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杏,去取几块干棉布来。”看着陆宸一动不动地卧在榻上,颜鸢承认自己被气到,但是她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叫小杏拿了棉布给她。
“夫君,夫君起来!”
当颜鸢拿着棉布掀开展在榻上的被子时,发现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呼吸匀称且长。
看着陆宸如此疲乏的样子,颜鸢想起他近日早出晚归的辛苦背影,胸中的无奈顿时消了一半。
他是真的累了。
颜鸢不再唤陆宸起身,而是让小杏搬了把椅子在塌边,自己用盈枕垫好腰背,轻手轻脚地解开陆宸半扎的湿发,铺在准备好的棉布上,慢慢地揉搓起来。
陆宸的睡颜很好看,没有任何凌厉弧度的下颌线将那张玉面修饰得平整立体,宛若一块沉在静水中的白i,温润雅致,没有半点瑕疵。
手中揉搓的动作渐渐停滞,颜鸢看得痴了,她的目光一点点挪移,从飞扬的眉梢到低敛的眼角,从挺拔的鼻梁到微抿的薄唇,她用手隔空描摹着陆宸的容像,胸口处的心跳愈描愈烈。
被关祠堂的时候,姐姐在疏云居小产昏迷,他没有弃她于不顾,反而还在夜半时分去祠堂看她,给她磨肿的手指涂药。
他现在心里应该有一隅位置是给她的罢。
想到这里,颜鸢的嘴角不禁弧度向上地弯起,绽出一个明艳如春花般的笑容。
第33章 吃糖
日月如梭,转眼间,陆珏出殡的日子就到了,吕氏让张妈妈传话,叫颜鸢参加殡仪前的祖祭。
当颜鸢慢吞吞行到东正堂的时候,发现面前的庭院里跪满了瑟瑟俯身的人。
这是发生了什么?颜鸢踌躇地停在东正堂的院门外,不敢进去。
站在堂内的吕氏眼利地看见她,将她叫进来:“颜鸢,你认认这柄簪子。”
她的声音带着磅礴的怒意,低重得像是要将人的脑壳敲碎一样。
颜鸢没料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心尖一颤,额头渗出层层冷汗,她硬着脖颈踏进堂内,先注意到的却是陆宸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发现陆宸的脸色也不好看,眉间的印堂发灰,宛若寺庙中持斧钺的罗汉,冷漠肃威。
颜鸢吓了一跳,打算将视线错开,不想陆宸眼底的那抹郁厉在看到她看向他的时候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安慰。
看来问题应该不大,颜鸢在心中暗吁一口气。
“媳妇见过婆母。”她走到吕氏面前规矩行礼,还未起身,视野里便出现了一支簪体水透的白玉簪。
“颜鸢,你可认得这簪子?”
“认…认得…”颜鸢看着这支熟眼的簪子,微颔首。
可这簪子本是一对,为去年中秋佳节,吕氏从自己的嫁妆里取出赏赐给她和姐姐的东西,她怎敢说不认得。
她的那只一直被她好好地保管在挂锁的妆匣内,吕氏让她认的这支,应该是姐姐的。
话说姐姐的簪子为何会出现在吕氏的手里?吕氏今日的怒火是因这簪子起的吗?
颜鸢心下狐疑,却也不敢问,她垂头僵立在原地,等候吕氏接下来的问话。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赏给你和颜芙的刻梅羊脂玉簪。”吕氏眼中有股易查的恨意。
颜鸢敏锐地发现吕氏在称呼她的姐姐时不再亲昵地喊“阿芙”,而是全名喝出…
吕氏只有在发怒和气恼的时候才会叫人全名,眼下这种情况,该不是姐姐办了什么错事,惹到吕氏不快了罢…
这个荒诞的念头一在脑海中浮起,颜鸢便将其狠狠掐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自打她进入侯府,印象中吕氏一直对姐姐青睐有加,多次当着宾客们的面夸赞姐姐娴熟敏慧、通达情理,是靖远侯府未来的好主母。
姐姐确实也如吕氏所夸赞的那般精明能干、赏罚分明,从未有错漏之处。
吕氏怎可能厌弃姐姐。
“回婆母,正是。”虽然脑中的思绪像一团乱麻,但颜鸢还记得要回吕氏问的话。
吕氏问:“甄妈妈手中的簪子可是你的那支?”
