟,他们从前只有夜店里见过面。
灯红酒绿,猪肉摊那种生鲜灯的效果,就连死猪肉都能给你照出冷白时尚感。所以可以说,池梓楠认识的就是她这个‘阮晴’。
她下意识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当时根本没有产生怀疑。甚至想都没想过。
她跟阮晴两个人即使五官长得再像,但发型不一样!这样明显的区别,他能认不出来么?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是个脸盲,完全不在意别人长什么样!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池梓楠能把她认成阮晴的可能性只有一种,就是阮晴一直在池梓楠面前的打扮,就是这个样子!
那一天警察拿给阮念看的微信记录里,虽然阮晴和池梓楠一直在微信上网聊,但照片却从来不拍脸。
那个时候,阮念本来是感觉有点奇怪的。但转念一想,那些照片的特写部位根本‘见不得人’,所以阮晴不敢露脸,怕被留下把柄,这也还说得过去。
但现在一思量,根据池梓楠的自述,他跟阮晴是经常视频的!根本就不是因为只聊文字、不太熟悉而认错了人!
池梓楠后面给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供词’,譬如说‘阮晴答应跟我开房’‘她说她就是害羞’‘让我给她下点药就好了’,这些几乎没人相信的话、连警察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或许都是真的。
他不是胡乱攀咬!他就是在陈述事实。
阮念不敢往下想了。
“我当时明确告诉你我不是阮晴了!”
在酒店房间里,她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告诉池梓楠他认错了人。她哭、她喊,她诅咒发誓她不是阮晴,请求池梓楠放过她。
“我以为你在跟我玩扮演。”池梓楠平静地说,“你不是说你特别喜欢……哦,是阮晴说,”他改口道,“她说她喜欢强制爱、玩角色扮演、玩多人。她就是平时不好意思,其实心里很想疯一次。”
阮念如坠冰窟。
她不知道什么是‘强制爱’,也不知道怎么‘扮演’,她只知道她的世界塌了。背上被插成了刺猬。毫无尊严。
她推开面前的桌子,慌乱地朝会客室外跑去。
她一口气跑出看守所,在偏僻的郊区路边,忍不住胸中一股闷意翻涌,弯在地上干呕。
她一直没想通的,阮晴为什么花这么大气力去‘养’池梓楠这条鱼。现在一下子明白了。
她是了解阮晴的收入情况的。
5万多块钱,在池梓楠那里是他两年的所有积蓄,但对于阮晴呢?
她那些榜一、二、三、四、五大哥,连手都不用牵,只要她在网上发几句嗲、发点语音图片、打点视频,可能就是五、六个5W。
她跟着陆有川逛一次街,就是十几个W的包包、衣服入手。
在这样的收入梯度面前,她根本就不需要用几个月的时间去维护一个‘5W’!
除非,她还有别的企图。
初夏的午后,阳光无情地洒在马路上,空气中的热浪仿佛都扭曲起来。
阮念只觉双腿一软,身体里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走,一下瘫坐在了看守所墙边的人行道上。被太阳炙烤过的的地面,将她的手烫得麻木。
她是她妹妹!亲妹啊!
两个人再怎么吵也罢,相互看不顺眼也好,也是彼此血缘最近的人。为什么呢?
那个答案,阮念不愿想。可那几个字却一股脑地往她耳朵里钻。
‘你不就仗着自己没谈过恋爱’‘你的处-女身份值几个钱’‘想不到祁成这么保守’‘他就是大男子主义’‘搞不好他只是喜欢拿一血’……
阮念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很久很久。
夜幕一点点降落下来,整个房间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紧紧包裹,只能从窗子透进别人家的灯光。很远,很暗。
门口响起开锁声,她都恍然不觉。直到“啊”的一声尖厉叫声,在伴随灯被打开的一瞬间响彻房间。
阮晴拍着自己的胸,惊魂未定,又无比意外。她明明在楼下看,家里每个房间都是暗的,她以为没人在家才上来的。
“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她故作轻松地说。
阮念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的脸上依旧是一分撒娇、两分任性的光彩,就像她一直以来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阮晴没换鞋,她径直走回自己房间,然后把门关上。她的房间一早被她搬空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衣柜和一张床。
阮晴蹲在地上,从她衣柜的最底层抽屉里细细簌簌地找东西。原本空着的抽屉因不知被谁放进了一些家居服,而显得凌乱拥挤。
阮晴从里面挑挑拣拣,一路翻过去。直到她的手伸到抽屉的最里面角落里,终于摸到了什么东西,她心满意足立马抽了出来。由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正是那个黑色的BOBO头假发。
阮晴站起来,走到门口,手刚刚扶上开关却又顿住。她想了想,从衣柜里找出一个塑料袋,自那一堆凌乱的家居服里抽出两件,将假发包裹在里在,又放进塑料袋里,这才把门扭开。
一拉开房间门,她“嗷”的一声,后退了几步,腿一下磕在床上,整个人瘫坐了下去。
阮念站在阮晴门口。表情像是凝固了一般,如死神般毫无波澜。
“阮念你神经病!三更半夜站在这里吓唬人。”阮晴半倒在床上,手上的塑料袋在极度的惊惧中早就落在了地上。
阮念默默走上前,把那塑料袋拿在手里。一件一件衣服掏出来,果真看到那个假发。
“这是什么?”阮念举着那假发,死死盯着阮晴。
阮晴一把夺过,“你管呢。假发,你不认识啊?很多人都戴的。”
她说着,把那假发团了团,又塞进塑料袋里。就要越过阮念离开,却被阮念一闪身,把她挡在了房间。
“做什么用的?”
