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有趣之人就要成为夫妻吗?为何不能做朋友?”
“朋友?”方宁玉皱着好看的眉,看着姜姒。
姜姒目光相迎,清澈一如镜湖,所映之物皆是清清楚楚,无一丝一毫的杂质。“对啊,朋友。难道朋友二字只能包容女子与女子,男子与男子吗?天地造万物,又生男女,那男女为何不能是朋友?”
她们此时正站在水榭之中,池水泛着寒气与波光,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良久,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方宁玉望着池水,心潮如涌。
朋友二字,深深击中了她的心。
她热衷音律,最喜弹琴,府里也有专门教导的琴师。之前她的琴师是男子,且还是个年轻男子,她因痴迷琴艺而常与之久处。
时日一长,府里不知何时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没有人相信她仅是欣赏琴师的才华,琴师也仅是将她视作知音,包括她的母亲。
母亲当机立断,让琴师离开国公府,再给她聘请了一位女琴师。可惜女琴师的技艺明显逊色太多,她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与人讨论起来愉悦忘我的感觉。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男女也可能成朋友,是否就不会有那些闲言碎语?
两人静静地待着,直到有人来找。
云氏见她们回来,满眼的欢喜。
“我家玉姐儿性子冷,交好的人不多。我瞧着她和你家五姑娘相处不错,应是相谈甚欢。”她对谢氏说。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足够在场的人听到。
姜姒暗自纳闷,方夫人是如何看出她和方宁玉相谈甚欢的,她们明明都冷场了。她再看方宁玉冷冷淡淡的模样,暗道看来方夫人也不怎么了解自己的女儿。
席间,谢氏居于主位。
云氏原本正要招呼方宁玉坐在自己身边,却不想方宁玉一屁股坐到姜姒的旁边,把姜姽挤了下去。
姜姽懂事地挪过位置,眉宇间全是和气之色。
“还是你们姜家会教女儿,四姑娘懂事,五姑娘乖巧,个个都是好姑娘。”
可惜了。
亲事没成。
云氏惋惜着,不无遗憾是想着议亲之事原就是他们理亏。毕竟说好的相看四姑娘,结果老三非要五姑娘。改姐而易妹,这在哪个大户人家都是忌讳,姜家会拒亲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尽管方宁玉没什么表情,但云氏就是觉得女儿很高兴。临上马车之际,她盛情邀请谢氏有空带姜姽和姜姒去国公府玩。
她说这话时,眼神看的是姜姒。
姜姒乖巧无比地应着,一脸娇憨。
等显国公府的马车离去,她忽然扭头看向姜姽,正好与姜姽复杂的目光撞在一起。
“四姐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说话时,她还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皆是光滑细嫩,“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没有。”
但是原本应该有的。
姜姽掐着掌心,心下惊疑不定。
第36章
明面上,姐妹俩之间瞧不出任何龃龉。
一个天真娇憨,一个素雅温婉,任是谁看了都会道一声姜家的姑娘好模样,一个胜似一个的貌美。
两人站在一处说话时,更是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但若是离得近了,便能感知并不和谐的气氛。
谢氏皱着眉,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姜姒娇憨一笑,还在摸自己的脸,“大伯娘,四姐姐好生奇怪,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好似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姜姽回过神来,连忙掩饰,“母亲,是女儿失态。女儿不过是想起有人说五妹妹貌若天仙,一时看入了迷。”
“原来是这样啊。”姜姒装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还以为自己脸上脏了或是长了什么东西,才让四姐姐那样看我。”
她在说长了什么东西时,姜姽瞳孔一缩。
几人慢慢往回走,寒风吹来时,谢氏关爱地看着她,问她有没有觉得冷。她乖巧地摇着头,显摆着自己一直揣在袖子里的手炉。
那手炉小巧精致,浑圆滚滚的,外面包裹着的锦缎炉套上绣着兔子吃草图,看上去很是有童趣。
谢氏会心一笑,不经意抬头时脸色顿时大变。
“姽姐儿,你的脸……”
姜姽刚刚就感觉自己身上和脸上都有点痒,听到谢氏这声惊呼后,忽然心头一紧,不太好的预感瞬间涌来。
她一摸自己的脸,整个人僵住。
“啊!”
