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桥中间,祁司北突然停下来。
“不是吧你,这就走累了。”程译野抬眼笑他,“什么体力啊北子。”
祁司北啧了一声,喊他闭嘴。
桥中间是车道,这个点偶尔有车经过。昏黄的车灯,落在江边两个高大挺拔的人身上。
脚下是永不停歇的江水。
他摘下指间的那枚黑色尾戒,往前用力一扔。
戒指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大的弧度。
坠入黑色的江水里,沉入长江。
程译野吓了一跳,趴在围栏上往下看。
“大晚上发什么疯,这是活水。跳下去捞也捞不到。”
程译野还在桥上着急。
祁司北耸耸肩笑了笑,插着兜站在江水边,路灯落在少年好看的肩线上。
记忆里这枚戒指,从他遇见祁司北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戴着。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快无法分割。
冷情,不羁。
小指的尾戒意义,是不婚主义。
年少轻狂树立起的念头,终有一天,在遇见某个人的时刻变成了可以随时融化的江水。
他对江水许愿。
只要长江还在流淌,我就永远不会停止爱你。
-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
因为学校文艺部在组织活动,程译野忙的焦头烂额,被别人告知女主持人突发情况去医院了,而视察老师马上来盯第一次排练。
这会儿想起林雨娇学妹,气质好,准备先把人喊过来撑个场子。
自己手机在充电,借了一个也加着林雨娇微信号的学弟手机。
手机页面的微信通话,跳动着林雨娇那只白猫的微信头像,始终无人接听。
打了五六个电话,程译野只好选择发消息。脑子越忙越乱,还以为拿着自己手机给人发。
【美女妹妹,现在有空出来吗】
程译野借来的这个微信号的头像和朋友圈内容,一看就是男生,再配上聊天记录里拽来拽去的少爷语气。
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对林雨娇死缠烂打的追求者。
那只小白猫头像回了。
雨:【她不出来。在洗澡】
他印象里的林学妹总是又乖又安静的一个小姑娘,不怎么跟人交流。
于是该程译野多嘴。不依不饶,非追着人家多问那一句。
【你又谁啊】
还回个在洗澡。
迟迟一直没等到对方回复,他正想放下手机。
是一个视频电话。
程译野一脸茫然点了接通。他这边蹲在楼道里光线不好,对方根本看不清程译野的样子。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定住了。
手机屏幕上,黑色卫衣帽下那张熟悉冷戾的眉眼,不耐烦逼近。
“我谁啊,我她男朋友。”
屁股底下那把塑料椅突然就断了。程译野连人带椅子摔在湿漉漉的地上。
感觉自己心脏快停了。
-
出租屋的窗花剥落了一角,暗蓝色的夜色从玻璃窗外落进来。
林雨娇抱着换下来的衣服,洗完澡出来。
老城区的夜,像是一块块剥落下来的墙皮,零散落在陈旧地板上。
沙发上的手机被人挪了位置。林雨娇拿起来,疑惑自言自语。
“谁动我手机了。”
没人回答。阳台上的人穿着一件白色无袖,看起来正专心蹲在地上拿着喷壶浇花。
欲盖弥彰。
她已经很久没见着祁司北了。知道他在外地好像很忙,偶尔会在微信上问问他近况。安安安静不想吵他。
晾衣架上的衣服没拧干,衣摆一滴滴淌下,把祁司北身上那件白色背心打湿到发透。
莫名很有安全感的背影。
客厅的椅子上堆着他的几件衣服。
林雨娇回过头,看见手机消息显示带教老师发送的会议链接,才想起今晚律所有个简短的线上会议。
随手把衣服扔到了远处沙发上,手忙脚乱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桌前坐好。
分到她们组的案子是一起合同纠纷,会议主要汇报关于取证和其他资料搜集的进度。
