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沈棠挺看重钱财的。
沈棠道:“我的计划中并没有要用到二公子,如今你不得不陪我演戏,便是我的失策,自然舍得。”
此话当然是为让他舒服而说的,岑晏看着她没贴花钿的额头,想起前几次的见面,忽地怀疑起一件事:沈棠似乎发现了他的喜好,所以在事先知道会遇到他的情况下,就不贴花钿,而那次他突然登门,则是贴着花钿的。
这女子做事的目的性很强。
岑晏心思转了几转问:“你的计划需要执行多久,执行几次,你可想过?”
“可能三四次,一个月左右。”
“那我也要辛苦三四次。”
“……”
他该不会在跟她算账吧?每次都要“十亩地”的话,四次就是四十亩,早知道她不开这个口了,沈棠幽幽一叹:“我现在收回‘少要十亩地’的话可还来得及?”
岑晏唇角扬起:“所以你之前说的辛苦费并非出自真心。”
沈棠坦诚道:“当然是真心,可我一个穷人的‘真心’也就只有十亩地,不过二公子若真跟我计较,我也只能双手奉上。”她谈不上穷,但跟岑晏这位权贵子弟来比,就是很穷。
十亩地的真心?
这种说法真是前所未闻,岑晏正待接话,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元淑见过太夫人,岑夫人。”
沈棠也听到了。
她转过头,瞧见一位身穿玫瑰紫衫,面容娇美,身材婀娜的女子,极具大家闺秀风范,且不贴花钿。
没有猜错的话,当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徐元淑。
沈棠下意识朝岑晏看去。
其实岑晏今年才十九岁,但数次见面,全无一点少年人的样子,“官威”满满,颇为强势,此刻心仪之人出现,她觉得应该会看到一点他的青涩纯情。
然而岑晏不止身体没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并不知徐元淑是谁。
这让沈棠不由得怀疑起周菡了。
难道自己被骗了不成?
难道岑晏根本就没有意中人?
第19章 019
正疑惑时,听见岑晏问:“富人的真心又会是多少亩地?”
“……”
看来真被骗了,不然他怎么还有心思提问?原来自己小看了周菡,以为她没有说谎,不过“花钿”的事也太过凑巧了吧?怎么徐元淑真就没贴花钿呢。
二人并肩而立,无论从身形还是容貌来看都很般配。
这一幕落入眼帘,徐元淑不免难受,但想到从周家传来的消息,说沈棠想退亲,只是没有找到办法,她又觉得还有希望。
假使沈棠退亲了,岑晏就不用再顾及岑家的声誉,自然会像年少时一样亲近她:会送她画,会教她对弈,会带书给她看……她书房里现在还放着十来本他送的书。
他定是喜欢她的。
徐元淑想着,心里又有些刺痛。
他定亲定得太早了,她尚未来得及问他,二人的关系便已经结束。
后来再遇到,他冷若冰霜。
“晏儿,快过来,你跟元淑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太夫人不放过这个机会,她就想二孙儿娶徐元淑,“阿棠你也来认识一下元淑。”
中秋赏月,多半会遇见,岑夫人早就预料到,故而才让次子跟沈棠站一起,就是想借此让徐元淑死心,但老太太又在尽办法促成,好在次子有大局观,当不会为此动摇。
沈棠往前走了一步,见岑晏没有动,一时也猜不到他的想法,便先行过去。
岑晏不是怕见徐元淑。
在定亲后,他们又不是没见过,他是在想,或许等会该跟祖母好好谈一谈了。
他很快也走上来。
就凭徐元淑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沈棠也不可能对她不友好,别说太夫人表现出了那样亲昵的态度,她笑着道:“刚才听徐大姑娘说话,当真是如黄莺出谷。”
徐元淑也很友善:“沈姑娘好生讨喜,难怪我一路过来,听到好些夫人都在夸你,”说完,朝岑晏看去,轻轻叫了声,“二公子。”
岑晏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太夫人用打趣的口气道:“小时候都喊‘宴哥哥’的,长大就生疏了。”
岑晏:“……”
徐元淑的脸颊红了一下。
破案了。
二人以前确实是“青梅竹马”,只如今什么关系,她不太清楚,沈棠立刻往右侧挪了两步,与岑晏拉开一点距离。
岑晏眸光闪动,略侧了下头。
岑夫人生怕老太太后面又出什么昏招,赶紧催促自家儿子:“晏儿,阿棠第一次来,想必也没在绮江放过河灯,你带她去放一次。”
岑晏看向沈棠:“走吧。”
这几个人的关系有些古怪,太夫人跟岑夫人婆媳俩对徐元淑的态度全然不同,沈棠一边琢磨一边随岑晏走向江边。
安州也会放河灯许愿,只是那里的河流远没有绮江来的宽,也没有如此之多的河灯飘在水面好像蜿蜒的星河,闪闪烁烁永不灭的模样。
沈棠看得入神,却听岑晏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富人的真心吗?”
