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他没动。
任由他醉醺醺连吹风机都快拿不稳,几次险些掉在地上,又表情一脸严肃认真,给自己吹干了湿漉漉的头发。
乖乖倚在他的肩上,抬眸看向破旧卫生间窗外。
起雾了。
未来就像窗外遥远的茫茫夜雾。
即使看不清。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放弃这一刻。
-
春雨碧连天,连着几天过雨天。教学楼下台阶上的苔藓,被淋成一片泛滥绿水。
绿晃晃的雨夜。
4月有教育局领导视察教学,学校组织了一场汇报大会。
结果林雨娇是在前几天,突然收到的辅导员消息。白天忙着处理律所实习,晚上赶汇报开幕式的演讲词,整个人几天没怎么睡。
终于在汇报大会的当晚,定下了稿子终板。
“你上去打印吧,我在楼下等你。”李竹收了伞,蹲在活动中心楼下玩手机,“上楼好麻烦的。”
打印店在三楼,人挤人等在打印机旁边。
潮湿的空气不流通,堵在呼吸道里,缺氧让人发晕。
前面有几个女生在排队等待打印论文。长长的队伍,让每个人心里都莫名烦躁。
“我听说演讲一开始定的就是薇姐,凭什么最后被她换下来了。”
“不知道学院怎么想的,居然最后选她上去发言,就她这种闷半天不说话的。一个字都说不好,给我们学院丢脸吗。”
尖锐的声音持续不断。直到有人回头看了意味深长的一眼。
林雨娇披着一件灰白开衫,安静站在人群后。
几个同学嗤笑了一声。随后,又若无其事转头跟周围人聊起别的话题。
有说有笑,仿佛不认识她。
窗外的雨声下得让人恍惚。林雨娇无意识捏紧了裙摆。
就像十八岁时一样,走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长廊里,一个人面对人群,紧紧握着校服下摆。
世界越是热闹,越显得她的孤独可笑。
她想要抓住的不是衣摆,只是一双手。
打印店的窗户很小,还是能看清那一片流动的灰色雨水天。
雨从未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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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印的东西太多,她等了很久。
一个人仔细修订完了五六页演讲稿,才抱着一堆打印纸走出了打印店。
看了一眼时间,礼堂的汇报大会快开始了。
刚才在打印店的那几个女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是真没看见她,站在楼梯边上聊得热火朝天,声音和雨声一样大。
几个人把楼梯堵得很难走。
她抬眸看了一眼,没选择跟她们多纠缠。转身平静走开了。
走了安全通道。
冷灰的灯光落在水泥地的台阶上。
楼道里有学生剧组在拍短片作业,好像是校园片。不时传来打板声,回响在狭窄的通道里。
“你先过。”架机器的摄影抬头,不耐烦挥手示意楼上愣住的林雨娇,“赶紧,快走啊。”
“不好意思。”
楼上人匆匆忙忙往下跑,裙摆和长发一颤一颤。
几乎是猝不及防。一个转身,在下一个楼道转角口眼底刺入一道灼眼的身影。
楼外的雨天一点一滴渲染开,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有下雨声。
半蹲在墙边的人侧着脸,在玩手机。大概是因为拍摄需要一次性喷黑了头发。
黑发还是收敛不住一身的锋芒。
左肩披着一件蓝白色校服,昏暗里湿漉漉的下颚线和突出的喉结。
她的呼吸开始发涩。
视线里灯光像雪花一样,冷白纷飞。林雨娇一动不动,怔怔站在这片片冷光束里。
怕这是十八岁的一场梦,醒来还是会回到眼前这狼狈落魄的暴雨天。
只有在这场梦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
风声狠狠扑打在楼道玻璃窗上。她才回过神,掐了一把自己胳膊,知道祁司北现在有事在忙,何况几步之外还有那些剧组的人在场。
低下头,像十八岁时那无数个瞬间一样从他面前,悄无声息的路人甲乙丙,默默擦肩而过。
察觉到有人从身边经过,冷水汽。
祁司北懒懒放下手机。
她往左走,他就往左。
逼急了,林雨娇猛然抬头:“让一让。”
蓝白的校服,少年绷直的肩线。
她很久没见过他披着校服的模样。
手一抖,手里的演讲稿扑落到潮湿的地面上,落了一整地。
“怎么了怎么了。”楼上有人探出半个身子,看清楚状况以后,好心提醒,“别把人家小姑娘东西弄丢了,你帮忙捡一捡呗。”
话说出口才发现楼下那站着的人好像是祁司北。恨不得撤回。
谁自找不爽才去教他做事。
“祁老师你的戏份差不多结束了。稍等一下,我们这边尽快收工。”对方战战兢兢补充。
“哦。”祁司北难得没什么脾气,低声应了一个字。
慢慢蹲下身,单膝跪地,一张张捡起来。
昏雨光影中的人侧影高大挺拔,从来都是弯腰但绝不低头。
林雨娇平静了心跳。也蹲下身,手忙脚乱揽过地上杂乱的稿子。
心思全在地上的白纸上,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没留意到面前人一点点越靠越近。
身体失去平衡,往后一仰,跌坐在冰冷楼梯台阶上。
温热的呼吸扫进她白皙的脖颈。祁司北双手撑在台阶两边,俯身靠近。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点小声。瞬间想起楼上还站着几个在讨论作业的同学,生生把所有声音咽了回去。
黑暗里那双不安看着他的眼睛,干净清冷。
凶巴巴只写着三个字。
“别乱来。”
潮湿发闷的楼道,楼上不时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分不清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有人下来。
掌心里是绵密的水痕。林雨娇微微仰头,跌入他那双勾人眼睛。
“放我走。”她定定盯着他,做了一个口型。
祁司北笑得很邪气。
连规则和命运都可以改写的人,怎么会在乎这点威胁。
低下头,不经意间蹭到她耳根的发丝很软。
“那你亲亲我。”
窗外闪电阵阵,狂风暴雨。
在这个天昏地暗的雨天,他像一只黏人的大狗一样赖在她身边,不肯离开。
湿漉的唇轻飘飘掠过他的下颚线,很敷衍的一个吻。
祁司北低头勾了勾唇。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把周围散落的稿纸,收拾整齐递给她。
“这什么,你专业作业?”