下雨天,屋子里水管漏水,水珠顺着黑一块白一块的老墙浑浊流下。一片昏暗里,唯一的亮光是她有条不紊开口时,干净明亮的眼睛。
“谢谢你。”带教老师微微一笑,认可地点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正想关闭摄像头结束发言。
浴室的门啪嗒一声打开。
水蒸汽四散进潮湿天。刚洗完澡的人习惯性从门缝里伸手,没够着凳子上的衣服,想不明白咋了,推开门出来找衣服。
结果没想到是林雨娇坐在凳子上。
祁司北只穿了一条灰色运动裤。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脊背上,沿着那条清晰的脊沟线慢慢往下流。
他一只手拿着毛巾擦没干的头发,另一只手撑着桌子边沿,盯着她半弯下腰。
漫不经心拉长了嗤笑。
“宝贝,你把我衣服藏哪了。”
线上会议声音嘈杂,没人捕捉到这边的动静。倒是林雨娇瞬间别开脸,低下目光。
脸红的像盛夏的晚霞。
祁司北这才看到她开着会议的视频,也看见了自己衣服被她随手扔到了另一侧沙发上。
耸耸肩,一副无所谓我等你开好会的样子。
近在咫尺的对方身上皂香淡淡飘过。余光里,他就蹲在桌边不紧不慢仰头等着她开完会。
指间的水珠,浸湿了那支修长的烟,
林雨娇一声不吭盯着会议屏幕。感觉脚边蹲了一条不安分的狗。
微信聊天框里是别的实习生给她偷偷发消息。
【林林你脸怎么这么红】
【你那边是不是把空调开制热了】
她迅速点了退出会议。
捂着脸平静了几秒钟,清了清嗓子。
“衣服在那边。”
“你拿吧。”
祁司北站起来,慢吞吞半个身子越过她,长臂一捞衣服。
突然松开往前一扔。
扶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抱到桌子上。
往前走了几步,湿漉漉的小臂贴着她的腰,低下头盯着她锁骨上的一颗小红痣。
“你都不说想我。”
还湿着的头发凌乱,语气里几分不爽。
“只要我说想你?”
她忽然感觉喉咙有点发涩。
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她说想念。
“嗯。”
窗外巷子里的雨声哗啦哗啦。
“来我房间睡好不好。”
-
出租屋两个房间的床都很窄。
祁司北的房间靠着阳台。半夜窗外电闪雷鸣,蓝色的光线仿佛火焰,在玻璃窗上不停炸开。
他入睡很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整个人侧躺着,呼吸均匀落在她耳尖。
让她莫名其妙想起高中下课的时候路过隔壁班教室,最后一桌的人总是趴在桌子上,盖着黑色卫衣帽子埋头睡觉。
有几个女孩子隔着教室玻璃窗,悄悄看他。
林雨娇捧着水杯,一个人快步低头路过那扇窗。
光四散在窗户上折射开。
一小块光影碎片,轻轻落进她的眼睛里。
天地灿烂辉煌。
校园广播的歌正放到《小半》。
它唱着。
“我的心借了你的光是明是暗。”
-
雨天气温下降很快。窗缝漏风。
两个人挤在一起,反正也不觉得冷。
熬过这个冷雨天,就是枝繁叶茂的夏天。
林雨娇睡眠轻,迷迷糊糊睡了又醒。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被雷声突然惊醒。
身边人也在睡眼朦胧揉眼睛。
他大概没完全醒,做梦一样在被窝里懒懒翻了一个身子。
阳台上飞进来一只躲雨的白色蝴蝶,胡乱绝望在房间里撞来撞去。
最后一下子停在祁司北半抬起来的手背上。
“你来干嘛。”他眯着眼睛,哑着声音讲梦话。
睡眼惺忪想起来。
他们说,蝴蝶是逝去的亲人,再次回到人间来看放心不下的孩子。
祁婉黎更在乎她和那个美国人的儿子,不会来看他。陈冬雄只想拉他下地狱。
没有人会来看他。
祁司北想了半晌。迷迷糊糊盯着那只蝴蝶。
“葛阿姨,你放心走吧。”
“我永远在她身边。”
第40章 butterfly
Chapter40
六月,舟川大学又是一年新的毕业季。
教室空调坏了,燥夜里四开的窗户吹来嘶哑的蝉鸣。关了灯,只有讲台前的ppt刺眼的亮,一教室的人昏昏欲睡。