“关你什么事?我直播时候戴的。”
“我今天去见过池梓楠了。”
阮晴一下炸了,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说什么了?”但随即觉得不妥,改口道,“见就见呗,跟我说干嘛。”
“他说你跟他视频的时候,戴的都是这个假发。”
“那怎么了?我喜欢cosplay不行啊?”阮晴梗着脖子质问。
“cos我么?”
“神经病!让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阮晴伸出手去拨阮念。
阮念却执固地不肯让,反倒去推阮晴。
这两个人身材相仿、体力相当,一时之间她也走不成、她也推不动,最后阮念急了,一把将阮晴手里的塑料袋抢在手里。
那塑料袋并不结实,瞬间被撕成两半,阮念拿假发在手,抬在阮晴面前,歇斯底里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做?阮晴。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跟别人裸-聊,为什么顶着我的发型?你诱导他犯罪,从头到尾就是在诱导他犯罪!而且,就是针对我的犯罪!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只是戴个假发,你想太多了。”阮晴又去抢那假发。
然而这一次阮念牢牢抓着,死也不肯松手,“是我想太多了么?你要不要看看池梓楠的供词?你一直在教唆他对‘你’实施犯罪。”
“他的供词?呵,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他有录音吗?他有录像吗?谁知道他是不是瞎编的?连警察都没办法查证。你有证据吗?”阮晴的口齿超常的伶俐。
阮念愣住了。
“而且,我哪句话让他强J你了?”阮晴冷哼一声,嘴角满是张狂与放肆,“还是我是拿刀逼你冒充我了?”
阮晴也不争那个塑料袋子了。“你这么喜欢这个假发,送你了。”
她把阮念一下推到一旁,从她身边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阮志诚此时刚好回家,一看到阮晴,神情瞬间点亮了,“晴晴回来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阮晴说。
“回来家里住,不许出去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晴晴,你跟爸爸谈谈好么?”阮志诚说话都不敢大声。
阮晴一脸不耐烦,“不用了爸,没事,你别瞎操心了。”她说着,打开门,在阮志诚的叠声挽留中出了门。
阮念像个傻子。一个人站在阮晴的房间门口,手里提着那个假发套,动都动不了。
第二天,阮念跟班主任老李请了假。一大早,她就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五兴路市公安局。
刑侦大队在公安局西楼的一层,阮念进去的时候,刚好负责她这个案件的李警察正在接待几个当事人。他朝阮念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在一旁等一下。
阮念坐在大厅的座椅上,看那二男一女吵得不可开交。
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灰棕条T恤的男人,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暴起,朝站在中间的女人激动地喊道,“倩倩,是不是这个男的威胁你?你说实话。没什么好怕的。”
那女人站在那里,眼神游离不定,她的双手紧紧绞着衣角,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倒像有东西堵在喉咙里,整个人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战战兢兢又楚楚可怜。
这时,另一个身材高些、腋下夹着一个很阔气的黑色皮包的男人伸手,把那女人一推,很从容也对她说,“你跟警察说,究竟是你自愿出轨还是他强J你。”
那女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阮念原本等得很有些不耐烦,听到‘出轨’‘强J’这两个字,也不由得暗自纳罕,复又朝那几人认真望去。
尤其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女的。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并不太出众,但妆容浓重,假睫毛忽闪忽闪的。明明没有卧蚕,硬是用黑笔在下眼皮划了一个出来。身材小巧圆润,脸和脖子都很白,手臂却黑,身上穿着一件荷叶领中袖上衫和一条紧身的牛仔裤。
再普通不过的人妻形象,跟站在幼儿园门口接孩子的妈妈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根本很难把她跟‘出轨’两个字联系起来。
她讷讷不成言,就连阮念都等得心焦不已。
这时那条纹男更急了,“倩倩,你告诉他们啊。是你自己说的,你老公经常不回家,在外面乱搞,对你冷漠不关心。你说我对你的关心让你感觉到了从来没有的满足,你是自愿的,对不对?你跟警察说清楚。”
反观那身材较高的男人,大约就是这女人的老公,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不慌不忙地、同时毫无尊重可言地,又怼了那女人一下。“说啊!”
那女人这才迫不得已抬起头,不知是不是被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她红着脸,看似很不情愿、很小声地说,“我没说过这些话。我跟我老公感情一直很好的。”说完,她转向一旁的警察,“是他强J我,我不是自愿的。”
那条纹哥一听就炸了,“你放屁!”跳起来要打人。然而,这一屋子警察,哪里容得他放肆,早给架到了一旁。
看到这里,阮念别开了脸。
她听着他们说些不着调的话,又有警察让他们各自提交证据。
又有男人扯着喉咙喊“她就是自愿的”“我能有什么证据”“她事后没报警就是证据”。
又有女人说“我当时说‘不要’了的”。
又有男人高亢的声音“我操,你当时□□着‘不要’,这也算?”
又有男人说“你强J我老婆,看我不告到你倾家荡产。”
阮念不知道法官会怎么判,她只知道自己更倾向于相信谁。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她自己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她也需要证据的。
要控告阮晴蓄意设计,意图诱导池梓楠强J她,她拿什么证据呈现给法官?
一个假发?还是根本没留下痕迹的视频通话?池梓楠的供词,连他自己都拿不出证据。
就算法官相信他,又能怎么样?阮晴有指示他去强J她姐姐么?他们的对话大约连‘阮念’这个名字都没提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