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等她在房间里安顿好后,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来传话,说是方宁玉问她有没有毛皮袖笼,有的话就送一只过去。
毛皮袖笼她自然是有的,心想着方宁玉应该是想用毛皮袖笼给那只猫做个窝。当下也没有细想,拿了一只出门。
她记得来时的路,眼瞅着快要到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姜五!”
这还真是不想见的人,躲都躲不掉。
锦衣华服的少年,俊秀的眉宇间难掩皇室子弟的尊贵与骄傲。比之上一回相见,又少了几分锐气。
慕容晟一步步走近,可走近之后又不敢看她。
她自知躲不掉,直接发问:“世子,若是被人看到你在这里,还与我私下说话,你猜我会不会被人非议?”
“姜五,我…我就是想着我们认识一场,看看有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不必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被选上的。”
“这可未必。”
“你能入初选,那便说明你有可能被选上。”
慕容晟情绪有些低落,他虽是天家子孙,但他不是皇子。小皇叔既然让人通过了初选,想来他的堂兄们命格都能压得住。
以姜五之貌美,他的两位堂兄又岂会看不见。
他的话,让姜姒若有所思。
“不管我能不能选上,我的事都不需要世子爷操心。”
“姜五,你何必如此?我没想再纠缠你,我只是想帮你而已。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姜姒到这话,下意识环顾四周。
没有人。
她走近一步,“世子爷真的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吗?”
近在咫尺的花容月貌,令人一眼入痴。哪怕美人儿正生着气,依然挡不住惊心动魄的绝色。
慕容晟喉结滚了滚,“应该都过去了吧。”
“我告诉你,事情没有过去。”她目光中一片冰冷,看人时像冬日里的水,明明清澈又通透,却无端让人觉得刺骨。
“难道你还恨我?”
“是有恨,但不是我恨你,而是有人恨我。”
这下慕容晟越发糊涂了,“我…我不恨你。”
姜姒觉得好笑,这个男主还想恨她!
“世子爷,你可知我经历过什么吗?我险些被人推下水,若不是我还算机灵,那日在魏其侯府落水的就是我。如果不是我一直提着心,我会全身长满风疹见不得人。”
慕容晟闻言,瞳孔巨震。
这些事他好像听过,“你…你是说,姜姽她…她想害你!”
“你不用觉得惊讶,她不是想害我,她是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姜姒的声音透着嘲讽,“你招惹了她,将她心里藏着的毒蛇放了出来。
她不恨你,也不怪你,却盯上了我。那条毒蛇追着我,我必须时刻紧着心,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咬上一口。而你呢,事后拂衣去,无事一身轻,居然还有脸和我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慕容晟脸色都变了,一时红一时白。
“姜五,我…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不关你的事?你是不是想说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就是个混蛋!”
慕容晟被骂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对上姜姒那如水底生火的眸子,他莫名觉得愧疚又心虚,甚至还有一丝心疼。
“姜五,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毒蛇是你放出来的,我让你亲自收了它,你能做到吗?”
慕容晟看着她,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他做不到!
他也不知为何,以前觉得千好万好的姑娘,如今再见竟然心中再无喜爱之情,仿佛那些日子的心动都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所以他不想娶姜姽。
姜姒抬头望天,只觉得可笑。
这是什么男女主!
“既然如此,那请你以后远离我,更不要跑到我面前云淡风轻地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你若再招惹我,小心我心里的蛇也会被放出来!”
“姜五……”
“慕容晟,你走吧。若是被毒蛇看到了,它恐怕更不会放过我。”
慕容晟下意识环顾四周,隐约看到有个太监模样的人。
他想再说些什么,一看到姜姒脸上那似笑非笑,似讥似讽的表情,他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姒望着他走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她视线一转,此时才发现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太监,从他的太监服饰来看,应是二等宫人。哪怕是因为习惯而保持着卑躬的姿态,依然能看出他原本的身量极高。
这距离不远不近的,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便是没有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也必然看到他们在一起。
姜姒思忖着,朝他走去。
经过他身边时,故意扔掉自己的荷包,却装作惊讶的样子,“公公,这是不是你掉的荷包?”
荷包样式寻常,无任何绣花,是那种很多铺子都可以买到的普通款,也是姜姒专门为这次进宫准备的。
那太监没说话,捡起后无比自然地揣进自己的袖子里。
姜姒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多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好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双虽然皮肤粗黑,但是手指十分修长的手。
风一阵,寒一阵。
寒风中送来冷冽的空气,隐有一缕极淡的冷香。
“公公,您是不是姓贾?”
那太监闻言,一直低着的眉眼缓缓抬起。
第45章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有着还算周正的五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辨识度,是那种让人看过就忘的长相。
当他的眼睛正视自己时,姜姒便知自己又猜对了。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但其中多了几分幽沉。幽幽的像无尽的深渊,看不清也看不透。沉沉的如无光的海底,不知安寂了千年还是万年。
“那我这次就姓贾。”
“……”
“你心里的蛇,是何模样?”
果然,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姜姒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我刚才就是吓唬他,哪怕是我心里真有一条蛇,应该也没有毒……”
“自然是没有毒的。”
慕容梵看着她,她的模样渐渐幻化成一条小白蛇,有着莹白如玉的身体,又细又软惹人怜惜。恰如她此时的姿态,哪怕身处混杂之地,亦能悠闲自在。
“应是十分可爱。”
“……”
这是在夸她吗?