怎么会这样!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姒。
姜姒像是受到了惊吓,小脸煞白,“四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仅是这会儿的工夫,谢氏已反应过来。她不仅面色沉得可怕,看向自己庶女的目光更是痛心而失望。
大夫很快被请来,说辞是或许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也或许是见了风里的草瘴之气,吃几副药,忌几日口,不宜见风便能好。
谢氏亲自送大夫出去,应是还有话要问。
房间里只剩姜姽和姜姒,无人之时,她们谁也不会再伪装。
姜姽的眼神含着毒,看着姜姒。“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你哪里是天真单纯,你分明是心机最为深沉,我实在是小看你了。”
“你小看的不是我,你小看的是邪不压正这几个字。”姜姒一点也不避,甚至目光中隐约还有一丝笑意。“你害人在前,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之前席上,姜姽事事安排妥当,对客人们照顾也周到。后面上的那碗墨鱼羹也是她亲自送到每人面前,包括姜姒。
所有人都当她行为平常,唯有姜姒心中警惕,趁人不注意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那碗羹和她的对换了一下。
若是鱼羹没有问题,那便什么事也没有。但当她用那种目光打量自己的脸时,姜姒就知道自己的猜疑没有错。
害人之心不可有,主动害人是罪孽,所以才要顺势而为。
不知慕容梵知道自己不仅将这话记下了,还加以利用起来,会不会夸自己?
姜姒察觉到自己思绪散开,立马强行收拢。她凉凉地打量着姜姽布满红疹的脸,语气比眼神更冷。
“四姐姐,你这个样子可真丑。”
“……”
姜姽死死地掐着掌心,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大夫说哪怕是再痒也不能挠,否则有可能留疤,所以她不仅要忍着心里的上煎熬,还有身体上的难耐。
而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别人要承受的!
“五妹妹,你是不是很得意?”
“谈不上得意,就是觉得你的样子再丑,恐怕也不及你的心丑。”
气氛诡异时,谢氏回来。
没有外人在,谢氏自然不用为了姜家的颜面而选择隐忍不发。
她看着姜姽,直看得姜姽站都站不住。
“姽姐儿,你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不知。”姜姽咬着唇,“许是吃坏了东西……”
这话骗骗不知情的人还差不多,谢氏是一个字也不信。姜家虽然内宅风气正,但她这些年来可是没少听其它府邸的阴损之事。
“你先前为何一直盯着你五妹妹的脸看?”
若不是这件事,恐怕谢氏还会信一两分她说的话。
她此时终于明白,姜姒之前为何会有那一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母亲,您是怀疑这事是女儿自己做的?”
不用怀疑,谢氏已经敢肯定。
因为刚才那大夫为了给她们留脸面,说是吃坏了东西或是见了风瘴,但私下再问时,那大夫便实话实说。
他的原话是,这种药不少见,他不仅听说过,还知道京中哪几家铺子暗中售卖。言之下意,只要愿意去查,定能查出点什么。
谢氏不用审,仅是朝柳云看了一眼,柳云便什么都招了。
姜姽的身边,如今唯有柳云能用。这样的事她除了交给柳云去做,再无其他的人选。而柳云是姜家的奴才,卖身契都在谢氏手中。
“药是你让柳云在药铺买的,那药铺就开在上阳街拐角处,还要我继续说吗?”
姜姽脸色大变,“母亲,我…是女儿糊涂。”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还有一番巧言善辩。
“女儿一心盼着给大姐能好,压根没有想过其它的事。而今侯府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女儿有心想取大姐而代之。女儿有苦难言,又不好与那起子嚼舌根的人对质,便想着自损脸面,好让母亲有理由送女儿回姜家。”
“这么说,你还是用心良苦?”
