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清径直走进北边卧室,那是林家乐现在的卧室,随即,就听见林正清在里头喊:“刘玉秀,你来一下。”
“什么事?”刘玉秀扭了扭身子,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你来一下。”林正清的嗓门提高了些。
“一回来就是麻烦事。”刘玉秀嘟囔着,将小说扔在藤椅上,起身进屋。
林家欢去阳川路之后,她的床就堆了好几只大纸盒子,上面盖着帆布。现在帆布被掀开,林正清皱着眉,在纸盒子里扒拉。
“你是不是动我东西了?”林正清问。
刘玉秀满不在乎:“拿了两条烟,怎么了?”
“你拿烟干什么?”林正清语气颇为不悦。
“家乐看中一条裙子,有点贵,我就拿两条烟去黑市上回了三十块,打算礼拜天带她去买裙子。”
“高中生穿这么贵的裙子……”林正清非常不满,盯着刘玉秀,“重点是,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随便动我东西。知不知道被人盯上,我要被人举报的。”
“那这么多烟酒,就放家里睡觉?”刘玉秀冷笑一声,“不能折现的财富,就是个屁。”
有理由相信她不止在说烟酒,更是在嘲讽林正清梦里的遗产。
“我们校长也收烟酒,校长老婆就是拿去黑市上回的,她都回不到这个价。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你以为你天天躲在家里数箱子里的珍藏,人家就觉得你清廉不收礼了?人家只会说,林正清那个傻子,装什么装,有了钱都不敢花,真是个孙子。”
林正清被她说得心头怒火又起:“早晚出事,一看你就是个败家的相。”
刘玉秀靠在门框上,轻蔑地看着他:“怕出事你就别收啊。自己收的礼,还不许老婆孩子享受享受了?怎么男人干的事,总要推女人身上,搞笑的。”
说着她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搞半天,天天数烟酒,还算是个男人,抱着烟酒过去吧。”
林正清脸色阴沉,将帆布重新盖上。
但凡他还能有个房子,也不至于要把这些东西都藏在鱼骨巷,被刘玉秀偷拿,被刘玉秀嘲笑,还被刘玉秀抓这么多把柄。
不知怎的,林正清想到了一张妩媚的脸。
是代课老师章雯。
自己累得只想在办公室打个盹时,也只有章雯会温柔地说一句:“林校长的确是太辛苦了,这么大的学校,都是你上上下下操心。”
…
转眼期末考试结束,市一中放假了。
贾芳要在家帮忙,每次都被苏红霞赶走:“现在人手多的是,又不缺你一个,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公司的事不用你管。”
没错,八达配载点,现在已经成了八达运输服务有限公司。
甚至贾士兵在配载业务做顺做熟之后,还看上了另一桩生意,倒买倒卖。
现在国家已经放开,也没有投机倒把一说了,运输货物做生意已经是光明正大合理合法的赚钱手段。
贾士兵又在晋陵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跟那些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合作,去外地搞物资拿到晋陵卖,也从晋陵搞物资送到外地卖,其中光是把晋陵的各种纺织品、收录机、自行车这些搞到沙平县,让他侄子去卖,就赚了不少钱。
苏红霞俨然已经是八达运输服务有限公司和八达贸易公司的总账房。她去报班学了会计,把贾士兵的经济大权抓得死死的。
生意搞得红红火火,家里也富裕起来,苏红霞除此之外的心愿就是贾芳考个名牌大学。
当然贾芳是有这个能力的。
到了晋陵市一中之后,贾芳比以前在县城读书更加有动力,潜力也发挥了出来,不仅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也当上了校广播站的播音员。
以前还有人笑话她是农村口音,贾芳愣是每晚看半小时新闻,学新闻里的播音员说话,将一口普通话说成了播音腔,从而成功当上广播站的风云人物。
客户们也常会夸赞贾芳,苏红霞就说,芳芳那是集了父母的优点啊,长相随我,办事随她爸。
然后再看一眼一年如一日打玻璃弹珠的贾亚明,再补一句,我们亚明是长相随士兵,办事随我,也还……行吧。
生意兴隆起来,张家村租的这间门面房就有点不够了。贾士兵又租了隔壁一间,将地盘扩大。不过这么一来,家里日日夜夜都是人来人往,毕竟很多长途司机都是晚间发车的。平常贾芳在学校晚自习,倒也还好,现在贾芳要放暑假,苏红霞就担心家里这情况会影响她暑假复习。