“不是。”
“口说无凭,你让贴身婢女将你的那支取来。”
“是,婆母。”颜鸢对小杏低语簪子的所在,小杏明白后快跑着去了。
片刻后,小杏捧着东西回来,同她一起进东正堂的还有含着泪的颜芙。
“婆母,这些下人为何都跪在地上,是差事哪里办错了吗?”甫见到东正堂内一众跪地的场景,见过许多世面的颜芙也不免得慌了神。
吕氏没有理会颜芙,她对着小杏送上来的簪子端详了好一会,眼中的阴霾愈来愈重。
“婆母?”见吕氏并不回她的话,颜芙欲再询问一次,不想得到了吕氏的出声呵叱。
“颜芙,你跪下。”
那呵叱声出现得突然,颜芙被吓得肩膀颤了颤,瞳子有一瞬的失焦,她咚的一声跪地,身板笔直,哀声道:“婆母,不知媳妇哪里有错,还请婆母明示。”
“甄妈妈手中的簪子可是你的。”吕氏在说这话时尾音没有变化,是陈述语气,她冲甄妈妈偏了偏头,示意甄妈妈将东西捧到颜芙面前。
“世子夫人请观。”一支卷在锦帕中央的簪子被放到地上。
看着那支梅瓣剔透的玉簪,颜芙心底疑窦丛生。
她确实有这柄簪子不假,但因纹饰老旧,这簪子一直被她丢在镜台妆奁的底层抽盒里,从未带进发髻中,绝不会不会丢在外面的,出现在吕氏面前。
并且同样的簪子颜鸢手中也有一支,吕氏缘何就认定这是她的簪子。
想到这里,颜芙用余光瞥了眼旁边的颜鸢。
只见一向被吕氏针对颜鸢此刻正好模好样地坐灵幡前在圆杌子上,眸底微涟,像是噙着一抹对她的担忧。
好奇怪,吕氏竟然没有借着簪子的事情斥训她…
“嫂嫂,我这样乖巧,你若是不给我糖吃,你会伤心的。”
不知怎的,昨日那道一直在耳边讨好的稚声骤然响在脑海里,其中一句“毫无”逻辑的话激得颜芙寒栗遍生,瞬时觉得今日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给他糖吃,我会伤心…
昨日她真的没有给他糖吃…
颜芙后背的脊骨麻了又麻,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支簪子就是她的。
“颜芙,我问的话怎么不回,是昨晚在供案下没荒唐够吗?”吕氏的声音如滚在暴雨中的惊雷,彻耳异常。
听着吕氏滔天怒意的质问,颜芙胸口冰凉一片,不知该如何解释。
昨晚,她确实被那个挂着无邪笑容的少年在东正堂内、她丈夫的灵位前压倒,相拥着摔进供案。
但她有及时将人搡开,并未做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本以为好言将少年劝走便可相安无事,没想到今日竟有她不用的簪子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吕氏罚她跪地,让颜鸢和众多仆妇看她脸面尽失的样子,这其中定然发生的什么她不清楚的事。
未知全貌不能轻易认下,以防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危害于她,颜芙咬着银牙,在心底坚定地想。
她捧起地上的玉簪,珍爱地抚摸那上面的纹路,道:“婆母,这支簪子是我的,但它已经丢了好久了,不知婆母是在哪里发现的它。”
想起发现簪子时的场景,吕氏的老脸难免一阵红一阵白,她不知如何用干净的语句描述那个画面,便让甄妈妈代她讲。
“世子夫人,最先发现供案下有异样的是三公子。”
甄妈妈向颜芙行了个礼,道:“今日出殡,三公子记错了时辰,未用早膳便来了东正堂,老奴恐三公子一会出城饥饿,便擦了果子给三公子吃,三公子没接稳,果子不小心滚进了供案下,三公子爬进去取,再出来时,身上脸上都蹭满了白浆。”