她不仅不开心,反而越发心情复杂。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真正的朋友,更没有像慕容梵这样亦师亦友的朋友。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但他们是朋友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包容着她,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有了错觉。
思及此,她情绪莫名低落。
“蛇有什么可爱的,不管有毒没毒都不招人待见。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不曾有过任何的心里阴影,也不会有阴影化成的蛇,就像您一样。”
“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梵问她,声音低而沉。
这个问题……
她下意识紧张起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您天赋过人,慈悲心肠,最是无欲无求又光明磊落之人。”
“生而为人,谁能真的无欲无求?谁又能真的光明磊落?”
听到这样的话,她心头发紧。
慕容梵这是默认了吗?
是她的错,她上辈子活得那么艰难,连骨肉至亲都吸她的血,她怎么还能天真的以为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好。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难过。
原来她一切都是她以为,所谓的良师益友,到头来终于变成了她最不喜欢也觉得最不舒服的关系。
但这人有恩于她,她不能知恩不报。
“我说过,您若有所遣,我必千里奔赴,但我也说过,不能违背良心道义,不能伤及无辜性命。”
“我以为我想让你做什么?”
这话她可不敢回答,一切还未挑明之前还有转寰的余地。一旦撕开了伪装,那便真正的不能回头。
所以,她只能装糊涂干笑。
“我不知道啊,我听候您的吩咐。”
寒风无孔不入,哪怕是穿得再多,裹得再厚,那些寒气也能直往人的身体里钻,她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银红色的斗篷,雪一样白的毛滚边,衬得她的小脸白如嫩玉,细如凝脂,像那枝头的雪团一样惹人喜爱。
她娇憨地笑着看人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可见底的溪水,清澈而通透,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又有着隐于山谷的幽静。
仿佛是一眼沧海,也像是一瞬桑田,慕容梵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从未有过的异动,异动所到之处似游走的蛇。
那蛇慢慢从他心底钻出来,如携烈焰而生,金光耀眼灼热无比!
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
姜姒警惕地望去,认出了来人是方宁玉。
等她再转头时,慕容梵已经走远。
她看着那卑躬的背影,眼神渐渐黯然。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不由得让她想起了那日大火之后的情形。
吴伯、贾公公、还有慕容梵本人,为什么会让她觉得都是孤独的人?
不多时,方宁玉走到跟前,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样的问话,姜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自她踏入这是非之地起,就应该一刻也不能放松。哪怕是一件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事,背后都或许隐藏着别人不为人知的算计。好在这一次的算计没有恶意,否则她第一天就要吃亏。
她将袖笼递过去,“这个东西,你看用不用得上?”
方宁玉拢起的斗篷松了松,橘色的猫脑袋露了出来,正睁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并发出哈气声。
“还挺凶。”
她用袖笼将猫套住,居然刚刚好。
两人回到住处,安顿好小猫后,各自收拾行李。
秀女们不能带下人,若想用人,只能用宫里安排的人。若不喜欢用那些人,那便事事都要自己亲历亲为。
从开始收拾,到一切安置妥当,她们没再说什么话。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有宫女送来方宁玉之前要的东西,一枚煮好的白水蛋,还有一块鸡脯处的肉。
一看到这些东西,姜姒了然。纵然她上辈子没养过宠物,却也是知道宠物一般都吃什么。当方宁玉剥鸡蛋分蛋黄时,她主动帮忙撒鸡胸肉。
方宁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我三哥和你提过?”
她摇头,“没有,我猜的。”
“那你猜得挺对。”
方宁玉将蛋黄和鸡肉丝喂给小猫,小猫“喵呜”着一口等不得一口。
“石头,慢点吃。”
“它叫石头?”姜姒问。
方宁玉“嗯”了一声,“我在石头缝里捡的它,它就叫石头。我三哥养的猫都是这么取名的,草丛里捡的,就叫绿草。枯井里救出来的,就叫废井。你不是也养了兔子,可有取名?”
不用说,姜姒养兔子的事,必是方令能说的。
“养了,我养了三只兔子,一只是你三哥给的,当时旁边刚好有一棵桂花树,我就叫它桂花。另外两只是捡的,我正好在喝银耳莲子羹,所以一个叫银耳,一个叫莲子。”
方宁玉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发亮。
“怪不得我三哥觉得你合眼缘,你们还挺像的。”
从取名随意这一点看,他们确实很像。
原本姜姒以为话说到这里,她又会旧事重提,没想到她不仅没再说起方令能,甚至也没问起选秀的事。
喂完猫之后,她们也吃了饭,然后各自洗漱一番后关门安置。
屋子里的炭火很足,用的都是上等的银霜炭。姜姒知道并非是所有秀女都有这样的待遇,自己不过是沾了方宁玉的光。
方宁玉靠在床头看书,许是看得太过忘我,眼神都没有给姜姒一个,似乎完全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事彻底忽略。
姜姒倒也自在,早早就躺进了被子里。
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暖和安静。她努力摒弃着心里的那些猜疑和纷杂,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
天还没亮,她们齐齐被叫醒。
一番拾掇后,所有的秀女们聚齐。
有人议论起来,好像是少了一个人。很快又有人说明情况,说那位姑娘的床正对着窗户,昨晚上窗户没关,吹了一夜的寒风后直接起了高热,人已被送出祥秀苑。
“要说我李姑娘也是心大,这寒冬腊月的,再是贪凉快也不能开着窗睡啊。”
“与她同屋的人是谁,怎么没发现?”
“我…我和她同屋,我昨晚上睡得太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算是知道我也不敢问,我也不敢不同意……”说这话的是和李姑娘同住一屋的姑娘,看上去像是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