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她宁愿跳车。
她好不容易将校庆瞒过去,不想再重来一次。
宗钧行睁开眼,那双灰蓝色、无机质般的眼睛一片清冷。他今天的行程不是这个,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但那些事情没办法带上蒋宝缇。
是因为看她实在想出门,他才临时改了想法和行程:“不是我带你去见他,是他刚好也在那里。”
蒋宝缇知道他介意爹地的存在,她突然想到妈咪说的那些话。
――爹地的融资进度并不顺利,原本谈好的那些合作方都莫名其妙毁约。
难不成……
是宗钧行?
第17章
关于这个疑惑蒋宝缇没办法直接去问宗钧行。
他对她的纵容并非无底线。
从他们确认的关系第一天起, 宗钧行就设下了一个她可以索取的范围。
他是一个大方的爱人,但绝不是一个纵容另一半的爱人。
他是引导型,是掌控者。
或许他所做的一切的确能让蒋宝缇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但他最终的目的, 是他自己。
或是满足他自己的调教欲望, 或是为了亲手将她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完美爱人。
总之,他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不怪蒋宝缇时常生出这样的错觉――比起爱人,更像一只他的家养宠物。
他对爹地不太明显的那点敌意, 极大可能是现任主人对于前主人的不满。
不多,但的确存在。
到地方之后,蒋宝缇才发现这里是一所展馆。
一共七楼。
在基督教中, 七为完全数。所以大部分的美国人都认为七这个数字是吉利的。
门外设下了安检岗,每一位客人都必须下车接受全面检查。
别说危险物品了。甚至连手机、手表都得拿出来。
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帮忙保管。
宗钧行乘坐的车辆却无需通过那道安检岗。他是直接从隐秘的侧门进入的。很显然, 这里是他一人的专属通道。
安保人员提前打开了门,确保他的畅通无阻。
周围看不见任何车辆。
外面的天色黑了, 进来之后又宛如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
这里和白天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连绿植上的露珠都折射出柔和的光线。
蒋宝缇一脸震惊地趴在车窗上, 看着外面:“天亮了?”
宗钧行放下交叠的双腿, 语调缓和:“人造阳光, 和自然光没有区别。”
她除了震惊就是匪夷所思;“阳光还能人造?”
他轻轻笑了笑:“这是今天这场展出的卖点之一,待会记得认真听。”
蒋宝缇觉得跟在宗钧行身边的这一年, 把自己前二十年没见过的世面都见识了一遍。
看来今年的圣诞节也没想象中那么无聊。
等明天去了学校,在Max和卢米跟她讲述她们的圣诞节有多有趣时,她也可以添油加醋的将今天的经历讲一遍。
展出一共七层,每一层的风格都不太一样。
宗钧行应该是临时决定来这儿的,所以知道消息的人并不多。因此并没有太多人赶着和他打招呼寒暄。
唯独展出负责人热情地接待了他。
在一间非常宽敞的VIC接待室。
这里的巨幅屏幕可以实时监控到展出的每一个角落。
对方应该是法国人, 看长相就是。
果然,他一开口, 说出的是流利且蒋宝缇听不懂的法语。
对方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并没有直接和宗钧行套近乎。而是通过夸赞他身边的女伴来让气氛变得缓和。
只可惜被夸赞的当事人听不懂。当然了,对方的夸赞本身也不是为了说给她听。
蒋宝缇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知道每个人都在看她。
就连宗钧行,也短暂地将视线放在她身上。
这是一场有些漫长又枯燥乏味的谈话。
蒋宝缇想起小时候爹地带着妈咪和自己去参加饭局。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让她一个人在旁边玩,那些大人们之间则进行着年幼的她所听不懂的商业合作。
可就算内容听不懂,起码他们说的话她能够听懂。
然而现在,她感觉在听催眠曲。
或许是见她困了,宗钧行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畅所欲言,提前结束了交谈。
“好了。”他摸了摸蒋宝缇的头,叫醒她,“我们去外面转转吧。”
男人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材很适合他今天穿的那身西装。
尤其是身处这种艺术感满满的会场,他的矜贵禁欲仿若被无限放大。
蒋宝缇又不可避免的想起在教堂看到他的那一次了。
负责人非常殷勤地送他们出门,宗钧行简短的谢过,让他留步。
