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水则发。遇水则发嘛。”
“祁司北在哪。”临近上台,失路乐队的贝斯手宙斐过来,把吴丞戈单独拎到角落,“下午酒店房间敲门也没人开,我还以为他早来了。”
“他真没来吗。”吴丞戈惊讶到说不出话,“你开玩笑的吧。”
后台的灯泡因为一阵雷声猛烈晃动了几下。
没有主唱,怎么上台。
周围工作人员也陷入一片混乱。
后台有人等待开场的间隙,蹲在地上刷头条。吴丞戈眼尖,一把夺过人手机把对方吓一跳。
昏暗里亮白的手机屏幕刺得眼睛发酸。
最近宜城的大新闻当然是陈冬雄。宜城最大的老板一出事,公司一垮台,满城沸沸扬扬。
陈冬雄医院病房外,昨天被拍到一个推开病房人。
压着黑色鸭舌帽,银发。优越的骨架撑得身上那件黑色大衣格外惹眼。
几张照片,莫名其妙传到全网到处都是,像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局。
吴丞戈是为数不多祁司北身边,知道他跟陈冬雄关系的朋友。
谁他妈知道陈冬雄故意把他找过去还跟他说了什么。
“帮我喊一辆回酒店的车。”他把手机扔还给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别人,整个后台回荡着他的咆哮,“快点。”
人山人海,司机不停按喇叭,人群拥堵到根本无法往前开。
后座坐着的人一遍一遍拨打着无人接听的手机,短信一条条编辑出去。
【我知道你在酒店房间里】
【陈冬雄跟你说什么你都别当真】
【北,别做糊涂事】
他知道杭南高中高三那个毕业季的夏天,因为祁婉黎的死,祁司北是失踪状态。
失去了经济来源,失去了世上唯一一个还愿意给他一点点爱的亲人,在刚刚成年的十八岁。
他不愿意低头去找陈冬雄这个疯子,不愿意再陷入童年时候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
曾经耀眼张扬的人,像星星一样坠落。
自此彻底无声无息。
等再次相见,他都快从他那堕落的身上看不出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
吴丞戈骂了一句脏话,把手机砸在后座上。自己推开门逆着人流,狂风里往下跑。
“让一让。”他迎着风不管不顾大喊,“要出人命了。”
嘈杂,混乱的漆黑里。
人群里突然涌起一片翻天覆地的尖叫。
吴丞戈诧异回头。所有的灯光聚集在台上的这一瞬。
那个身影狂妄挺直,只会是一个人。
雪白的海浪拍打着礁石,一道紫红色闪电过后,海边的暴雨骤降。
整个世界沉入冰冷的雨水里。
祁司北整个人状态并不好,淋着雨一动不动,声音都是哑的。
用力在唱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看得吴丞戈恍惚了一下。莫名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盛夏,闷热的排练室外绿意垂落,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喉结上的汗水透亮。
十六岁的祁司北侧过脸告诉他。
“一旦开始,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唱到最后一秒钟。”
雨水淋湿了吴丞戈的视线。他胸膛里那颗不安剧烈的心平静下来,渐渐从之前恐慌的状态里恢复。
眼眶被雨淋得很疼。
台上人声嘶力竭。
像是要跟这闪电和大雨,不服输比一场高低。
-
暴雨预警几乎泛滥了整个南部地区。天气预报地图上,全国标出来一片深深浅浅的黄色。
整条上禾路像是在雨水里被泡胀。
林雨娇开学以后,去实习的安诚律所在业内知名度很高。
带教老师相当严苛,平时安排的任务比较重,周末加班处理当事人资料也是家常便饭。
带教老师更辛苦,经常上午在一个地方,下午就飞到另一个地方去开会。
灰蓝的夜色透过律所会议室的百叶窗,落在手旁叠得高高的文件上。
林雨娇手里握着钢笔,体态漂亮,专注听着那几个红圈大佬的讨论。
“一会儿你先下班,休息半天吧。”带教老师知道她几天睡眠加在一起还不到三小时,在会议休息间隙里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快凌晨一点了,“接下去还有别的项目。”
她点点头,回工位收拾东西。
舟川政务区高楼耸立,仍然有办公大楼亮着灯火。
电梯到了一楼,穿着藕粉西装裙的人,低头看着手机从电梯里出来。
黑色的长发微微卷过,挎包的银色金属链条在发间若隐若现。
“妹妹。”前台的员工亲昵跟她打招呼,“王律今天也这么晚放你走啊?”