“演讲稿。”林雨娇脸很烫,“一会儿学校要开汇报大会。”
“你去演讲?”昏暗里他俯身凑近,笑起来肩膀发颤,“这么厉害啊。”
像是怕她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句后半句。
低哑的声音,能听出说话人最近因为工作繁忙连日的疲惫。
仍然在这一刻,费尽心思拉满了情绪,给她的是毫无掩饰的夸奖。
这是她接到辅导员说选她去做演讲以来,听到的第一声毫无保留的夸赞。
下一秒,本直起身的人继续耍赖,侧身窝进她怀里。
“读给我听,好不好。”
潮湿冰冷的怀抱里,瞬间涌进温温热热的体温。
她懵懵捏起演讲稿,小声开口。
“各位亲爱的老师同学,以及市领导,大家晚上好,我是来自法学院的学生代表林雨娇......”
本来因为去演讲紧张的心,越念越平静下来,终于找回了本该属于自己扬眉吐气的语调。
坐在这昏暗中,都遮不住冷白的光下,连发丝都熠熠生辉。
这是她凭自己本事得到的荣耀。
灯光昏沉的楼道里,祁司北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一动不动看着她。
整个人柔软松懈,卸下了所有平日里的戾气防备。
分分钟都盼望见到她。
仿佛只有窝在她身边,才是他的栖息港,乌托邦。
第38章 butterfly
Chapter38
白色廊灯下雨丝绵绵。
礼堂的汇报大会晚上八点半开始。
门口站着的几个学生是学生会文艺部的人。站了两个小时当礼仪接待,见来人少了,都松懈下来开起小差。
“戴口罩你都能看出来帅?绝了你。”
“你自己看他那双眼睛。”
“要闲聊出去聊。”程译野摘下工作证,不轻不重扔在桌上。
几个大一刚进部门的学妹被他发火吓到,低头转过脸去。
只有陈萌笑笑不说话。走过来勾着他肩膀,一扬下巴:“程部长。”
“我瞧着他们说的,那刚进去的帅哥,是祁司北。”
“他疯了才愿意来看这么无聊的讲座。”程译野听笑了,“他能在里头安安稳稳坐半个小时,算我输。”
“我们打赌。”陈萌挺直腰杆,不依不饶提高声音,“以前部门开会,天天见他来教室门口等你。托你的福喽,人家都只是在传闻里听说过他,我们能老见到。所以帅哥长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嘛。”
“赌就赌。”程译野扯玩着工作牌上的蓝色系带,“挺没意思的陈萌,北子我还不了解。我赢定了。”
话还没说完,肩上搭上来一只手。
廊灯下黑色尾戒冷光泛泛。
“阿野。什么地儿,没邀请函不让进。”从前面折返回来的人懒洋洋搭着他的肩。
校服宽大的帽檐,耷拉下漆黑的眼睛。
“送张邀请函给我呗。”嘶了一声,从呆若木鸡的程译野手里抽走一张票,“谢了。”
转过身,背对着他高抬起右手挥了挥。桀骜不驯。
还他妈真来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人,碎碎念着追上去:“你是不是走迷路了。”
礼堂这会儿已经人山人海,只有最后一排还剩着几个空位置。
程译野眼睁睁看着戴着黑色口罩的人走上了台阶,从聚光灯下隐入后排角落,背影高大的人坐下去,心甘情愿变成了昏暗里模糊不清的身影。
除了做音乐,他很少见祁司北还有这么安静认真的时刻。
安分窝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暗色的光线落在他身上,隐去了所有棱角。侧头一眨不眨盯着耀眼的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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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大会准时开始。
林雨娇坐在后台。下过雨的空气,闷得人心里拧成一团。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陌生的同学和和气气走过来,自来熟拉起她,“我看你对稿子也很熟悉了,要不去外面转转吧。”
她拗不过,被推搡着往台外走。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晃动着陌生的面孔。
她茫然无措站在台边一小块灯光下。
记忆像是飞驰而过的列车。其实杭南高中那会儿的礼堂也跟大学这里差不多。
每一次高中有活动,她总是一个人低头穿梭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抱着试题卷子,找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耳边一片喧嚣的讲话声。
林雨娇只是更加低下头,把目光全都深埋在厚厚的试卷里。
班委在身后清点到场班级人数。
“少一个人,你们谁见过林雨娇。”班长皱着眉问。
声音淹没在礼堂的一片叽叽喳喳聊天声音里。
林雨娇在后排费力往前探了探身子,举起手,张开嘴想说自己来了,细小的声音也吞没在人山人海里。
很多人诧异看了过来。
同班的几个女生看到了她踮脚往前挥手的样子,看她的目光觉得很滑稽。
仍然什么都没说,继续事不关己聊着自己的那些话题。
一直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帮她喊“到”。
她埋着头,不自在坐在最后一排。
被汗水浸湿的长发遮住半边脸,远远看去,像一只孤独脆弱的黑色蝴蝶。
十七八岁的蝉鸣噪得像永不停歇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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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让我们有请法学院的林同学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林雨娇还站在台侧恍惚回忆,台上忽然有主持人在推进流程。
她怔了太久,时间有些仓促。加快脚步跑回后台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