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却始终慢慢地行着,她在得知颜芙无碍后终于放宽了那颗一直紧绷的心。
尽管这件事的发生与她干系不大,但颜鸢总觉得心里亏欠颜芙,她停在蔷薇花圃旁,思索补偿亏欠的办法:“小杏,我想送些东西给姐姐,你觉得应该送什么过去好。”
“小姐!”小杏看着颜鸢青红一片的指节,急得一蹦一蹦:“咱能不能先别说这些了,你看看你的手,怎么成这个样子,小杏这就带你去涂药罢。”
颜鸢听了小杏的催促,不怎么在乎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痛处,见确实有些严重,才扶了腰,加快步伐向正室内走去:“好好好,咱们涂药。”
甫一进正室没多久,颜鸢便见陆宸神采奕奕地快步走进来,目光晃晃地落在她的身上:“阿鸢,你终于能回来了。”
颜鸢看着陆宸明显见深的眼圈,想起昨日藏在床头的药,鼻头酸了酸,低声唤道:“夫君。”
陆宸走到小杏身边,接走小杏手中的药,道:“你去给你家小姐倒盏茶,我来涂药。”
“是,大人。”小杏俏皮地看了颜鸢一眼,嘴角大大地咧开:“小姐稍坐,我去去就来。”
言罢,将杵在屏风旁看着颜鸢和陆宸傻笑的夏平也一起扯走:“夏平,庑屋缸里的水好像都放好几天了,你快去多抬几桶来。”
“为什么是我,雨棠院里有其他仆役。”夏平很不满自己就这样错过面前软语温情的好场面,出言反驳。
小杏继续拽着他走:“哎呀呀,毕竟是大人和小姐的茶水,你经心着点。”
只听着遮门的竹帘啪地响了一声,小杏和夏平都消失在室内,留在颜鸢耳边的,只剩陆宸略带粗重的息音。
许是觉得用于沾药的白布过于碍手,陆宸将白布丢到一旁,直接用食指的指腹沾取药膏,圈按在颜鸢手上的肿高之处。
“疼吗。”陆宸不知自己手下力道的深浅,关切地问。
“…不…不疼…”颜芙咬着唇畔摇头。
真的不痛,陆宸的那只揉患伤的手温暖有力,驱散了她许多痛感。
“不痛就好。”见一块药膏揉散,陆宸用指尖又沾了些药膏,去揉另一根指头,提起吕氏的禁令来:“母亲说了,在世子还未送葬之前,没有她的命令不许你出雨棠院…”
“我觉得也挺好,现在府中事多,人员混杂,最容易出现纷争,你待在雨棠院,我也能放心些。”他轻语,仿若晨间无声穿堂的风。
颜鸢也觉得自己近期不适合出去,她低低的应:“知道,夫君。”
陆宸却以为她是在委屈,目生惜怜道:“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就告诉我,我不在就和夏平、百年他们讲。”
“现在的天还在暑热里,不过白日下雨的时候,还是避着窗户些,莫让风灌进衣领。”
“虽然是待在雨棠院,但无论干什么身边都随时带着几个小丫鬟,小杏一个人是不够的…”
“嗯嗯,知道了。”颜鸢看着一向在外面光风霁月、少与人言的大理寺少卿,此刻在她面前一副婆婆妈妈话匣子的模样,嘴角忽而轻笑出声。
陆宸抬首看她,见她一脸没听进去的模样,面颊微恼:“阿鸢,我在和你说正经事,你笑做什么。”
“夫君,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多话呢。”颜鸢调皮的性子上来,眼睛笑得一弯一弯。
“还不是因为家里的内子不让人省心。”
“我哪里不让你省心了,你说,我听听…”
“哪里都不省心。”
“你倒是说说出来具体的事情啊,不说出来…唔…夫君…你轻点揉…痛…”
陆宸打定了注意不让颜鸢知道最近发生在她身边的那些事,因此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引得颜鸢一阵轻呼。