“那白浆带着膻味,一看便是男子的纯元之物,奴婢们便掀开供案的帘幕查看,就见这支簪子泡在地上的黏腻之中,靡霏夺目得紧。”
堂内后至的几人闻此皆都大骇,颜芙也惊于少年的癫狂。
昨晚,她衣衫工整,未与那少年行敦伦之事,今日之殃,怕都是他的陷害。
他到底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婆母,阿芙冤枉,夫君生前待阿芙极好,他的棺椁还未出殡,阿芙怎会在他的灵位下做出这种无德之事。”颜芙狠狠地哭泣,对着吕氏连磕好几个响头:“求婆母明鉴,还阿芙一个清白。”
吕氏目光炯炯地审视着颜芙,本也想相信她无辜,但疏云居门房的回话却让她不得不怀疑颜芙做有此等事。
门房小僮当时的回话是:“世子夫人昨夜很晚才回疏云居,那时大概已经子正。”
一个孀居的寡妇,夜间不在自己的房中安寝,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出去干了什么。
吕氏问:“你昨夜子时归寝,子时之前都去干了什么?”
听完吕氏的问话,颜芙稍缓平静的心再次慌乱地鼓动起来…
因为今日陆珏出殡,昨晚她害怕殡礼有遗漏之处,便秉灯前往东正堂核点随葬物品,不想那个少年也在那里,画碧被他用口渴的借口遣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见画碧离开,少年身手利落地插上门栓,吹灭灯烛,一个闪身冲到她面前,握着她瘦削的肩头去吸她的颈窝,喘在她耳畔的低音不断诉说着他的欲望。
“嫂嫂,我想吃糖…糖…甜甜的糖…”
她将少年推开,少年却又如灵蛇一般地缠上她,弄得她手中用于核点的名册不知落到哪里,只能借着月光去寻。
即使这样,少年也不放开她,有劲的肱臂箍着她的柳腰,好心地和她一起寻。
“嫂嫂,我看到啦,就在那个桌子下面。”还正寻着,少年突然指着身侧的供案说。
颜芙闻言掀开供案下的垂帘,里面空无一物。
“小叔,你骗我…”
知道自己被戏弄,颜鸢也没了耐性哄少年放开她,刚伸出指甲去扣环小腹前的手臂,不想腰后却忽地有一道壮力顶来,她脚下的步子被顶得不稳,整个人失去平衡地向供案下倾去。
“…啊…”
一阵天花乱坠的翻滚后,颜芙感受到了身下石砖的冰凉和身上少年的灼热。
“小叔,别闹。”她伸手撩开旁边的垂帘打算爬出去,指尖还未碰到垂帘下的流苏,纤长的|荑就被少年一把攥紧,移到鼻下轻嗅。
“闻到了,嫂嫂是甜的。”少年的笑声如清脆的铃铛一般。
第34章 吃糖(2)
“铛铛。”
“小姐你还在吗?”端茶回来的画碧见东正堂内黢黑一片,轻击门栓问颜芙是否在。
听到询声颜芙十分惊喜,正打算开口唤画碧来救她,不想“画”字的音节还没吐出一半,檀口便被堵住。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怒睁着眸子去剜近在咫尺的少年。
没有得到回应的画碧以为她不在东正堂,端着茶水离去,半盏茶后,被吻到窒息的颜芙终于吸到了东正堂内带着袅娜供香的空气。
少年眼神期待地看着她:“嫂嫂我想吃糖。”
颜芙胸口起伏:“阿逸乖,嫂嫂身上现在没有糖。”
少年倔强不信:“有,我已经闻到了。”
颜芙忍着心头的痒意坚持:“我真的没有,就算有也不能现在吃。”
少年噘嘴。模样可怜又稚气:“嫂嫂,我这样乖巧,你若是不给我糖吃,你会伤心的。”
