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哥,我想听你念,你慢慢念,我肯定能听得懂。”
“我…可以吗?”姜煜的手心里全是汗。
姜熠还在看热闹,“四哥,你就念吧。反正都是一家人,我们谁也不会笑话你。”
“五哥哥,你说什么啊?”姜姒望着他,似是不解,似是疑惑。“四哥哥文章作得那么好,为什么会被人笑话?”
他露出一副不可说的表情,“五妹妹,你与四哥最近时常待在一起,你应该最是清楚。”
“我不清楚啊。”姜姒看上去更加疑惑了。“四哥哥不仅文章作得好,教人更是厉害,讲起释解来如滔滔江水,我一下子就能听懂。”
“滔滔江水?”姜熠笑出声来,在察觉到长辈们都在看自己时,立马将嘲笑收了回去。“四哥,五妹妹都这么说了,你若是不念出来,岂不是对不住她的夸奖?”
“四哥哥,你可以的!”姜姒看着姜煜,目光全是信任与崇拜。
姜煜心头一热,感觉自己周身的血也跟着热起来。当他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不等他有丝毫的犹豫,姜姒已帮将准备好的文章拿出来。
“哟。”姜熠讨厌的声音又起,“原来四哥真的有所准备啊。”
姜姒瞪他一眼,然后对姜煜道:“四哥哥,你可别念快了,念快了我听不懂。”
姜煜应了一个“好”字,深吸一口气后开始念。
他念得不快,初时听起来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到后来渐入佳境,语速也快了一些。虽然比起正常人来讲这样的朗诵既谈不上流利,更谈不上抑扬顿挫,但没有结巴。
仅这一点,已让谢氏红了眼眶。
其他人皆是意外。
姜良喃喃,“夫人,四郎这是好了?”
谢氏因激动而声音发颤,“近些日子四郎日日教五丫头读书,五丫头性子纯良,与他相处得极好,他也因此受益匪浅。”
原来是这样。
姜良看了一眼姜姒,只觉得这个侄女一团孩子气,或许正是如此,才让四郎愿意与之亲近相处。
姜姒在姜煜念完之后,连忙鼓起掌来,“四哥哥真厉害!”
她这一鼓掌,旁人不明所以,谢氏第一个跟着,接下来是顾氏和余氏,到最后连姜太傅也拍了几下。
“不错。”姜太傅精明的目光看过来,“四郎这文章作得不错,若是再加润色不失为一篇好文章。老大,你帮他过个眼,然后给我。”
这番话虽然寻常,但意义不一般。
他的视线从因为他的话而呆住的姜煜身上,移到了姜姒那里。
“小五,眼光不错。”
姜姒像是得到夸奖的孩子,喜形于色,“那是当然,我就知道四哥哥最厉害。他心中有乾坤,腹中有锦绣,他日必能立于朝堂之上,字字珠玑,舌战群儒,成为比祖父还厉害的人。”
“心中有乾坤,腹中有锦绣。”姜太傅抚着胡须,重复着这句话,对姜煜道:“四郎,你五妹妹对你的评价很高,你可千万莫辜负了她,祖父等着你超过祖父的那一天。”
所有人听到这话,一能听出他对姜姒的喜爱,二能听出他对姜煜的期许。
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嫉妒。
姜良站起来,郑重向自己的父亲承诺,“父亲放心,儿子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四郎。”
姜煜也回过神来,激动地承诺,“祖父,孙儿一定不负所望。”
他不能让祖父失望,更不能让五妹妹失望。
姜太傅很满意,临走之前又夸了两句。
“四郎不错,小五不错。”
……
三房刚回院,大房就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在这之前,姜烜正一脸控诉地不依不饶,“玉哥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居然又有了别的哥哥。还‘四哥哥真厉害,’难道我不厉害吗?”
“二哥也厉害,你和四哥哥不一样。他读书厉害,你打架厉害,你们一个文一个武,以后都可以保护我。”姜姒躲在顾氏身后,笑得乖巧又讨好。
姜烜心下受用,却是哼了一声。
顾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发,“我家玉哥儿这么好,合该多几个哥哥爱护。”
一听到这话,姜烜心里的那点别扭全散了。
大房送的东西极多,十来匹精美光滑的上等布料,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以及各式各样的点心。
顾氏连说,“这也太多了。”
送东西的婆子是谢氏的心腹,姓廖。
廖妈妈说:“三夫人,这些东西都是我家夫人给五姑娘的。我家夫人还说了,若是五姑娘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去大房取用。”
姜姒再三感谢,说自己什么也不缺。
若说有缺,那便是长寿。
算日子,慕容梵的药丸也该做好了吧?