这年头高中只有两年,也就是说,贾芳这是在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这是要冲刺了啊。
所以苏红霞去跟林思危商量,能不能让贾芳暑假住到阳川路去,否则她在家,影响学习不说,还会心痒痒非要去帮忙。
林思危倒是完全没意见,甚至觉得是个好主意。
贾芳不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性格,住到阳川路去,一定能帮家里做不少家务,不会给奶奶增添麻烦。
而且她和林家欢是好朋友,两人也能一起有个复习的伴。
当然她也没有一口答应,毕竟这是奶奶家,不能自己说了算,要尊重奶奶的意见。
回家一说,胡巧月欣然应允。她现在和两个孙女住一起,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在阁楼上孤独地看着日出日落的老太太,她很喜欢看小姑娘,甚至觉得每天早上听林家欢读英语都是一种享受。
林家欢就更高兴了,连声向奶奶保证,她一定会和贾芳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至于房间,临街那两间,一楼是厨房和会客厅,二楼还空着呢。
贾芳也是个急性子,一听说这答应了,立刻就催着苏红霞大包小包地过来了。
而且还带上了两个月的生活费。
第177章 又渣
胡巧月说什么也不肯收生活费。
说思危的表妹过来住个暑假, 自己还收生活费,那也实在不像话,房子本来就空着, 芳芳胃口能有多大点?
再者自己家里搬个水缸啊, 买个煤啊,院子里搭葡萄架啊, 全是贾士兵抽空来帮忙。有时候沙平县那边叫长途司机带新米啊,蔬菜啊,苏红霞也是一筐一筐地往阳川路送, 自己也没给过钱啊,芳芳来住怎么就能收钱呢?
而且现在的胡家,也不缺钱。
阳川路的房子陆陆续续都发还了, 搬了一小部分, 很多老街坊也还住这儿。他们厂子里给房管局付房租, 房管局扣除管理费用, 再将房租转给胡巧月。
胡巧月的收入绝非外人可以想象。
二人推来推去, 苏红霞见这生活费怎么也给不出去, 只得作罢。第二天到底还是去农贸市场采购了满满当当一辆三轮车, 大米啊,西瓜啊,腊肉火腿啊, 水果零食啊, 还有副食品商店买的汽水啊……送到了阳川路。
林家欢和贾芳欢天喜地将东西搬进屋里,苏红霞也不及跟她们多说,打算让三轮车夫顺道将她带回家, 毕竟苏会计赶着回家忙事业呢。
三轮车夫骑得飞快,苏红霞也是归心似箭, 但经过市一中时,她还是骄傲地多看了几眼。
这可是贾芳念书的学校,是年年出状元的学校。就是现在放暑假,学校大门紧闭,里头安安静静的。
嗯?苏红霞突然心中一动,她看到一个熟人。
拐角处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是林正清,女的挽着他胳膊,却并不是刘玉秀。二人走到街上,林正清咳嗽一声,立刻四处张望,女的也自觉松开手。
林正清说:“我先去学校,你过五分钟再来。”
女的点点头,有些娇羞。
三轮车从二人身边经过,苏红霞将草帽压得低低的,只听林正清低声道:“别让人发现。”
“嗯。”女人停下脚步。
林正清显然没有发现苏红霞,急匆匆离开,女人则留在原地,抬起雪白的手腕看了看手表。
这是要严格执行五分钟约定。
苏红霞直呼好家伙,这是一中陈世美又陈世美了?
这下也不着急回家干事业了,她想了想,让三轮车夫直接送她去了粮校。
林思危刚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见到苏红霞,很是意外。
“小姨,你怎么来了?”
苏红霞知道林思危忙,便也长话短说:“刚刚我去阳川路送东西,看到林正清。”
“他又趁我不在去奶奶家?奶奶又不见他,够执着啊。”
“不不,我不是在阳川路见到他的。是刚刚经过一中门口,见到他和一个女人……”苏红霞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确定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林正清肯定轧姘头了。”
“啊?”林思危惊呆了,“小姨你不会看错了吧?”
“错不了。两人挽着胳膊,亲热得很,从小弄堂一出来,立刻装得不认识,我还听林正清叫那女的晚五分钟进学校。”
“看来还是市一中的女老师啊。长什么模样?”