颜芙只觉得少年说了一句错话,伸手抚了抚少年汗湿的碎发,道:“阿逸不伤心,等嫂嫂日后有糖了,一定会给阿逸吃。”
“嫂嫂会记得这件事的。”
“好吧,嫂嫂可千万要记得买糖,不然阿逸会哭的。”少年终于放过了她。
颜芙见少年爬出供案,心下一松,连忙坐起身来。
找到名册后,颜芙秉着油灯开始重新查点物品,少年美其名曰陪她一起找,却趁乱吃走了她许多口脂。
弄得颜芙又恼又喘。
待她终于从东正堂走出的时候,穹空中的弦月已经明亮亮地攀上她的头顶,将他们的影子缠绵地叠在脚下。
“阿逸等着嫂嫂的糖。”分离前,少年还不忘在她的耳边提醒。
“嗯。”颜芙一口应下,不知道还要不要给他糖吃。
之后的事情便是她回疏云居就寝,一觉睡醒,盥洗穿衣赶至东正堂,却因一支玉簪被罚跪于此,臣服在吕氏咄咄逼人的气势下。
昨晚与陆逸从相遇到离开,除了画碧最开始在场外,从无第三人出现,她说自己那么晚都干了什么,不会有人为她作证,反倒会引起吕氏的质疑,对她的处境不利。
她现在要怎么办?!
正当颜芙正对自己的前一晚的时间解释不清的时候,有人开口替她证明。
是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陆逸。
陆逸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单纯,但听在颜芙的耳中如骇人阴魔的低语。
“嫂嫂怎么跪在这里啦。”
“嫂嫂昨天晚上答应我,会给我糖吃,嫂嫂现在身上有糖吗?”
又是糖!颜芙指尖颤了颤,没有回陆宸的话。
见颜芙不做声,陆逸走上前拽住她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问:“嫂嫂是不是不喜欢阿逸了,嫂嫂昨日夜半有空在荷花池旁放莲灯,却没有空给阿逸买糖,阿逸是哪里做错了。”
“哪里做错嫂嫂直说,阿逸改就是了。”
她昨晚在荷花池放莲灯??颜芙晦暗的眼底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倏地一亮。
“婆母,都是媳妇的错,媳妇昨夜是晚归疏云居,却没有做别的,只因世子出殡在即,心中思念太甚,去侯府的荷花池旁散步。”她抬头仰望的眼神清澈恳切,让人看不出半丝虚假。
旁边的陆逸一副不明白颜芙为何如此的模样,眨巴一下眼睛,大声地向在一旁从未做声的陆宸问:“长兄,咱们侯府夜半是不能放河灯吗,二嫂嫂为何要跪着说自己错了呀。”
陆宸没有答话,他将食指竖在唇前,表示不要多言。
陆逸这才后知后觉的噤了声,胆怯地瞟了一眼立在供案前的吕氏,瑟缩着也跪下来:“母亲,逸儿知错,母亲不要罚逸儿好不好。”
吕氏被陆逸的求饶声吵得脑壳疼,知道时辰不早,灵柩需要抬往祠堂,便决定暂且将此事搁置。
“你们在下面跪着的人不要以为逃过一劫。”临行前,她用威胁的话语敲打东正堂内的众人:“在灵前做出这等事,是对死者,对侯府的不敬,就算把你们送到京兆府也不为过,待我晚间从京郊归来,再严查此事,定将这对死鸳鸯抓出来。”
“还有,此事不宜传出侯府,你们都把话烂在肚子里,若是我在京中听到任何的风声,无论是不是你们传出去的,一律将身契送到牙婆那里。”
见一场闹剧堪堪落幕,颜鸢坐得有些累,咬着牙熬完了祖祭,她实在受不住出城的颠簸,便向吕氏请求留在侯府,不随着送葬队伍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