颜鸢还未来得及抻眸瞪他,下一刻,一颗温热的吻浅浅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
因为着实想不出疏云居缺什么,颜鸢最后决定抄写经文为姐姐祈福,尽管手上因抄写族谱留下的磨肿还未尽消,但颜鸢实在闲得慌,每日小憩结束便执笔书墨,站在长案前慢慢地誊写,气得小杏天天揣着伤药瓷瓶追着她里出外进。
“小姐,反正你已经回到雨棠院了,好好休养几天再做这个也不迟,要是肿块迟迟不消,大人又该心疼了,指不定还会扣小杏的月钱。”小杏将刚倒入沸水的提梁壶放到八角桌上,见颜鸢又过来抄经,额头嗡嗡地响。
颜鸢并不信小杏说陆宸会扣月钱之类的话,她出言安慰小杏,但手中动作不停:“陆宸他不会扣你工钱的,要是扣,我从我的月例银子里付你的钱。”
“你就放心吧,我的指节之所以被磨肿,是因为甄妈妈准备的笔不好,面上的涂漆有脱落,现在手里的这支小豪笔杆光滑,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况。”
小杏没再说什么,她沏好了茶,挽起袖子过来给砚台磨墨。
颜鸢紧赶慢赶,终于在打听到颜芙能彻底出门行走后,抄完一卷经文送去。
不想日晡时,颜芙竟登门来访。
“姐姐,你怎么来了。”颜鸢在一片枝绿花红中看到颜芙的身影,忙让小杏拾了一把伞上前,挡住西边仍有毒热的日光。
颜芙小步快走至颜鸢的面前,握住颜鸢的手道:“我在疏云居待得实在烦闷,正想得妹妹紧,就收到了妹妹送来的祈福经文,自然更受不住了,忙掐着妹妹结束午休的点儿过来走走。”
“我还未登门谢姐姐替我在婆母面前求情呢,倒是姐姐先来看望我。”颜鸢早就听到那日发生在扶香居的事情,满脸感激地望着颜芙,蹲身就要行大礼。
颜芙眼急地扯住颜鸢打算行礼的手臂,止住她的动作道:“妹妹不要这样,我今日来就是想和妹妹说些体己话,若妹妹这样注重礼数,那我还是走掉算了。”
“姐姐可别,是妹妹错了。”颜鸢一听颜芙要走,忙牵着颜芙的手,笑语晏晏地引着人进正室,在榻上净几的两侧落座。
颜芙饮了一口小杏端给她的茶,突然又提起扶香居求情的事情,自谦道:“妹妹也不用全然谢我,能出祠堂这件事还有别人的帮忙。”
颜鸢疑惑:“还有其他人?”
颜芙本以为颜鸢会提起陆宸,但见到的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中惊然,连连收口。
看来陆宸并没有把他在侯爷面前为颜鸢求情的事情的告诉她。
颜芙想起那天边妈妈在冯管家身边打探来的消息,觉得陆宸确实是个有手段的人。
甄妈妈病得其实*不重,只有些许的咳嗽头晕,一看就是吹到凉风所致,经他到侯爷面前一说,就变成了甄妈妈得了无来由的急症,怕染给颜鸢,害了侯府子嗣,请求把颜鸢放归雨棠院。
这一番说辞,可比她的苦肉计高明多了。
只可惜陆宸没有将他做的事请告诉给颜鸢,不然她的妹妹定然会更记得他的好,两人恩爱如胶似漆。
“姐姐,是谁帮了我这个忙啊,姐姐告诉我,我去谢他。”颜鸢见颜芙啜了好几口茶,也不语,心中愈发好奇,连连催问。
颜芙放下茶盏,眨了下眸子,冲颜鸢狡黠地笑道:“当然是侯爷和侯夫人啊,是侯爷与侯夫人明察事理,妹妹也要多感谢他们二位老人家。”
既然陆宸都没有向颜鸢提起此事,那她就更不需当这个好人,就这样让她的妹妹一辈子不知道好了。
“倒…也是…”颜鸢想起吕氏那天叱责她的凶狠眼神,觉得颜芙的话即对又不对。
“妹妹,你我就先不说这些了,今日我来,可是带了有用东西过来的,咱们说正事。”颜芙向画碧招手,示意她将东西提过来。
