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走上前两步,将那把匕首轻松抽出。
“我先前一直待在宫里,没有什么机会出来与先生谈谈心,而今若非先生得了父皇招令,随太子皇兄入宫小住,你我二人恐怕还是不能得此机会,好好聊聊呢。”
祁厌缓缓走近闻修意身边,低下头,凑近他面前,歪了歪脑袋。
“先生说,如果太子皇兄知道你明面上是他的人,实际却占我队,你会有什么下场?”
闻修意额头冷汗直冒。
“殿下……殿下快别说笑了,微臣死了,对殿下,又有什么好处呢?”
祁厌嘴角的笑意加深。
“是呢,先生说的是,杀了你没有好处,可,却也不会有坏处,你说是不是,先生?”
闻修意心中一沉。
他不是傻子,他能听得出来,祁厌明面上是在拿他背叛太子这事说事,实际上却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为了什么?
那个叫芈岁的女子吗?
想了想,闻修意嘴脸咧开一道弧度。
“殿下说的是,只不过微臣目前自问还算有些用处的。
如若殿下不再需要微臣了,微臣大可慷慨就义,为了殿下抛头颅洒热血,是微臣的职责,也是微臣的终身所愿。
只是,殿下也要考虑好。
微臣的作用不大不小,也就仅仅是帮您维系住与孙将军的联络罢了。
若是弃了我,我想念殿下是小,殿下后悔可就是大了。”
看着闻修意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样子,祁厌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厌恶。
闻修意看着他的样子,眉宇间露出一抹微弱的得意之色,他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又怎样?他哪一次联络孙将军不是靠他?晾他也不敢下手杀他。
缓缓转动手中的匕首,祁厌面上一副淡然之色。
“我怎么敢呢?”
忽然,他嗤笑一声,手中的匕首猛地朝前深入。
在闻修意反应过来之前,手起刀落,一节小拇指从桌边滚落到地上。
“啊!!!”
迟钝的痛感袭来――
闻修意捂着断掉一根手指的左手痛呼!
祁厌看着匕首上刺目的艳红,眸中的嫌恶一览无余。
他轻轻在闻修意的衣服上擦拭几下。
待满意了,这才缓缓开口。
“我可舍不得要了先生的命,只是先生下次做事了一定要走一步,看三步。
动了不该动的人,你就会断不该断的指。
哦,不。
今日是指,来日是什么,我也不太确定呢。”
微微侧首,祁厌笑意盈盈。
“我又不知道她也和你在一起!是你没有保护好她!”
闻修意在剧痛之下终于稳不住他那张笑面虎的脸皮,朝着祁厌的方向怒吼。
听到这话,祁厌身形一僵,闭了闭眼。
随即,好似没听到一般,没有去搭理他。
只是紧握着的拳头出卖了他。
半晌,他悠悠出声。
“说起来,我挺好奇的,你到底站在哪一方啊,今夜让禁卫军硬闯玉月楼。你明知道我会去,先生又是安的什么心呢?”
第48章 往事
闻修意僵硬了身躯,方才神色中的愤怒荡然无存。
眸中闪过一丝心虚:“自然……自然是没什么意思了……殿下莫要将臣想差了,微臣可是忠心耿耿,一腔……一腔热血只为殿下呢。”
祁厌淡淡看他一眼,桃花眼微微上挑。
随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是吗?我还以为,镇远将军知道你在他那儿做双面奸细,并且举双手赞成呢。”
闻修意闻言浑身猛地一震。
一时之间也顾不得疼痛欲裂的小拇指,一双眼珠子瞪的就快要飞出来。
他……他怎么知道的?!
明明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那般隐蔽……
等等……不对!
闻修意猛然反应过来――
祁厌是在诈他!
果不其然,祁厌见他面露这种神色,心下一嘁。
悠悠然开口:“呦,不过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居然还中了。
闻先生一仆侍二主的功夫还真是让我佩服,哦,或许我又说错了,先生是一仆侍三主也说不定呢?”
同时与太子,三皇子和他一起来往,四处留情又四处通风报信,无论最后是哪一方成了最后的赢家,他闻修意也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真是……好计策啊。
“想请教先生一个问题,若我,将先生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镇远将军,不知将军他老人家会不会夸奖我?先生以为呢?”
闻修意脸色煞白。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为何这种事被走漏了风声,自己却半点没有察觉到?