“是。”
沈棠当然有答案:“富人有数不尽的田地,但未必有真心,就算拿出一千亩地,又如何?穷人拿出来的十亩地,对她来说已足够珍贵,”她看向岑晏,“二公子觉得呢?”
“所以刚才你的辛苦费还是真心的。”
沈棠道:“当然,我一共才两百亩地!”
岑晏忽然笑了一下,在夜色里并不分明:“但你一会许愿,想必还是会许愿做个富人吧,哪怕富人没有真心。”
他赞同她的看法,有时拥有越多,反而越难再有真心。
在岑晏眼里,自己怕是个十足的财迷了,但沈棠也不想推翻这个人设:“二公子真了解我,对我来说,钱在当前最为重要。”他们家四个人四张嘴,哪天不要吃饭,当然钱越多越好。
了解吗?
岑晏心想,她但凡真喜欢钱,怎么会不肯嫁他?可谈条件时,又很看重钱,实在是很矛盾。
岑晏买了一只河灯。
“二公子不许愿?”
“不。”他不信这些。
满江的愿望,神佛若都能满足的话,这世上就没有冤屈,没有悲苦之人了。
沈棠在江边蹲下,虔诚地念念有词。
嘴里说钱,实则真许愿了,还是许在意的人平平安安。
沈棠将河灯放下水之后正要起来,却听见谢庆麟的声音:“二表哥,沈大姑娘。”
紧接着又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沈二姑娘呢?她没来放河灯吗?”
是谢家的姑娘谢庆珍,她身边站着二公子谢庆明。
“阿宁不在这里,一会我带你去找她,”沈棠朝谢庆珍一笑,“阿宁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谢庆珍点点头:“好!”
谢庆麟想起前几日的事,好奇问:“沈大姑娘,你可把马具做好送给二表哥了?”
沈棠:“……”
这个建议是谢庆麟提的,当时以她的立场不好说“不送”,毕竟岑晏是她未婚夫,便没有回应,谁想这少年竟以为她是默认了。
岑晏奇怪:“什么马具?”
谢庆麟告之来龙去脉:“我在周记马具店遇到沈大姑娘,当时以为她想买马具,谁料沈大姑娘竟对此十分精通,后来又说要找马鞍匠,我看沈大姑娘只带了一名丫鬟,怕不安全便陪她一起去了嘉会巷。”
一个姑娘家竟对马具有兴趣?
岑晏看着她海棠色衣袖中露出的细长手指,心想,难道是沈将军教的?可沈将军常年在外打仗,哪里有空教这个,且他也从未听父亲说过沈将军有这方面的喜好。
所以她是怎么学到的?
岑晏扬起眉:“你真找人做了马具送我?”
沈棠:“……”
当然没有,可谢庆麟刚才说得那么清楚,她要否认的话未免不给岑晏脸面,于是道:“我其实是想开一家马具店,所以才去找马鞍匠,不过第一副马具送给二公子也是应该的……当然,前提是二公子正好也想换副马具。”
她猜测岑晏会拒绝,便在话里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免得难堪。
谁料岑晏根本没注意到后面那句话,他在意的是开马具店的事:沈棠要田就算了,好歹是有充足的理由,经商是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赚钱吗?
到时遇到麻烦,还不是来找他?
念头闪过,岑晏脑中已经浮现出沈棠身边围着一群要买马具的公子的画面,那一刻差点想说,不如别开店了,再问他多要些银子吧!
第20章 020
见他没有反应,谢庆麟唤道:“二表哥,沈大姑娘在问你换不换马具呢。”
岑晏回过神:“我的马具确实旧了,该换一副新的。”
成功退亲后,沈棠就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本该安心等待嫁人,结果她偏要经商。
到时她既有岑府义女的身份,又有出色的姿容,定会引来一群魍魉魑魅,而收拾烂摊子的人却是他……只是,劝阻她需要合适的理由,总不能真的说给她钱。
所以,马具可能是个突破口。
沈棠见他没有拒绝,倒是诧异,笑道:“我会尽快送来给二公子。”
岑晏可是个绝好的活招牌,由他每日骑马展示,必然会拉来一大批顾客。
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但谢庆珍有些不耐烦了,拉一拉沈棠的衣袖:“姐姐,何时去找阿宁妹妹啊?”
“现在就去。”
话音刚落,崔含芷仿佛与她心有灵犀,竟带着沈宁过来。
谢庆珍瞧见小姑娘,扑上去道:“阿宁,快跟我去放河灯吧,我有好多河灯!”
沈宁看向姐姐:“阿姐,我能去吗?”
