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担心颜鸢在自己儿子安葬的中填乱,吕氏破天荒地同意了颜鸢的请求,遣身边的小丫鬟将颜鸢送回了雨棠院。
也没有再拘着颜鸢必须待在雨棠院内。
乐得清闲的颜鸢回到雨棠院便招呼小杏给她展纸磨墨,继续抄起了给颜芙祝安的经文来。
至于东正堂后面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吕氏鸡飞狗跳地将侯府搜查一通,除了不小心笞残几名无辜仆役,别的什么都没有查到。
…
陆珏下葬后的三个虞礼结束,颜芙才整顿好心情再次去见陆逸。
陆逸住在知春院,一个侯府最角落的院子,她望着斑驳漆门上的牌匾,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间院子荒谬的过往,心中五味杂陈。
陆逸是个痴儿,年纪比她小一些,最开始她只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替他整顿了欺主的刁奴,两人因此亲近,但也只是普通嫂嫂和小叔间的那种亲近,并未想过与之云雨颠鸾,直到雨棠院传来有喜的消息…
嫁进侯府两年的颜芙这才真的开始着急起自己的肚子来。
彼时陆珏的痼疾已得了许久,每次行房都深感无力,无论颜芙如何让他吃药泡浴都无用,不得已,颜芙才将主意打到这个神志呆痴的小叔身上。
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兄弟,孩子生出来至少在样貌上不会让人起疑。
于是,在雨后潮湿的春末,颜芙趁着午酣人少,敲开了知春院的门。
知春院内只有一个婆子,一名小僮,常日都不知道藏在哪里偷懒去了,阔大的院子中,只有陆逸一人。
“嫂…嫂嫂…”陆逸的瞳孔睁得大大的,半晌才认出她。
颜芙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小叔想吃糖吗,嫂嫂买多了,可以分给小叔一些。”
陆逸的眼珠随着左右晃荡的纸包移动,沾了灰尘的脸上全是渴求:“想。”他答道。
“好。”颜芙有求必应。
她解开捆缠油纸的细绳,露出里面奶白色的方糖,挑拣了一颗含在口中,柔着眼波唤他:“小叔,你来尝。”
陆逸颠颠地凑近,准备伸手去拿糖,只是当指尖捏到糖块的时候,口中也被人塞了一块,甜甜的,还带着芳香的胭脂气。
第35章 吃糖(3)
陆逸颠颠地凑近,准备伸手去拿糖,只是当指尖捏到糖块的时候,口中也被人塞了一块,甜甜的,还带着芳香的胭脂气。
正是她含进檀口中的那块。
扎着高马尾的少年慌了神,油纸里的方糖也散落一地,他连忙蹲身去捡,方糖还未捡到几块,她便用柔软的轻纱衣袖挡他的眼,将人扑在地上。
“那些糖已经脏了,不要再去捡了。”她道。
陆逸心疼那些甜丝丝的糖块:“嫂嫂…可是我还想吃…”
看着身下人已经涨红充血的耳垂,颜芙满意地翘起眼角,宛如一朵能摄魄的罂粟,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少年人身上,唇畔在他的耳廓吐着馨香道:“小叔不要怕,幸好我这里还有一块,能分给小叔尝。”
言罢,两张唇瓣紧贴,头顶沙沙的树叶声渐渐成为这场疯狂的域外音。
自从那次在知春院捞到好处后,颜芙一有合适时间便勾着陆逸吃她买来的糖,坐着吃、站着吃、跪着吃,直到被郎中诊出滚脉才罢休。