仿佛被不知名的恐惧扼住了喉咙,他嗫嚅着嘴唇,半晌,才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
“殿下,按照情理来说……你还应当称呼我一声舅舅才是,如此将舅舅架在火堆上烤,如若你母亲泉下有知,怕是不会开心啊……”
祁厌扯了扯嘴角:“舅舅?唔……勉强算是吧,只是若按先生这个逻辑,我的舅舅,岂不是遍布整个将军府?不过,既然说起母妃,今日来都来了,先生不妨多为我解解惑,说不准……我一高兴,能帮着你一起瞒着老将军也说不定呢?”
看着手中被捡起来的断指,闻修意目光闪过一丝后怕。
祁厌小小年纪便能脱离他的掌控至此,怕是已经不知何时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并且这股势力很可能是……
若是如此,那么他的筹码便被大大加重了,乾坤未定,一切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太子和三皇子两家独大,或许……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九殿下,才是这场博弈的最终胜利者呢?
况且,如今被祁厌拿住了自己的小辫子,那镇远将军身为一军首领,平生最恨背叛,若被他捅出去……自己还真的有命活着吗?
既然这样……
心下有了定夺,闻修意只当方才的断指之痛不复存在。
“殿下说的是,微臣身份低微,怎么配做殿下的舅舅?至于解惑……殿下尽管问,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殿下可一定要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万万不要让我在老将军那里抬不起头啊。”
他净往好听了说,若是被镇远将军发现,他这条吃里扒外的狗,不仅仅只是抬不起头,怕是日后都不会有头了。
少年笑眯眯的虚虚扶起他:“那是自然。”
“不知殿下想要从微臣这里知道些什么?”
眸色一沉,祁厌淡定开口:“不妨说一说,我母妃当年的事呢?”
闻修意悄悄看他一眼。
这是在侧面询问自己他的身世?原来,他也是在意这个的吗?
闻修意轻咳两声:“这个我知道的也不算全面,但我一定将我知道的统统告诉殿下。
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了……那时――”
闻修意陷入回忆。
他来自于祁厌的母族,莫妃的娘家――镇远将军府。
闻修意多年前蒙镇远将军,也就是祁厌的外祖所救,因为他是战场上战友的遗孤,又年纪尚小,便被镇远将军一直留在了身边教养,礼同府中公子,这么多年来为了将军府鞍前马后,掌握了府中不少机密。
在嘉庆帝还只是一个皇子时,便同那时尚且只是将军府大小姐的莫妃莫雨晴有了婚约,两人青梅竹马,曾是一段佳话。
在一个夜晚,这对未婚夫妇按耐不住心中寂寞,于将军府有了夫妻之实。
可惜那时的嘉庆帝并不知晓这一切皆是将军府的设计,原来,早在半月前,莫雨晴便邂逅了一名进京赶考的落魄书生,那书生长了一副好皮囊,又最擅花言巧语,一时之间便把尚且少女心性的莫雨晴哄的团团转,成功将人骗上了床。
天真的莫雨晴一时之间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就要放弃将军府大小姐与未来皇子妃的身份,与他私奔。
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约定,在大婚前三日,莫雨晴便假借假死脱身,书生也放弃他的仕途,两人一道去乡野之地书生的老家,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可惜,这些美好的幻想终于是破灭了。
闻修意现在都记得,当他按照镇远将军的吩咐去后花园寻莫雨晴时,究竟看到了怎样荒诞不经的一幕。
两人的事被撞破,来不及准备,莫雨晴便在着急忙慌之下,与那书生私奔,逃了婚。
那时,距离大婚只剩不到一个月。
将军府不敢大张旗鼓,便悄悄的在私底下派人去找。
可惜莫雨晴终究是识人不清,若她只是与一个普通人私奔去过乡野生活,镇远将军府里倒也还勉强可以接受,大不了将书生做掉,略施手段,她还是嘉庆帝明媒正娶的皇子妃。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书生身份是假,进京赶考是假,就连接近她,也是假。
莫雨晴是在七日后的一个偏僻的勾栏里被找到的。
那时的她已然被人糟践的不成样子。
书生不知所踪。
见到她这样,府中上下皆是一片恐慌之色。
婚前失节,这在当朝的律法上是要被浸猪笼的大罪,先前只有书生一人还好,略使小技也能蒙混过关,可惜已经有许多人见过莫雨晴在勾栏接客的样子,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不可能了。
再者,当时一回来,大夫便诊出了莫雨晴已然怀有了身孕。
问她这野种是谁的,她也不说。
原本是想直接打掉,可大夫却说她身体亏空的太厉害,这次打胎,搞不好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虽说女儿不成器,但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不可能真的放任她去死。