谢氏当然不信这样的鬼话,但她一口咬定,甚至不惜赌咒发誓。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笃定谢氏不会闹开,更笃定谢氏会为了姜家的颜面,哪怕是再不信她,也不会说出去,更不会在这个时候送她回姜家。
不得不说,她赌对了。
谢氏身为姜家的当家主母,自然不可能让姜家的名声有损。然而身为嫡母,若想压制一个庶女也是轻而易举。
既然是起了风疹,那便不能见人,是以谢氏命下人们守在外面,不许姜姽再踏出房门半步。名义是为了姜姽的身体,实则是变相的软禁。
毕竟她们还在侯府,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既不可能真的惩罚姜姽,也不可能发卖柳云,一切还得等到回姜家之后再说。
饶是姜姒无事,谢氏依然觉得愧对她,出去后拉着她的手道:“五丫头,你四姐姐心术不正,今日之事怕是冲着你来的。好在你福泽深厚,她慌乱之中没有害成人,反倒害了自己。”
她作低落状喃喃着:“原来四姐姐想害的人是我啊,怪不得她之前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五丫头,若然不你换个住处?”
“不了。”她摇了摇头,“我若是换个地方住,旁人必是要说三道四。为了姜家的名声,我不能这么做。大伯娘您放心,四姐姐出不了门,我们也碰不上,她应该不会再有机会害我。”
谢氏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千。“你这孩子,就是太心善了。你娘这辈子有你,该是何等的有福气。”
“大伯娘,这您就错了。这辈子能当我娘的女儿,才是我最大的福气。”她说罢,眉眼一弯,“我不仅有爹娘,哥哥们,还有大伯娘。这辈子能当大伯娘的侄女,也是我的福气。”
谢氏闻言,心下软得一时糊涂。
她也养了女儿,亲生的姜嬗样样都好,但万万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贴心之言。庶出的姜婳嘴倒是甜,但远不如姜姒来的真诚。
至于姜姽,不提也罢。
“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侄女,何尝不是大伯娘的福气。”
得亏这个孩子啊。
否则她的嬗姐儿……
思及此,她看着姜姒的目光越发的怜爱。
……
姜姽闭门养病之后,姜嬗的床前竖起了一道屏风。
哪怕是林杲来看望,也只能隔着屏风说话。
姜嬗放出去的话是自己面色憔悴,不愿再以这般面目见人。但听在华氏和华锦娘姑侄耳中,那就是她命不久矣。
姑侄俩暗自兴奋,很快又泄了气。
因为就算是姜嬗死了,她们恐怕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华锦娘恨恨地道:“都怪那个可恶的姜五,原来她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一个!姜四那个没用的,不会是被自己的堂妹算计了吧?”
“不管她算计什么,我都不能让她得逞。”华氏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事到如今,她是万万不能让姜家人占了便宜。“你们去,把那个姜五找来,就说我近日精神不济,让她来给我变个戏法解解闷。”
刘嬷嬷领命,带了两个婆子去请人。
她们还未到姜姒的住处,与姜姒半路碰到。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嬷嬷可否容我回去换身衣裳?”姜姒一见她们不善的神色,自然是不想答应。思量着先用迂回之术,到时候再寻转寰之机。
刘嬷嬷吊着三角眼,睨着她,“奴婢瞧着姜五姑娘这身极好,半点也不会失了礼数。姜五姑娘,请吧,莫让我家夫人等急了。”
“嬷嬷,我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她靠在祝安身上,捏了祝安一把提醒。
祝安忙道:“对,我家姑娘自小身子弱,这会儿吹了冷风,必须得赶紧回去吃药。”
刘嬷嬷冷哼一声,眼尾吊得更高,看人时的目光也带出几分讥诮。“姜五姑娘推三阻四的,莫不是不把我家夫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锅姜姒可不背。
她虚弱地否认,“嬷嬷说的哪里话,我对侯夫人尊敬有加。我不仅把她放在眼里,我还把她放在心里。”
“……”
刘嬷嬷可不吃这套,她朝那两个婆子使眼色,其中一个婆子上前就将祝安拉开,另一个婆子则一把制住姜姒的胳膊,看着像是搀扶,实际上等同于挟持。
“嬷嬷,你们这是做什么?”
“姜五姑娘,奴婢说了,我家夫人有请。”
“你家夫人就是这么请人的?”
“姜五姑娘,这可是侯府。所谓客随主便,我家夫人看得起你,想请你过去喝喝茶,说会儿话,你竟然敢不给面子!就算是告到侯爷和谢大夫人那里,奴婢也是不怕的。”
请确实是请,至于请的手段,到时候各执一词,又如何能掰扯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