“皮肤挺白的,眼睛也大,身材也苗条,烫着很时兴的长发,像电影明星一样。哦对了,头上别着一条粉红的手绢。大概……三十多岁。”
这的确不是刘玉秀,看来林正清又渣了。
“我知道了。小姨你别声张,毕竟芳芳还在一中读书呢,不要影响她。”
“有道理。我现在不方便去闹了,等他自作孽,哪天身败名裂。”
…
晚上林思危回家,看到苏红霞送来的一大堆东西,也是看笑了。
“小姨这是搬了个副食品店过来?”
贾芳叽叽喳喳:“我妈最高兴买东西。以前在乡下没钱买,也没地方去买,限制她发挥了。现在逮到个机会,她还不是大买特买,反正都用得着,咱们就负责享受。”
林家欢啃了一口西瓜:“阿姨好会挑,这西瓜好甜呢。”
这是她黑历史,她去买西瓜,装模作样敲半天,回来一切,粉红的。
胡巧月摇着蒲扇:“思危你看,芳芳来了,我连饭都不要烧了,今天这晚饭,她做的。”
贾芳笑道:“就咱们四个,也吃不了什么,之前我在家帮忙,十个大小伙子的午饭,我和妈两个人。”
所以林思危愿意让贾芳住过来,她是从来添麻烦,只会帮人减少麻烦。
洗过澡,林思危特意找了一块粉色手绢,像时下流行的那样卷成一个小筒,从长发下穿过,将长发拢住,两个手绢角用黑色发夹别在耳畔。
“咦,现在是不是流行这么别?”贾芳一看就嚷嚷上了。
林家欢也好奇地看了看,走过来帮她重新别好:“有点歪,你要把手绢角展开些,更好看。”
林思危道:“是流行啊,我们学校老师就有这么别的,好看。芳芳你也知道?”
贾芳道:“当然知道,我们学校的章老师就这么别。”
“章老师?”林思危假装不经意,“我还以为只有职校的老师才赶时髦,你们高中的老师都是一心扑在教学上呢。”
贾芳道:“章老师全校最时髦。她代课老师,学校不怎么管她。”
林家欢哧之以鼻:“学校也管不动。她教得可不好,我听别班同学说,她上课,下面的同学都在睡觉,她也管不动纪律。”
贾芳嘿嘿一笑:“知道学校为什么管不动?她军婚,丈夫在部队的,学校要安置军嫂,其实她教书就是不好。”
林思危听得暗暗心惊,林正清你可真刑,军婚也敢惹。
晚上睡觉前,林思危照例要跟胡巧月说一会儿话。胡巧月突然问:“思危啊,你平常头上不扎手绢的。”
果然奶奶心细如发,自己那点小动作可以骗骗林家欢和贾芳,却瞒不过奶奶。
“奶奶发现了?”
“嗯,她们说章老师,你听得很认真。这个章老师是谁?”
林思危也没瞒她,便将苏红霞今天看到的一幕说了,又道:“所以我扎个手绢,就是想试试,说不定家欢和芳芳认识,我能知道这女人是谁。”
胡巧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思危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放过林正清。”
林思危垂下眼帘。
她很久没有跟奶奶提林正清,并非是回避,而是她足够忙,忙到林正清已经走不进她心里。
“你终究还是为了我,为了家欢。我明白的。其实不用,他是死是活我并不关心,生到这样的儿子,是我胡巧月的耻辱。”
可没有哪个母亲能看着亲生儿子“死”在自己眼前。
哪怕是十恶不赦的亲生儿子。
林思危绽开笑颜,拉住奶奶的手:“也不是放过,我只是想明白了。最好的报复,是过得比对方好。”
胡巧月愣怔片刻,将手掌盖住林思危的手:“思危,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智慧。”
“奶奶,他在玩火。”
说的是林正清,她们两个都明白。
胡巧月望向前方,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终究也只是又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心术不正,他要自寻死路,旁人也是救不得的。”
是的,救不得,也不会去救。
没有再推一把,已经是林思危看在林家欢的份上,最后的仁慈。
但林思危清楚地知道,林正清这样搞,很快就会出事,因为刘玉秀不是苏红梅,刘玉秀会鱼死网破,刘玉秀背后还有个会拎菜刀的刘腊根。
林正清,你真敢啊。
…
林家欢对这一切浑然未觉。
放假后她被刘玉秀叫回去过一次,还是那样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晚饭。但这回来接她的,从林思危变成了贾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