林雨娇笑了一下。
眼睛清清冷冷,像一场温柔蓝雨。
“妹妹,上次我弟不是来接我下班吗。”前台姐姐压低声音凑过来,“他回去缠着我非要问你联系方式,烦死了。”
说着说着,很自然拿过她手里的手机:“要不你们认识一下吧。”
“美女总是很多人注意的嘛。”
因为很困,林雨娇捧着手机没什么防备,就这么愣愣看对方拿过去打开扫一扫。
手机屏幕最上方,同一时间,闪过一条新消息。
Arctic:抬头。
两个人都看到了消息,几乎是一齐抬的头。
写字楼门外倚靠在落地窗玻璃上的人,发尾潮湿,纯黑冲锋衣领子拉到了最上。耷拉着眼睛。面朝一片雾蓝色下雨天抽烟。
她脑子“嗡”了一声。
她不知道祁司北为什么能找到这里,又等了她多久,等到这座城市灯火阑珊还站在楼下。
失神拿回前台姐姐手里的手机,推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晚风中无数雨水扑面而来。
林雨娇走到离他很近的雨地里,背着手轻轻踮脚:“你怎么回来了。”
楼里八卦看着的那几个前台员工不由自主,失态盯了很久。
两个人连侧影都是绝配。
黑色冲锋衣的人没说话,蓝色的雨水潮灭了指间那支烟顽劣的亮红。
那一天在宜城,他真的没打算去现场继续演出,把自己反锁在酒店房间里。
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的雨天。送完了祁婉黎最后一程,祁司北一个人从墓园回来。
几个朋友一直联系不上他。过来找人把门板撞开了,叫的救护车把人送去的医院。
急救室的医生把谈灼舟喊进去,让他一直跟病床上的人讲话,以免对方失去意识。
活生生把谈灼舟平时话这么少的一人,逼得那么狼狈,一秒钟都没停过开口。
祁司北还是醒不过来。
谈灼舟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痛苦。最后实在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最后两分钟。”医生摇摇头。
再说下去,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北,你还记得吗。”他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在说最后一件事情,“高考前有人趁停电给你送情书,你还扯了人家小姑娘一颗扣子。”
“你要准备什么时候还。”
祁司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他又走回到了陈冬雄别墅里的那间漆黑地下室。他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回深渊。
手电筒光亮里,白墙上,门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几十年如一日鲜红。
是小时候的他,用指尖一下一下拼命划出来的。
只有疼痛能让人清醒。
那些绝望噩梦的尽头,莫名其妙是那枚蝴蝶袖扣。
病床上的人很轻很轻笑了一下。
很荒唐的一个梦。
谈灼舟看到了。
整个人不管不顾一下子瘫坐在病床地上,平日里什么洁癖都抛之脑后了。
多年后,陈冬雄失去了所有资产和往日辉煌的一切。
在宜城医院里意识不清,还知道那只手死死拽着他不肯放。
力气大到几个护士冲上来帮忙,才掰开那只手。
祁司北挣脱得踉跄了一下,扶着窗台站稳,笑得轻蔑讥讽。
只有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是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可是这一次,他会好好活的。
-
三月份的南方,一下雨,连绵阴郁。
夜空旧得像一层灰尘
林雨娇见他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他生气了。
