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不是很热嘛。”立在洗漱台上的手机显示着视频通话。李竹听到了这边的电视播报,晃晃脑袋,“冻死了。”
“她说的是出了正月,我们开学那会儿。”林雨娇轻声解释。
狭小的卫生间,肥皂沾满了手,泡沫水在水管附近堆积溢出,打湿了站在水槽边的人棉拖鞋。
出租屋的排水系统太差。
她拿着湿漉漉的裙子去阳台,踮起脚挂上,窗外街边花花绿绿的衣服也在往下淌水。客厅电视的声音模糊作响。
北风吹得阳台角落里的苔藓发黑。
“林林。”李竹眼尖看到阳台上的黑色夹克,神情紧张,“你跟谁一起合租的,男的?”
“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多不安全。”
大一的时候,她负担不起房租水电费,一个人坐在省电没开灯的桌前对着凉透了的面条发呆,窘迫到想跟谁合租都可以。
从来没想过,在居民楼破旧楼道上,等来的人是祁司北。
他随意套着一件黑t,哑着声音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入住。
灰白的墙灰在天花板上纷纷扬扬,落在两个人的肩头。
像是那些年隔着远远人海,在杭南高中淋过的雪。
她从未想过走进这间漏水断电的出租屋的人是他。
也从未想过,大年三十晚上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林雨娇总以为像他们这样天差地别生活,不会有重合的人,缘分就是一座摇摇欲坠的桥。
所以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指不定哪一天就断了。
“怎么这件衣服有点眼熟。”李竹还在手机那头叨叨不休。
她想起学校路演,站在人山人海之上舞台恣意唱歌的人。
只是脑海里的画面,怎么样都和这逼仄到喘不过气的出租屋联系不到一块。
闹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只讪讪憋出一句:“衣品不错。”
挂了电话。
林雨娇安静坐在阳台门槛上,托着脸。看风吹起宽大的裙摆遮住上禾路一切落魄。
眼前只有无尽的阴天,光线落在白纱裙摆上发光,像梦里才会有的发亮画面。
是祁司北给的梦。
-
温度急剧升高的那一天,是舟川大学开学之后的第三天。
下午最后一节课之后,沿路暗下来的天空闷气,捂得梧桐叶子泛白。所有人都往食堂挤。
李竹因为太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端着饭挤过人群,还真让她找着了一处空位。
身后吵吵闹闹。
她垂着眼安静吃饭。偏偏有个声音,懒洋洋穿过熙攘刺入她的耳边。
“明天就走。”
林雨娇微微转过脸,看见身后那一桌对面位置。
他没在吃饭,只是仰着头窝在沙发上。懒散有一下没一下把玩捏着喝完的矿泉水空瓶。
一个塑料瓶子也被他拿出酒杯的感觉。
“走这么急,时间这么紧。彩排还顺不。”程译野低头扒了一口饭,嘟嘟囔囔关心着。
“必须顺利。”祁司北低头笑得肆意,仍是这么多年都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漆黑的目光,穿过发闷的空气,毫不避讳落在前面那一桌林雨娇的侧脸上。
她的脸在白炽灯光线下很白,耳尖有一颗很小的痣。
林雨娇察觉到他的目光,快速转过脸,赶紧低头吃饭。
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明天就走”有什么反应。
后桌人咬了咬牙。目光冷下来。
背后还是那种被人一动不动盯着的感觉。
“林林。”李竹快吃完了,筷子无意识激动敲了两下饭碗边缘,“你看你身后。”
“回头啊。”
“那是祁司北。”
她被她催的没办法,只好又回了一次头。
又对视了一次。
吃了几口,林雨娇终于坐不下去。说了一声“我吃饱了”,站起来端着饭往回收餐盘的台子边上走。
灰色的百褶裙,黑色的长发,清清冷冷穿过人潮。
“不是哥你干什么。”程译野嘴里含糊不清大喊,“我还有最后一口饭没吃,你让我吃完行不行。”
对面人没理他,站起来端过他的饭就头也不回走了。
这最后一口饭吃没吃都没关系。他只是真不敢想有朝一日祁司北能帮他倒餐盘。
食堂挂式电视机放着,不知道被谁切换到了什么频道,太吵,只有闪过的救护车画面和飞快划过去的字幕。
“本台记者报道,受索马里极端天气影响,冬庆跨国贸易公司跌盘,董事长陈冬雄突发心梗现已送入宜城人民医院。据悉,陈冬雄醒来之后或将面临巨额千万负债......”