大人放河灯尚且都要小心避免跌入江里,别说孩子了,沈棠道:“可以,但我要同你一起去。”
谢庆麟看出她的担心,笑道:“沈大姑娘,庆珍每年都来放河灯的,你难得跟二表哥见一面,不用担心二姑娘,我跟弟弟会看好她们。”
这谢大公子为人真不错,沈棠道:“那劳烦你,”说着在妹妹身前蹲下,将她的裙角轻轻一提,整齐扎好,又将衣袖也卷了下,“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沈宁跟谢庆珍手牵手去江边。
岑晏收回目光,问崔含芷:“嫂嫂,阿兄人呢?”
“应该还在祖母跟母亲那里吧,我忙着带阿宁过来找阿棠,没有注意。”
也是奇怪,竟没有跟嫂嫂在一起。
难道阿兄之前捏碎茶盏是为嫂嫂?岑晏有点不解,他们夫妻一向和睦,能为何事闹得如此不快?记忆里,他都没见那二人争吵过。
正想着,太夫人,岑夫人与岑劭一道过来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周夫人母女俩,以及十一岁的周公子周鳌
岑夫人与周夫人一向不和,只面上装得无事,招呼他们去画舫:“既然遇见,便一起用晚膳吧,人多也热闹,阿棠……阿宁呢?”
沈棠道:“跟谢姑娘去玩河灯了,谢大公子,二公子也在。”
岑夫人笑道:“庆珍就爱玩,庆麟,庆明也宠着她,”吩咐丫鬟,“去找找,叫他们一起来画舫。”
前世的沈棠也会赏月,只身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境,很不纯粹,大抵是看几眼便被别的东西吸引走注意力,而今的赏月便真是赏月。
她感觉到一种安宁。
偏偏周菡扰她清净,小声在耳边道:“姐姐,你刚才可看见徐大姑娘?”
“看见了,”沈棠知道她想说什么,“退亲的事我已有办法,你不必替徐大姑娘跟二公子操心,他们肯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吗?”周菡大喜,“姐姐真厉害,我还愧疚我帮不了忙呢。”
“你已经很努力,没什么好愧疚的,往后等着看就是。”
周菡松了口气,又好奇:“姐姐到底想出了什么办法?”
“为岑家着想,我觉得还是先保密为好。”
周菡便不逼她,省得弄巧成拙:“好,”又尽力吹捧,“姐姐真是个大善人,活菩萨!”
沈棠:“……”
鼻尖烤螃蟹的香味越来越浓。
这里的厨子会调一种酱料,烤螃蟹的时候抹在壳上,别有风味。
沈宁已经受不了,频频看向船尾。
岑夫人吩咐道:“摆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丫鬟们捧来干净的水,众人洗手入席。
岑劭坐在崔含芷身侧,一张脸很是阴沉,崔含芷偷偷在下方推了他一下:“别被祖母,母亲发现。”
都这样待他了,还要他每日装笑,岑劭有苦说不出。
他拽住她的手:“那你一会替我剥蟹肉,别指着我一个人装,你也装得像一点。”
她是时常做这些事的。
崔含芷道:“你又不是没长手,怎么非要我剥?”
“好,那我剥,你吃!”岑劭说完就拿了一只螃蟹,旁若无人地猛剥起来。
崔含芷:“……”
太夫人惊奇:“劭儿,你平时都懒得弄这些,怎地今儿竟不嫌麻烦?”
岑劭咧嘴一笑:“阿芷手疼,我剥给她吃。”
岑晏:“……”
兄长很古怪。
岑夫人却是责备他:“别光是剥个螃蟹,你晚上也早些回来,这阵子怎么老在外面喝酒呢?也就阿芷脾气好,换别个可受不了你!”
岑劭心头一闷,心想崔含芷现在也受不了他了。
不,她真是因为喝酒受不了他吗?
他将蟹肉放在她碗里:“吃吧。”
烛光下有一丝红色颇为显眼,崔含芷轻声问:“你手指破了?”
岑劭自己都没发现,只听她声音温柔,感觉回到了以前,心头一喜:“是破了,你替我包扎。”
结果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听见崔含芷道:“连个螃蟹都不会剥,真笨。”
岑劭差点气死,咬牙道:“你再这样逼我,我可不管有没有人看出来。”
崔含芷道:“祖母,母亲看出来也是怪你,总不会怪我的。”
她做得无可挑剔,岑劭呢?母亲都知道他常在外面玩,唯一可取之处大概是还没去过青楼,但时日长了,谁知道他忍不忍得住。
他那些狐朋狗友有两个可是时常与花魁厮混。
岑劭的火气已经烧到头顶了,他实在不知崔含芷到底想要他如何。
给她剥螃蟹还不够吗?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仇怨,非得弄这一出?
但他确实不想让长辈知,因为崔含芷没说错,母亲不会偏袒他,最后还得挨一顿骂,岑劭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接着又倒了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