蒋宝缇严重怀疑,如果不是宗钧行开口,对方可能会贴心地陪同他们逛完一整个展出。
一楼是顶级腕表的高端展示会,二楼则是一些名贵的古董瓷器,三楼是珠宝展,四楼……
上方甚至没有标写价格,一切都源于未知。或许对于今天到场的人来说,价格只是九牛一毛。
他们所在乎的是能够在这场展会上结交到自己需要的人脉。
据说在这个国家,ultra-rich的数量只有两位数。
他们大概都在今夜汇聚于此。
蒋宝缇已经习惯了接受这种落差,在宗钧行的身边,她每一天都像是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
从一楼逛到三楼,战利品是两块赞比亚祖母绿的手表、一整套的塞弗尔瓷器和瑙色琉璃葡萄缠枝的古董银杯。
她不清楚具体价格,反正有宗钧行在,也无需她去关心这个。
她的目光又被那只珐琅杯吸引。没办法,她对华丽精致的东西没有丝毫的抗拒力。
看来今天是个令人愉快的圣诞节。下次的野外聚餐,她一定要把这些餐具带上,让卢米和Max也感受一下。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彻底丧失了逛展会的心情。
果然如宗钧行说的那样,她在这里看到了爹地。
蒋家在港岛有名有姓,虽然如今开始走向下坡路,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在当地的影响力还是有的。
在家中,爹地更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是令他们安心的存在,是蒋宝缇安全感的来源。
在很小的时候,蒋宝缇希望未来的男友能和爹地一样强大。
她本人更是为了获得爹地的青睐,努力学习,凡事都尽量做到最好。
即使是她当时并不喜欢的艺术专业,她也屡次拿奖。
但是现在,她心中最为强大的那个存在,却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底层人物,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卑躬屈膝。
蒋宝缇在对方迎面过来时,先躲进了里面的折廊。
这是一种完全下意识的行为,她不忍看到这样的爹地,也明白不能让爹地看到这样的自己。
没有任何一个父亲,会希望自己脆弱卑微的一面被子女看见。
宗钧行并没有和她一起躲进去。
他从容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将视线收回。
被爹地讨好的那些人此时走到他面前,主动和他打起招呼。
宗钧行回应的语气很淡,但仍旧保持温和。
他是个有教养的人,哪怕是他看不起的人,他也会给予对方该有的礼貌。
蒋宝缇藏在几何形的折角之中,灯光投射不到的地方。她没有听到爹地的声音,或许这样的场合是他所插不上嘴的。
他看到宗钧行时会想些什么呢。
那天在校庆上见到之后,或许爹地早已大致猜出了她和宗钧行的关系。
蒋宝缇的心脏很乱,很遭。节日的快乐氛围完全在她这里消失了。
直到那道出现在身前的高大身影,彻底将灯光遮挡,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爹地他……走了吗?”
宗钧行的语气不冷不热,回答也是模棱两可:“或许。”
“……”蒋宝缇抿了抿唇,“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一幕的吗,让我看到我爹地难堪的一面。”
这是年龄小的优势,也是年龄小的劣势。
藏不住话。
他淡声反问:“所以你躲进来,是觉得你的父亲给你丢脸了?”
“当然不是!”她急忙反驳。
宗钧行并不急着出去,虽然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
他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自己的衬衣袖口:“Tina,他在为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努力。他无需为此感到难堪,同样的,你也是。”
这是一番非常成熟稳重的发言。蒋宝缇根本想不到这些。
他低头看她。昏暗的空间里,他的整张脸陷入深邃之中。
作为美术生的职业病,蒋宝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从眉弓到颧骨,再到下颌缘,每一处都是立体硬朗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勾勒出一张棱角分明、骨肉贴合的脸。
他身上那种熟男的沉稳迷人气质,除了他的阅历和身份地位,这张脸的加成也不占少数。
蒋宝缇没有嫌弃过爹地。只是那样的场面她不忍多看,也害怕让爹地知道她的存在。
“每个人都有脆弱不堪的一面,只是你善于给他人增添滤镜。”宗钧行的声音平和下来,他在教她看清自己,同时教她透过事情的现象看待本质。
她被这句话堵的有些哑口无言:“那你也是……吗?”