年轻的实习记者口播语速稍微有点快,显得身后混乱画面更加局促不安。
身后响起一片尖锐的救护车声音和闪光灯,人群推搡。画面晃动了几下之后,被总台切掉。
食堂里充斥着喧嚣。
林雨娇端着餐盘,挤不过那些等着放餐盘的同学。小心翼翼站在人群外。
身后靠近的人存在感压迫到难以忽略。
祁司北就站在她身后。
有一瞬间,他掉了烟下去捡。敞着的黑色皮衣拉链磕到她。
一阵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大腿往下不经意之间蔓延。
排队的学生很多都认得人是谁。
“他身上好香。”
“跟他刚好并排放餐盘的女生真巧。”
“认的脸,叫林雨娇,法学院的吧。”
不是真巧。
是有人蓄意制造。
她有些不自然放完了餐盘,回头挤开人群,快步往外走。
甚至忘记了等李竹。看到了一扇门通往外边,就急匆匆推开往外走。
推开门以后,她才发现这是三楼食堂外的露天天台。
天台外什么都没有,只有冬夜渐暖的夜空。海水一样的蓝。
铁门被人关上。
晚风带雨水淋过校园的上空,她抱着手长发被吹乱,在流动的气流里看见祁司北明暗不清靠近的脸。
“你走错路了。”林雨娇仰着脸认真说话,好心提醒他,“门在另一边。”
显然他找的不是什么路也不是什么门。
一言不发走过来。
腰上外力的作用格外用力。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双脚悬空,被人抱到了天台边上。
身后是学校路灯点点的大道,往下看,是一片泛滥的昏黄灯光。
“干什么。”因为害怕,林雨娇吓得脸都白了,顾不上别的手死死抓住他的后背。
越抓越紧的指甲透过他薄薄一层内搭,深深划过皮肉。
“你知不知道你故意躲着我,”他抬起头毫不在意,在她腰上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真的很明显。”
这个高度,祁司北滚烫的呼吸刚好落在她小腹上。
下面路上去上课的学生人来人往,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天台上的两个人。
她想推开他,想让他有什么话回家再说。低头看见他在夜幕下的眼睛。
一点都不像别人面前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那是剧烈难熬的痛苦和乞求。
让她想起曾经在上禾路上见过的一只流浪狗。雨水打湿了白色的毛,它在大雨里狂躁不安蹭着林雨娇的鞋袜。
求求你,带我走,陪着我。
“没有躲你。”她心里某个地方像被狠狠扎了一下,莫名摸上那双戾气的眼睛,“没有不理你。”
也没有不要你。
雨天没有月亮,只有朦胧不清不知道哪里来的光,落在林雨娇的长发上。
祁司北一把推开她的手。
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看见面前人深深弯腰,把头埋在她的百褶裙里。
安静枕在她的膝盖上。
柔软银白的碎发触碰着她敏感的膝盖皮肤。
只在她这里卸下了所有平日里的戾气,只有她看得清他的痛苦和脆弱。
在她裙子间传来小狗含糊不清的呜咽。
“喜欢你才对你好,懂不懂。”
天台外飘摇细雨,冬雨把一切下得好像在腐烂。
可是风雨里真的能取暖。
第36章 butterfly
Chapter36
那天林雨娇从天台上下来,在楼梯口就碰见了举着手机左顾右盼的李竹。
“你去哪里了林林。”李竹冲过来,“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她垂下睫毛,随口说了一句自己去卫生间了。从小到大,林雨娇不是擅长撒谎的孩子,手掌无意识往下,覆盖上百褶裙。
那里还是热的。
是祁司北躺过的位置。
把头埋进她的裙子里的人,只露出后颈发灰发白的头发。联想不到平日里拽天拽地的样子。
只是一只躲雨发抖的小狗。
路灯下冬夜的雨,流沙一般渗入空气。
“我忘记买抽纸了。”李竹没追问她,想起了什么,“陪我去趟小卖部吧。”
她这才从恍神里醒过来,应了一句好。
超市里灯光开得一片刺白。
听门帘外雨声哗啦啦一片,闭上眼,像在渡一条暗河。