夜深人静之时,屋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响动。
她原本就没有睡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有所感地望去,果然看到有人如入无人之境般,掀着珠帘进来。
墨衣披发,玉质金相,正是慕容梵。
“王爷!”她惊喜出声。
慕容梵将一个瓷瓶递过来,语气极低,“怎么没睡?”
“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不着,可能是我和王爷心有灵犀,知道王爷今夜会过来。”她如获至宝地将瓶子收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可能不太妥当,“王爷,您是怎么想起学医的?”
“无聊而已,随便学着玩。”
随便学的?
那医术……
许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慕容梵又道:“太医院众人,无人在我之上。”
这么厉害!
她顿觉踏实,“读书之难,无过于医书矣,王爷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任何医书看一遍就能记住,无关努力。”
“……”
原来努力在天赋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那王爷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不像臣女,无论天资还是能力,都只能道是寻常,莫说是医书,便是其它的书,臣女想要背下来也是极难。”
如水一般清透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带一丝杂质的羡慕。如云雀仰望雄鹰,除去惊叹景仰再无其它。
这样的目光,慕容梵见过很多。但那些羡慕景仰之中,没有眼前的澄明,也没有让他为之侧目的干净。
“生而有之的能力,比之努力而来的一切,委实不值得炫耀。于我而也,所谓的天资过人,也只是寻常。”
这是在安慰她吗?
“王爷大恩,臣女无以为报。然而臣女虽能力微小,也能许王爷一诺。”
她趿鞋下地,铺纸研墨,挥笔在纸上扬扬洒洒一番后,拿起来念道:“我姜姒,今日蒙芳业王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一诺。若不违良心道义,不伤无辜性命,愿为王爷做任何事。”
她将纸上的墨吹干,双手呈给慕容梵。
“王爷,他日但有所遣,臣女必千里奔赴!”
第18章
……
一夜风后,梧桐树叶落了一地。
顾端背着书袋,比以往更早一些到了学堂。
空气中充斥着凉意,他却觉得身体和心都似着了火。火势所到之处,是从未有过的欢喜。欢喜让他脚步如踩云端,每一步都带着做梦般的虚浮。
他等着,盼着。
同窗们陆续进学,那道朝思暮想的素色身影也闯入他的视线。他心跳如鼓地看去,贪婪而又小心。
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刻,于他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不真实。
当他目光中出现一道浅红色的身影时,隐有一丝愧疚一闪而过。他告诉自己表妹孩子心性,没有他这个表哥,还有姜四郎那个堂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突然有人凑过来,大声地与他开着玩笑,“顾端,你的脸为何这么红,可是有什么好事?”
“没…没什么。”他以为自己对姜姽的心思被人看破,脸色越发红得厉害。再一看是姜熠,更加显得心虚。
姜熠“啧啧”两声,像是不信他的话,“你看你这个样子,红光满面,面带桃花,我怎么看都不信你没事。”
说着,拿起他桌上的一本书,然后“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看着姜熠手中的纸,一脸懵。
姜熠大声读起来,“我悦君,君不知。我有心,君不觉。玉哥儿。玉哥儿是谁?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一听玉哥儿三个字,顾端下意识往姜姒那里看去。
姜熠见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五妹妹,我记得你小名就叫玉哥儿!”
一时之前,众人指指点点。前些日子姜姒找顾端讨教的事人人皆知,很多人惊讶过后,对纸上的内容深信不疑。
不少人看向姜姒的目光变得微妙,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五妹妹,原来你心悦顾公子。”姜姽的话,带着无比的笃定,恨不得将姜姒咬死。她目光中有兴奋还有同情,还有一种只有姜姒能感觉到的恨意。
“我竟是不知原来五妹妹你心悦顾公子,若不然我也不会找顾公子讨教。五妹妹,你是不是怨我?”
她又望向顾端,“顾公子,以后我不会再找你讨教了。”
顾端一时情急,慌乱解释,“姜四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和玉哥儿就是兄妹,我对她绝无私情。”
“顾公子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姜姽羞恼道:“你与五妹妹如何,与我何干?你对她如何,你自与她说清楚便是!”