这几天社团和部门学长学姐毕业,都在聚会组织散伙饭。林雨娇大三之前,因为被导员推荐参加了不少学校大型活动,认识了不少学姐,跟着出去吃了几次饭到很晚回家。
这会儿强忍着困意听课。
前排的两个女孩趴在桌上交头接耳。头顶转动的风扇咯吱咯吱,声音不大不小。
“他怎么就毕业了,以后在学校就看不到他了。”
“好可惜。”
“听说他连他们班毕业聚餐都没去。你也别指望在什么聚会上碰着人家了。”
“我想想还不行啊。”另一个女生连忙捂住对方的嘴。
林雨娇在记笔记,别过脸问身旁刷手机的李竹,问刚刚老师说的是哪个知识点。
“祁司北啊。”李竹头也不抬。
她心不在焉,还以为林雨娇问她,她们在聊什么。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肆意刺入耳膜。
莫名想起睡在他房间的那一晚。
昏夜里是窗外潮湿破巷的水汽,墙上贴着海贼王的海报,背靠着少年均匀有力的心跳。
下课铃一出,教室里桌椅拖动声整耳欲聋。
每一天晚上在操场,都有音乐学院组织的毕业歌会。
李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热闹,连着好几天带着她跟自己几个朋友去挤前排。
整个学校的人几乎都挤在操场,大家玩的很嗨。
“跟我们一起玩嘛。”李竹一边尖叫,一边把不知道从哪个熟人那里抢来的蝴蝶发箍戴在林雨娇头上,“不许摘掉,可好看了。”
本来就不是规规矩矩的演出,台上人都一片松弛感。
带感伴奏里,后来话筒不知道被硬塞到谁的嘴边。
最上头的两句词,给了最合适的人。
“pour another shot,And show me some love”
一身宽松黑T的人懒洋洋倚在主唱肩膀上,余光瞥见对方突如其来递过来的麦,笑着迎上去。
一边唱,一边扯着唇角毫无征兆低下脸,对视上站在前排的林雨娇。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毫无征兆看向她的那一刻,正好是那句“love”。
低低咬重了音节。
是她愣愣几次想躲开,又肆无忌惮追过来的目光。
台下躁动声音快淹没整个夏夜。
后排人纷纷踮起脚看,却因为那人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五官。
“帅哥,露个脸。”
身后有女生扯着嗓子尖叫,换来起哄的笑声。
他谁都没有理。
闷热的夏夜一身燥热,下台的时候,拧开矿泉水后仰着头直接往下淋。
水湿透了T恤,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开阔结实的背脊。
台下声音快顶破操场上空了。
这一刻,不需要看清我是谁。
只要听见永不后退歌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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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音乐会十点多散场。
这几天,律所小组刚结束了上场案子,林雨娇本来是准备打车回家睡觉。
刷朋友圈刷到倪雾感慨因为毕业季mist生意爆了。
没有什么犹豫,就打算过去帮忙。
酒吧里每一桌都是客人,中途还下了一场雨。
程译野也在,脸色很怪。一跟林雨娇对视上,就站边上仰头拼命喝咖啡,生怕自己憋不住讲出什么话。
害倪雾误会他想打偷懒算盘,要不停跑厕所。
“今天谁也别想走。”
人手不够,几个少爷被倪雾趾高气昂站在门口指挥来指挥去帮忙。
程译野一边搬东西,一边低声吐槽,这种情况,连谈灼舟过来都得脱西装挽袖子帮倪雾擦桌。
“谈哥那西装能买经贸区一块地了吧。”他们有个朋友累得两眼放空,问问题都抓不住重点了,“我想起来了,我要告诉谈哥,上次倪雾拿他西装擦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