颜芙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再次避人耳目地踏进知春院,不过与之前的数次不同,这次她是来探明陆逸地细的。
“小叔。”颜芙直接推开知春院的院门。
庭院里,陆逸正趴在地上玩叶子,残破萎黄的树叶被他塞进头发里,将自己的头弄得乱糟糟。
他见到来人是颜芙,忙丢开手中的树叶,一个蚱蜢起身,跑到颜芙的面前。
“嫂嫂终于给阿逸买糖吃了。”他直盯盯地瞅着颜芙的香唇,没有将半点眼神分给放在石桌上的油纸包。
“是的。”颜芙面上笑意不减,向后退了一步,尽量保持自己与陆逸的距离:“小叔先吃,吃完嫂嫂有话问你。”
“好。”陆逸点了点头,脚下的布靴踏上前一步,直奔颜芙的桃腮而来。
“放肆。”早有准备的颜芙一个巴掌扇在陆逸凑近的脸上,将陆逸的头扇得直向旁侧甩:“我是你的嫂嫂,男女有别,以后不要再靠我靠得这样近。”
被扇了一脸指印的陆逸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一言不发,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目光缓慢地、迟钝地聚焦到颜芙身上,有不解,有失望。
一张叶子从他的面前飘零掉落,有片刻的瞬间挡住了他眼底的悲哀。
那悲哀随着叶子的落地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缩小的瞳孔,宛如黑蝎尾后的毒刺,透着阴毒和霸道,燃在其中的怒意仿佛能将面前的一切吞噬殆尽。
颜芙没料到得了巴掌陆逸会有这样的眼神,不禁肩膀瑟缩地抖了抖,后悔自己刚才扇出的巴掌。
这才是陆逸真正的样子吧!颜芙在心底惊恐地想。
“嫂嫂今日来是想说什么。”陆逸咬牙切齿地问,吐出的声音冰冰冷冷,没有一点温度。
颜芙嘴角嗫喏了许久,才大着胆子开口:“陆珏出殡那日,供案下的东西是你弄的?”
听着自己吐字清晰的提问,颜芙*发现她其实要比想象中的镇定。
陆逸背身行至石桌旁,拆开桌面上的油纸包,向嘴中丢进一块糖,干脆地答:“是我。”
“那支梅花玉簪子也是你放到供案下的?”
“是我。”
“什么时候拿走的簪子。”
“时间也不久,就是你小产的那天,疏云居的人都在西厢房内出入,我走进正室拿的。”陆逸翘着腿坐到石凳上,微昂起下颌玩弄地看着颜芙。
颜芙默了默,没想到竟是那天让他钻到空子,她继续问道:“那你后来为何又开口替我作证。”
陆逸挑起眉头:“没有原因,单纯有趣而已。”
听着陆逸轻飘飘的语气,颜芙心底对他的惧怕霎时消散,她怒不可遏地喊着他的名字:“陆逸。”
“你当我颜芙是什么?”
陆逸闻言突然笑了,眼中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颜芙的讥讽呼之欲出:“嫂嫂,你既如此说,那我还想问问你把我当成什么。”
“借精生子的工具?还是因夫君不行发泄**的情。夫?”
见自己龌龊的目的被陆逸这样直白地描述出,颜芙心中到底还是理亏,但她知道,面对如此一个极端善于伪装自己的人,气势上不能弱。
于是她说出自己的承诺:“陆逸,之前是我做的不对,以后我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颜芙本以为陆逸的怒气会因此稍有平息,不想回应她的是更加激愤的咆哮:“什么好亲事,晚了!都晚了!”