颜鸢这才注意到画碧还带着个包裹。
画碧俯身上前,将一直挎在手臂上的包裹解开展放到净几上,随后退回颜芙身边,颜鸢着眼看去,只见锦布之中有两个红木制的长盒子,几本巴掌大的书。
“这些是什么?”颜鸢伸手挑开红木盒子的锁扣,露出里面圆墩墩、被绒布团着的矮罐子。
颜芙答:“这是两罐白蜜,如果最近遇到有心中烦闷的时候,就取一勺冲饮,去烦解渴。”
语毕,她扭头对小杏说道:“小杏,去将乔妈妈叫来,你们一起听听这其中的玄奥。”
小杏俯身应是,出门仅片刻,便将乔妈妈领了进来。
颜芙将另一个红木盒子打开,指着里面的物件说:“这是分娩时用于手握使力之物,雌雄石燕和海马,妹妹届时就无需准备了。”
颜鸢没料到颜芙会准备得如此仔细,眼圈不免得红了又红,真诚感谢:“姐姐费心了。”
“妹妹说哪里话,我做姐姐的,照顾妹妹是应该。”颜芙无奈地瞥了一眼颜鸢,哄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红眼睛,眼睛该不好看了。”
“嗯,知道了。”颜鸢乖巧地用帕子揉了揉眼睛,再抬眸时,周围的红晕散去不少。
“这本书讲的是产妇的产前调护、禁忌还有产后的调理之事。”颜芙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递给画碧,让画碧交给乔妈妈:“之前乔妈妈问我借过,正巧今日来雨棠院,便一并带在身上,总共有两本,妹妹自己留看一本。”
乔妈妈貌似有些茫然,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第32章 皓臂
画碧笑了,将书册往乔妈妈的怀里揣:“乔妈妈,还不快去谢世子夫人。”
乔妈妈这才接了书册,放到衣怀里,向颜芙俯身做谢礼。
颜芙挥手让乔妈妈起身,翻开另外两本书继续道:“我看那书上写了许多入月的预备药物,有保气散,佛手散,神寝丸等等,妹妹可以问问郎中那些适合你用,提前吃一吃,好保证分娩顺利。”
“另外,临盆之月得多走动,少食荤腥黏腻之物…”
“虽然现在离预期的生产日还有一月余,但是用于接生的东西可得要准备起来,乔妈妈知道,书里也有写…”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光开始渐暗,画碧见颜芙仍与颜鸢交手热谈,便开口提醒道:“小姐,奴婢看着天色差不多已经到了申末,咱们该去扶香居陪侯爷侯夫人用膳了。”
颜鸢闻言,害怕颜芙去迟,连忙住了话头,叫小杏去看香线。
“回小姐、二小姐,还有一刻钟到酉时。”小杏将香线燃至的时间报给颜鸢和颜芙。
时间虽不算迟,但也不算早,颜鸢不敢再挽留颜芙叙话,只得不舍地握着颜芙的手告别:“姐姐先去吧,等侯夫人把我的禁令解除,我到疏云居找姐姐说话。”
颜芙也“舍不得”颜鸢,她刮了刮颜鸢的鼻尖,叹出一口气:“你都是个快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天天想着出去玩,也不怕人担心死,我告诉你,现在府中事多,一时半刻没有安宁的时候,届时就算侯夫人将禁令解除,你也乖乖的待在院子里,等出了小月再说。”
“哎呀,姐姐…”
“妹妹。”颜芙开口打断颜鸢欲赖皮的话,见她仍挽着她的胳膊随她走,便将人拦在曲廊上:“又不是今日见后再也不见,你就送我到这里罢,我有闲暇就来找你。”
颜鸢知道自己跟不上颜芙的脚步,也不勉强自己,她叫了乔妈妈去送颜芙,自己在曲廊上远目送行。