――也是她滤镜下的产物。是因为她擅加的滤镜,所以才造就了如今出现在她眼中的宗钧行。
他摇头:“或许,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
他没有自谦,非常轻松地将她抱在怀里。
蒋宝缇不知道是自己体重太轻,还是他的臂力太强。虽然她的体重相对来说是瘦弱的。
可九十斤这个重量对于个体来讲,并不少。
但他每次抱她都像抱小孩一样轻松,毫不费力:“所以你可以对我随意增添滤镜。”
他知道Tian的眼界在哪里,无论她怎么肆无忌惮的去畅想,都不可能是真实的他。
蒋宝缇乖顺地靠在他的肩上,她没有心情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她满脑子都是爹地刚才的样子。
齐文周之前也说过,他听他父亲说,蒋家的生意早就开始走下坡路,蒋伯父年岁涨了,气魄和手段都不如年轻的时候,先后做出好几个错误决断,这也是为什么今年蒋氏集团退出企业百强榜的原因之一。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可能离破产之日不远了。
他们换了地方,去了七楼,顶层。
从这里可以俯瞰每一个地方。宛如白昼一般的夜晚,蒋宝缇看到庭院外的那棵圣诞树。
它被装点的很华丽,十分具有节日氛围。
若是卢米和Max还在的话,她们一定会兴奋地拿着手机和这棵圣诞树合影。
当然,她自己也会。
只可惜这里的人都不将它放在眼里,它只是一棵树,一棵不值钱的树。
对于眨眨眼就能花出去几个亿的人来说,哪怕这是一棵纯金打造的树,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蒋宝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其实不太喜欢和宗钧行一起出来,因为只有在家里,他们的差距才没那么大。
而一旦出现在外面,无论是他的气场还是他整个人。
都有种高不可攀的威压。
他站的高高的,而她,好像一直都在地上。
若是他愿意弯下腰,她兴许还会离他近一些。可若他不愿意,她甚至连他的脚后跟都看不见。
主动权从始至终都在他的手上。
他可以留住她,也可以舍弃她。对他来说,这是比弃养一只宠物还要简单的事情。
不过蒋宝缇并没有因为这一认知而有多挫败,她又不是没有退路。
她还年轻,就当是谈了一段体验感不错的恋爱。她的未来还很长,并不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及时行乐就好。
蒋宝缇见他似乎心情不错,于是犹豫的提出:“那你……能帮帮我爹地吗?”
他略微垂眸,脸上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只是淡声反问她:“你希望我帮他?”
她点点头:“嗯。”
“理由?”
“我……”蒋宝缇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不会让宗钧行不高兴的理由,“我爹地多赚点钱,我就能多获得一些遗产。”
她同时在心里呸呸呸了三下。老天爷,刚刚说的不算。她没有不孝顺。
虽然爹地不爱她,但她还是希望爹地能够长命百岁的。
这似乎是一个让他颇为满意的理由。宗钧行唇角微挑,压着一丝笑意。
“好,我会帮他。”
蒋宝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从身后贴上来:“我帮了他,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了?”
腰后紧贴上来的异样让她身子一僵。
她想到了放在书房抽屉中的那把手枪,粗大的枪头。
她所感受到的只有危险。
虽然这里是单独安排给他的休息室,可这一整面玻璃窗,外面就是展厅。
她甚至能看见走廊外有人在参观墙壁上的孤品。
对于学艺术的蒋宝缇来说,那些画的珍稀程度她再了解不过。
其中最廉价的那一幅,就已经是百年没有面世。
她有些害怕,手撑在镜子上:“外面……会看到。”
他的手搭放在她的手背,五根手指缓慢地挤入她的指缝之中。
轻声安抚:“单面镜,外面看不到。”
他低头亲吻她的耳垂,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揉两下就哭成这样,平时不是很喜欢揉我的?还爱咬它。”
她想开口都没力气。
虽然宗钧行在她的再三要求下,还是将房内的灯给关了。
不过无论她怎么哭,都不足以让他心软、从而更换场地。他只是一遍又一遍,有耐心的安抚她:“放心,外面看不见。我也没有让人围观的癖好。”
蒋宝缇还是不安,她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是近视,为什么视力这么好。
哪怕左右眼散光也行。至少别让她看的这么清楚。
她甚至能看见那些绅士和淑女的交谈,他们都很优雅,穿着得体的服装,笑容温和。
这个展会的负责人一定艺术水准很高。因为从她一个艺术生的角度来看,整个展会的风格都非常高雅。
足以称得上艺术品,是可以被纳入教科书之中,在历届学生中被不断的提及。
可是她却在这种高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