“颜芙,你不该来招惹我,至少没有你,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天天在侯府发疯一样地寻找你的影子,渴望你冲我笑一笑,摸摸我的脸,亲亲我的额头,想让你成为我孩子的母亲。”
“但是呢,你流掉了它。”
说到这里,陆宸的愤怒中忽然多出一抹自嘲来:“后来,我试着从那个桥上面滚下来,虽然从下面看着陡,但是每一层桥阶都有半臂那么宽,除非自己想往下滚,不然就算有人用暗手推你,也不过只能折下几个台阶而已。”
“颜芙,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你当真好狠的心。”
“阿逸…我…也是迫不得已…”
颜芙没料到陆逸会疯到亲自从桥上尝试滚落,她意识到面前这人有一颗深沉似海的心,自己在他面前强硬得不到任何甜头,也害怕被逼急的陆逸破罐子破摔,将她这些坏把戏都捅到吕氏那里。
于是,颜芙索性放柔了性子,握着帕子捂面,抽噎地恸哭起来:“世子死了,丞相府逼我找新的靠山委身陆宸,我只能流掉孩子。”
“我真的没有办法。”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颜芙,陆逸那颗狂跳躁动的心似被甘霖浇灭,渐渐地生出丝丝怜爱。
怜爱她再为他怀上一次孩子。
这样想着,陆逸也这样做了。
他缓缓地拥住面前的女子,吮吸掉那柔软玉面上的晶莹,每个吻都虔诚又圣洁…
他好像这辈子都戒不掉她的味道了…
他只能跟着她至死方休!
第36章 生产
当被折腾散的颜芙一步三歇地回到疏云居时,意外发现向来镇定自若的边妈妈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哎呀呀,小姐,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边妈妈见颜芙出现在院门口,忙迎上前小声地问。
因为边妈妈并不知道自己与陆逸的那些牵扯,颜芙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就是一个人去芍药园走走,不小心跌了一跤,腿有些痛。”
“边妈妈,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小院里有人要生,老奴已经让画碧去小院等结果,如果是女孩就抱回来,如果是男孩直接空手而归。”
“乔妈妈也被我叫来了,正在内室候着,小姐快去安排一下雨棠院那边的动作罢。”
照在往常,边妈妈定然会先关心颜芙腿上的伤势,但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很特别,让边妈妈直接忽略掉颜芙上午的“经历”,重点说起突如其来的变故。
颜芙也没料到院子上这么早便有人生产,闻言头皮麻了麻,不知该从何开始操手。
“那边是几时开始的?”她问。
“小姐,是半个时辰前,大概辰正时分。”
半个时辰,若是顺产,怕是已经知道出生儿的性别了。
“带我去见乔妈妈。”颜芙顾不得身上难捱的酸痛,忍着气撑起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地走进内室。
门厅边的墨兰花架旁,一身短襦衣的乔妈妈正双手交叠地恭顺垂立,她见到颜芙进来,忙姿势不大标准地行了个福礼,道:“世子夫人,不知雨棠院那边需要老奴做什么。”
“乔妈妈暂时不用回雨棠院,在疏云居与我一同等消息罢。”唤人起身后,颜芙径直前往竹木屏风后的梳妆镜台前,从一个机关灵巧的暗格里翻出一个小盒子。
她将盒子递给乔妈妈:“若一会画碧抱回了孩子,你就赶紧回到雨棠院,将这个东西喂给我那妹妹吃。”
“服下药后,我会派边妈妈到雨棠院请颜鸢来这里,让她“意外”在疏云居生产,乔妈妈你也不用刻意地跟着,到时我那妹妹羊水破了,疏云居自会派人到雨棠院请你过来。”
“老奴都明白。”乔妈妈点着头,打开手里的盒子,只见盒子的顶盖中贴着一个不大的字条,上面写着“催生散”三个字。
第一次干这种事的乔妈妈忽然很希望画碧这次能空手而归,或者颜鸢最后诞下一名女婴。