“乔妈妈,你的那个犯偷盗罪的儿子,丞相府已经打点好关系将人提前放出,世子夫人递给你的那本书里有你儿子的手书,你看完之后收好,不要让别人发现。”颜芙方踏出雨棠院,拐到旁侧的柳荫小径上的时候,一直与乔妈妈笑语交谈的画碧突然凑到乔妈妈的耳旁正声。
“…我知道了…”乔妈妈本来还在疑惑自己并没有问颜芙要过书看,为何今日突然递她一本书,现在骤然懂了,她摸着揣在怀里的册子,心窝暖暖的:“多谢世子夫人相帮,老奴感激不尽。”
画碧并没有理会乔妈妈说的道谢话,她继续强调:“另外,大少夫人被下了禁令的这几天,你在雨棠院安分地伺候着,无事少往疏云居跑,免得陆大人日后起疑。”
乔妈妈郑色点头:“嗯,会的。”
…
陆宸在扶香居用膳归来已经是酉末,今日的他去京郊走了一天的茔地,鞋面和衣裳都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沐浴更衣结束,陆宸也不顾仍在滴水的发梢,径直钻进内室去看颜鸢。
明亮的烛台下,颜鸢正躺在靠椅上翻着颜芙日晡送来的书,见陆宸走进,坐起身迎他:“夫君你洗完了。”
“药呢,我来给你涂。”陆宸望了望八仙桌的桌面,并没有看到那瓶用于涂擦肿患的药。
颜鸢就知道陆宸会提起此事,她一再叹气,觉得小杏实在不应给和陆宸多嘴说她总是“忘记”涂药。
“已经涂过了,你看,药膏还没干。”她将手举给陆宸看,左晃右晃。
因着向上举的惯力,原本搭在颜鸢手腕处的衣袖倏忽地滑落至臂弯,露出衣袖里的小半条胳膊。
那白莹莹的肌肤就这样坦露在熠熠的烛火中,笼罩上一层柔光,宛若那搅有白桂的乳酪,甜腻娇软,香旖霏霏。
陆宸的喉结缓慢地吞咽滚动了一下,觉得胸腔里兀地热得难受。
“涂了…就好…”他不敢再看那条晃在他面前的胳膊,抽身向外走:“阿鸢你看书,我去绞发…”
逃也似的行出正室后,陆宸站在庭院里长长地喘出一口气。
简直太危险了,刚刚他差点就鬼使神差地抓住那条胳膊,往自己的唇畔送。
颜鸢怀妊的这小半年,他从未动过她,本以为自己不是个重欲之人,最近也不知怎的,总对颜鸢那丰腴皙白的皮肉出神,之前到祠堂看望她的时候亲,上次给她涂药的时候也亲,这次她只摇了两下手臂,他竟也想抱着亲…
简直让人疯掉…
她还有一月余就要临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欺负她,坚决不能…
陆宸就这样在苍穹明月之下呆站了半晌,直到浑身被风吹得凉透了才重新返回正室。
屋内,颜鸢已经从躺椅上离开,正坐在妆奁由着小杏拆头上的发髻,听见小杏唤了声“陆大人”,忙扭头去看。
却在瞧到陆宸肩膀上仍然在湿淋的发梢后,哽住欲唤“夫君”的声音。
颜鸢皱起眉来:“不是出去绞发了吗,怎么头发还是湿的。”
嗯?!绞发?!
心底一阵酥麻电过,陆宸想起自己在狼狈逃出正室前丢下的话,痛苦的闭上眼,懊悔自己晕了头,竟然将这件事给忘了。
“…绞了…可能是还未绞干罢…”陆宸将“绞了”二字刻意咬重,表示自己真的有干这件事。
言罢,走到屏风前的长榻上,抓起叠在里侧的被子就准备躺下安寝。
“不行,不能睡,得将头发绞干。”看到陆宸半扎的头发原模原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颜鸢半点都不信他说的鬼话。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宸这样惰性的一面,心底惊异,但更多的还是着急,她又唤道:“夫君,真的不能睡,明日起来会头痛的。”
陆宸将被子蒙在头上,装作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