镇远将军当下便决定兵行险招,先是找人悄悄灭了几个世家浪荡子的口,让莫雨晴修养了一晚,便设宴请了嘉庆帝,都不用莫雨晴怎么勾引,镇远将军给他下了药,灌了酒,找了个替身丫鬟便使他与之春风一度。
或许是那夜太黑,亦或是嘉庆帝太醉,竟也没有察觉出那丫鬟的身子有什么不对。
那夜过后,嘉庆帝显然对她更加亲热。
不久,莫雨晴便将肚里的孩子与他过了明路。
虽然意外她一次性便中了,可宫中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只当是自己厉害。
更何况那时的嘉庆帝得皇帝宠爱,风流成性,府中姬妾成群,子嗣众多,多这一个少这一个都是一样的养,便也没有怀疑。
事情顺利的不可思议,然而好景不长。
变故就在大婚前夕――
消失了许久的书生再次出现,一并带走了莫雨晴。
据后来所说,莫雨晴当时是自愿的。
很难想象吧,被男人背叛,并遭受了那样非人对待的大小姐,居然还会在新婚前夕和同一个男人再度私奔。
镇远将军府举家都要气破了胆。
这还不算完,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还是有哪个莫家的对家从中作梗,逃婚当夜,连带着上次失身之事被一个小官捅到了嘉庆帝面前。
嘉庆帝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毕竟,虽然那夜吃醉了酒,可那女子却是真正的完璧之身。但现在私奔是真,还在那个节骨眼上一次便有了孩子,嘉庆帝虽自信风流,可却并不自负,怀疑的苗头终究是在心中生根发芽。
更何况,莫雨晴在这个关键时候与人私奔,还可能是两次,一边与自己恩爱,一边与别的男人……一想到这儿,嘉庆帝便愈发恼火。
整整一夜,一群人遍寻不到莫雨晴,火烧眉毛之际,镇远将军正打算随便找个庶女暂且替嫁稳住两方的颜面时,人间蒸发的莫雨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满身是血的出现在了那时尚且还只是一个得宠的皇子的嘉庆帝府邸前。
莫雨晴当时浑身血淋淋一片,谁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本以为那个孩子也会随之流产,可经过大夫诊脉,孩子还安安稳稳的待在母体,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闻修意不知道,他只知道后面嘉庆帝震怒,于大婚当日悔婚,向当时的皇帝请旨,另泽吉日,娶了一位大臣的独女,也就是现在的皇后。
恰巧那时正逢莫家老太爷喜丧,为了掩盖莫雨晴是个弃妇的事实,也为了给将军府谋得一个好名声,镇远将军连夜将莫雨晴送上了边郊庄子。
后面的事,便是莫雨晴雨夜产子,险些血崩,再后来,他便不清楚了。
第49章 控制
窗外的树枝经风一吹探入屋内,冷气嗖的一下贯穿人的整个身体。
少年的脑袋有小幅度的偏转,他直直望向前方,眼底似乎有一片迷雾,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真实想法。
所以,他竟当真不是嘉庆帝的儿子。
他只是一个孽种。
他真的是个大家口中那个父不详的杂种。
心中不知是何中滋味,祁厌也感觉不出来,是麻木,也是平静。
或许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默认了这桩事。
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罢了。
心中五味杂陈的感觉祁厌已然感受不到了。
少年的声线平静,如一潭无风死水上没有杨帆,随意停泊的破船。
“只是这些?”
“对,我只知道这么多了。自你出生后的一些事我便没有再去关心,再说来……这后面的事,殿下应当是知晓的吧,既如此,又何必再问微臣一个二仗和尚呢?”
此时微微缓过神来,替自己包好伤口与断指,闻修意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他知道便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从来都是心思缜密之人,每一封书信在看完之后都会亲手烧掉。量他祁厌哪怕真的知道点什么,也拿不出多少证据。
更何况,自己也算是从小被老将军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也算是摸到了点莫家核心的东西。祁厌一个莫雨晴身处青楼时期怀的野种,若真的算起来,又岂能比他在老将军心里的位置更重?
届时他若是去告状,拿不出点实质性的证据,老将军可不会惯着他。
心下这么想着,没注意到身旁的少年悄然靠近,朝他伸出了只手――
祁厌倏忽抬手,捏住他的下颚,用了点巧劲,在闻修意反应过来之前,轻而易举的卸下了他的下巴。
闻修意来不及反抗,只觉得口中一凉,下巴一疼。
有什么苦涩的圆形东西砸进了他的嘴巴。
额角滑下一滴冷汗。
点石火光之间,祁厌猛的抬起闻修意的脸,松开他的下巴,转而在他的喉头某处轻轻按了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