同样没做好准备的颜芙心情复杂地歪靠在屏风前的矮榻上,一边用手敲着后背,一边思考该用什么借口请颜鸢来疏云居。
不多时,画碧回来了,手里没有抱任何东西,但却向颜芙点了点头。
…
雨棠院内,一个小丫鬟来请颜鸢到疏云居小坐:“大少夫人,我们家夫人新做出几件斗篷来,寻思大少夫人出了月子能用上,便让奴婢传话让大少夫人去看看。”
“另外昨日林宝寺也送了些好闻的桂香荷包来,大少夫人可以一并看看。”
“好,我这就去见姐姐。”一听说自己出门散步有了去处,颜鸢的眸子笑盈盈地弯起。
她仍记得每日喝散剂的痛楚,一大匙黑乎乎的药末跟白水混在一块,放一会就沉底,需要不停地搅拌着用,比汤药难喝多了,自己一会正好可以在疏云居多捱一捱时间,躲掉今日下午的药散。
思及此,颜鸢忙招呼小杏,打了伞就要出门。
就在颜鸢以为自己又得了半天舒坦的时候,乔妈妈突然急冲冲的进来拦住她:“夫人,你去疏云居老奴不拦着,但是你得把晌午的药喝完再走。”
见自己那点逃避的心思被得个正着,颜鸢讪然地笑了笑,收了伞,重新坐回玫瑰椅里。
因为着急前往疏云居,颜鸢捏着鼻子大口地灌服,一碗药散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喝下,并没有细品其中怪异的药味,她放下残有少许药渣的碗,随意地揣了几颗蜜饯,便走出雨棠院。
颜鸢的脚程不快不慢,从雨棠院到疏云居,约莫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踏进疏云居的门槛,颜鸢发现颜芙早就在廊庑下等她,忙挥手,声音轻快地喊:“姐姐。”
小腹处有熟悉的痛感传来,颜鸢不禁低低地嘶了一声。
小杏机敏地察觉到颜鸢有不适,迅速地看过来:“小姐?”
“我没事。”颜鸢摇头示意小杏不要大惊小怪,自己的心底却有些慌乱。
她现在双身已经十月,虽然还没有到预先算好的日辰,但腹中突然疼痛,怕不是生产的预兆。
颜鸢觉得自己在疏云居腹痛势必会引起姐姐的担忧,她不想给姐姐添烦恼,因而立即决定速返雨棠院。
“姐姐。”隔着六七个方砖的距离,颜鸢凝望着颜芙:“今日怕是不能和姐姐一起闲谈了,我刚刚想起雨棠院还有件要紧事,需得现在返回。”
“还望姐姐勿怪。”
颜芙见一向喜欢同她说话的颜鸢如此反常,知道怕是催生散起了药效,便急急挽留道:“妹妹,雨棠院是什么要紧事,非得要你亲自去办吗?”
颜鸢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再一次告罪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颜芙焦急不已,却拿倔强的颜鸢没有办法,只得派了身边的小丫鬟陪护送行。
她盯着颜鸢的背影出神,眼眸里是一片黑漆漆的深潭。
既然在雨棠院生产便在罢,就是换孩子的时间可能需要更迅速一点。
颜芙折了片草叶逗弄挂在廊下的鹦鹉,等待着小丫鬟的消息,果然,片刻后,送颜鸢回雨棠院的小丫鬟一路急匆匆地跑进庭院,见到她便大声喊:“世子夫人,大少夫人那边怕是要生了。”
“什么?要生了!”颜芙丢开草叶,瞳孔圆睁,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我得去看看。”言罢,也不撑伞,抬步就向外冲去。
出了疏云居的门,颜芙招呼身后的画碧凑耳过来,交代道:“乔妈妈那边说了,你千万要守在产房门口,她会在产房里会估计颜鸢诞子的时刻,你一听她喊‘药壶洒了’,便立即出府去找边妈妈,让边妈妈将孩子带进雨棠院,不得有误。”
画碧点头,跟随着颜芙一路无话地飞驰到雨棠院。
雨棠院内,位于正室的产房还在紧急布置中,丫鬟、仆僮皆抱着东西跑来跑去,乔妈妈在蔷薇圃旁指挥得一头大汗。
“绿棠,那个煎药炉得备足炭火,你刚刚端的不够,再去取来些。”
“百年,我刚刚看产房里的软厚毯足足放了四五条,不行,夏日炎炽,这种蓄热的东西放多了容易使屋内发闷,赶紧抱出去两条。”
“哎哎哎,别愣着,你们俩快去拿醋炭盆和煮粥沙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