李竹俯身在货架前拿抽纸,林雨娇抬眼,看见货架尽头勾肩搭背走过程译野和祁司北。走到哪都是引人注目。
他站在透明的冰柜前,不知道在和程译野说笑什么,眼眶被冷气吹得有点发红。
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难以接近。
她以为他应该看不见她。
远远见他们结完了账往外走出了门。李竹也拿起抽纸直起身:“林林我们走吧。”
红线扫描在商品条码上,女收银员态度冷漠,放下机器继续刷手机。她们要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林雨娇,扔过来一把伞。
“刚走的那个男的,让我给你。”
“结过账了。”
看林雨娇一直怔在原地,女收银员不耐烦把伞往台子上一推。
伞骨铁金属的质感,握在手里很凉。
李竹在耳边一直好奇不停追问是谁这么细心看见她没伞,还特意给她买了一把。
林雨娇摇摇头说不清楚,撑开伞,雨声噼里啪啦落在宽大的黑色伞面上。
莫名想到在天台上,祁司北仰头看着她,晚风把他的目光吹得好潮湿。
开口烦躁又朦胧的语气。
“喜欢你才对你好。”
“懂不懂。”
天台上灰色的矮墙,往下不停淌着雨水。
雨下不停。
-
因为误点,飞机降临宜城东区机场的时候,凌晨三点。
节目组的黑色商务车停在机场外,负责接待的主办方工作人员,挂着宜城音乐晚会的工作牌,望见走出机场门外的一行人,赶紧迎上去。
“是祁老师吗。”
“对对对。”吴丞戈一本正经点头,在对方不明所以一声声“祁老师”里笑得直不起腰。
午夜困倦沉闷的气氛,被他搅得很欢乐。
工作人员抬眼,才看见倚在玻璃门外一身黑的人,插着兜,闲散看着吴丞戈在这嬉笑。
人来人往,挪不开眼。
十二座的商务车行驶在海滨城市的灯火里。
窗户半开,彻夜长吹的海风仿佛冻住了整座的灯火。
吹起靠窗人额前银色碎发。
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戾气的眼睛紧闭。
前排工作人员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睡着的人,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交流。
长街路灯闪烁了几下,忽然全都熄灭。
前路一片漆黑。
睡梦中的人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惊扰,深深埋下头,不安蜷缩在车座一角。
只有吴丞戈发现了这么一幕,伸出手轻轻安抚拍了拍祁司北的后背。
他在颤抖。
吴丞戈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掐了一把自己胳膊,暗自惊讶挑眉。
连他这样的人也会害怕黑暗吗。
红绿灯路口,司机一个急刹车,睡着的人稍微动了一下。
宜城下了一点雨,雪白雨丝的让黑暗一寸寸发潮,更加下沉。
吴丞戈嘴笨,不会安慰人。
摘下耳机支吾了半天,很认真一字一句说出一句无比笃定的话。
“祁老师。”
“你一定红透半边天。”
吴丞戈不是个信命的人。
脑子里还是忘不了那一天,那一条通往酒店的路上,沿路的路灯毫无征兆突然熄灭。
如果冥冥之中一切真的有注定的呢。
那这条路他要走得多痛。别人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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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活动被宜城的主办方安排在后天晚上。
台子搭建在海边沙滩。海天交接处,紫白色的闪电飘过。
天气不好,是海边暴雨来临的前兆。
后台候场的搞乐队的人都有自己的脾气。骂骂咧咧这极端天气。吴丞戈是唯一的闲人,不用准备演出,笑嘻嘻替主办方解围,挨个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