姜姒很确定,无论是她,还是原主都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
她望向姜姽,姜姽也在看她。
视线碰撞,你死我活。
顾端此时是无比的挣扎,一个是他思恋了许久的姑娘,一个是他嫡亲的表妹,他艰难地开口,“玉哥儿……”
他一开口,姜姒便知他的选择。
“端表哥,你不必为难。”姜姒将纸收好,交给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姜煜。姜煜想说什么,在看到她摇头之后什么也没说。
她环顾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顾端身上。“端表哥,这东西是我写的,但不是写给你的。前些日子我还纳闷怎么也找不见,原来是落在你那里了。”
有人问:“姜五,你真有心悦之人,那人真的不是你表哥顾公子?”
“我确实有心悦之人,那人不是我端表哥。”
“那是谁?”
姜姒垂眸,做羞涩状。
……
下学后,姜姽没有找顾端请教问题。
顾端失落而伤感地看着她离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背着书袋追了上去。
“姜四姑娘,我…表妹都说了,她喜欢的人不是我,你不用觉得为难。今日夫子讲的课,你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都可以为你答疑解惑。”
“顾公子,姑娘家的心思最是难懂,五妹妹她…她心里应是有你的。她说的可能是假的,她心悦的人就是你。”
“不是的!”顾端拼命摇头,“她…她喜欢的可能是世子爷!”
世子爷三字一出,姜姽眼神微变。
这时大房的一个婆子过来,对他们说:“四姑娘,大夫人找你。顾公子,你也一起吧。”
姜姽心有惊疑,母亲找她不足为奇,为何要见顾端?
顾端亦是一头雾水,满腹疑惑。
两人到了清风院,发现姜姒和姜熠姜煜都在。谢氏坐在正中,右下位坐的是余氏,右下位坐的是顾氏。
眼见着人齐了,谢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姒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
顾氏越听越不对,脸色由红到白。
谢氏皱着眉,问:“玉哥儿,你不是说东西确实是你写的,你也确实有心悦之人,为何又来这一出?”
姜姒看向姜煜,姜煜上前。
他的手里,拿着那张纸,“母亲,两位婶娘,这不是五妹妹现在的字。”
然后他又拿出另一张写满问题的纸,向众人展示,“这才是五妹妹的字。”
两张纸的字迹有些相似,但确实不一样。
姜熠不加思索地道:“那这纸条就是五妹妹以前写的。”
“那这些日子以来,顾公子天天上学,天天翻书,岂会时到今日才让你一个外人发现纸条?”姜煜反问他。
他被问住,强词夺理,“许是顾公子粗心大意,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姜煜摇头,“这纸条上的墨迹很新,应是近两日所写。而且这墨中有龙兰香,应是黄州产的龙香墨。我姨母嫁在黄州,每年都会送一批龙香墨进京,我用的就是此墨。”
“四哥,五妹妹近几日常与你相处,她必是用了你的墨。”姜熠一说完这话,很快发现不对劲之处。
因为这个理由自相矛盾,先前才说过看字迹是姜姒以前的字迹,若是最近写的,那字迹应该会有所不同。
且不说这一点,光是用墨之事,姜煜断然否认,“五妹妹没有用过我的墨。”
这时姜姽小声道:“四哥,前些日子,母亲送了一套笔墨纸砚给五妹妹,其中就有这龙香墨。至于字迹,只要是一人所书,时有变化也是正常。”
顾氏闻言,急忙道:“大嫂,你让人送的东西,我家玉哥儿一直舍不得用。”
她命人将东西取来,看上去确实原封未动。
谢氏亲自验过,确认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因为这做不了假。她妹妹的夫家是黄州的望族,族中便有龙香墨坊,所产的龙香墨皆有徽记,区别于市面上所售的龙香墨。
一看情势不妙,姜熠一点点地往门口退,想趁机走人。他快退到门口时,被余氏一声“五郎你要去哪里?”给喊回来。
余氏平日里不喜言笑,因着常年板着脸而显得有些刻薄。
“母亲,我…我还有功课未完……”
“说吧,这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是真不知道,这又是字又是墨的,哪一样都与我无关。您也不能因为平日里不喜欢我,便死活要把这脏水往我身上倒啊。”
姜熠一脸的不在乎,他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深得姜卓的看重。姜卓不止一次暗示余氏,将他记为嫡子,无奈余氏一直没有松口。
因着这一点,他对余氏怀恨在心。
大房三子皆是嫡,三房二子也是嫡出,阖府上下就他一个庶子。明明他是父亲唯一的子嗣,母亲却未能深明大义将他记在名下,他岂能不怨?
余氏怒道:“这东西不是五丫头写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这我哪里知道,反正东西是从顾端书里掉出来的,你们为何不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顾端喃喃着,他感觉自己脑子很乱。
谢氏冷笑,“你们都不知道,那这纸条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