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回来了。”
她不知道怎么哄人。
昏雨站着里的人,被她喊得回过神。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收了脸上所有落寞和痛苦。
这一路的痛雨他只字不提。
只是盯着她那双潮湿清冷的眼睛,肆意扯了扯唇角。
“因为想见你。”
“很想。”雨水顺着冲锋衣长袖流下来,“很想。”
“我没生气。”顺带一眼就看穿了她之前的欲言又止,低头笑得肆意,“也不用你哄。”
“我自己会哄。”
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懒懒从背后拎出来一束白玫瑰。
在雨水里那样鲜艳。
林雨娇发懵接过花,白色的花瓣跟她今天这一身藕粉职业装很搭。往街上走了几步。
回头,看见他两手空空站在雨地里。
重新走回去,冷白纤细的手,没来由搭在他的手腕上。
“回家。”
冬天的夜晚,冷得喘不过气来。
祁司北没使什么劲,散漫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冷风吹得有点睁不开眼。
长发被细雨打湿,手里的花隔着西装裙,紧贴着心脏。她不知道,在她的手掌下。
是他曾经不堪承受命运干过错事,留下过痕迹的地方。
也是脉搏重新开始跳动的位置。
第37章 butterfly
chapter37
路灯把上禾路的春夜,晒得发白发烫。
再滚烫的光,穿过老居民楼破败剥落的窗花,幽蓝晃动在窄小的浴室里。
也变成了冷太阳。
林雨娇拖鞋踩在一片湿漉里,在洗澡。
头顶的灯早就坏了。昏暗的水声,混着沐浴露泡沫哗啦啦冲下漆黑下水口。
扔在洗漱台上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先是几个未接电话,再是一条条闪过的短信。
她擦干了手,轻拿起手机。
蹲在冷水里,一条条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短信删除。
李奉每次一喝多,或者在厂子里受了什么刺激。就会疯狂想方设法想找她。
这些年来换过的号码,一个接着一个,如同水沟里的飞蝇怎么驱散也没办法。
【我来舟川找你】
删到最后后一条,手机颤抖了一下。
头顶花洒没关。时好时坏的热水器响了几下,温水的水温急剧下降,冷雨一样砸落下来。
她在冷水里埋下头。要逃到哪里,才能不被找到。
水洒在手机屏幕上。屏幕触控失灵。
指间不小心触碰点开推送的同城新闻。
手机屏幕瞬间变成一片雪白,打开了新闻弹窗,覆盖了那些短信。
是一篇娱乐文稿。
路灯光透过湿透了的浴室窗帘,落在手机屏幕上。
把新闻发的照片上,祁司北那张戴着墨镜的脸,亮得张扬热烈。
修长的指间握着有报社logo的话筒,低头凑上去对着镜头笑。
水滴不断落下。林雨娇站起来,拿睡衣的长袖,一点点擦干水汽弥漫的屏幕。
屏幕里的人照片重新变得清晰,又渐渐被新的水汽迷蒙。
她怔怔低头看着那张模糊又擦清晰,清晰又被水蒸汽模糊的照片,看了很久。
像是怎么都抓不住的水雾。
浴室门被风吹开。
站在门外的人倚着掉漆的门,懒懒交叠着腿。水雾弥漫了下颚线。
和手机屏幕上那一头一模一样张扬的灼白发色。
林雨娇心一颤。脚下更加慌乱加快了几步。
廉价的人字拖吸水,粘在水泥灰瓷砖上。猝不及防,整个人惊叫一声往前倒去。
祁司北连位置都没挪。
故意的。
怀里湿漉漉的一片。林雨娇手臂上的水珠,全都挂在了他后脖颈上。
清清冷冷的人,软得像云。
“对不起脚滑了。”林雨娇红着脸,胡乱找了个支点,撑着他宽阔的肩膀想站直。
后颈被一只手抵住,摸上她湿透的发间。
祁司北没说话,低眸随手拿了洗漱台上放着的吹风机。
吹风机的热风仔仔细细吹在她的头发上。
他的身上有迷醉的烟酒气。大概是跟他圈子里的那些朋友从哪玩回来的。
“别动。”
低沉醉醺醺的声线,烦躁里压不住那股无可奈何的纵容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