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姜姒以为大家的回答应该都是这样,没想到竟然是五花八门,有人说自己看书,有人说自己练习礼仪,有人说自己研习琴谱,还有人说自己抄写佛经。
一屋住两人,大多都能彼此为证。
她大为震惊,暗道这些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么卷的吗?
须臾,她便明白这些人为何会如此。
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读书练习,这么说的好处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风雅才情。毕竟无论是沈溯还是慕容晟,皆是她们的目标之一。若不能入太子和二皇子的眼,沈溯和慕容晟这两位皇室子弟也是极好的选择。
轮到她时,她明显感觉沈溯坐正了一些。
她没什么可说的,道:“我早早就睡下了,一宿无梦。”
“我可以为她作证。”方宁玉说,“我看书到子时一刻,她确实睡得极沉。”
有人目露轻蔑之色,小声讽刺,“姜五姑娘得了下等,还睡得着,可真是心大啊。”
这声音很小,但习武之人耳力都好,不仅沈溯听得见,姜烜也听得见。姜烜可不觉得下等不好,他还盼着自己的妹妹多得几个下等,好早日归家。
而沈溯则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沈大人。”姜姽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上前,“我等皆是入选秀女,人人都是读过四书五经,通晓道理之人,应是无人会做出谋害他人性命之事。”
她的话,得到一众秀女的认同。
所有人七嘴八舌起来,一个比一个激动。
沈溯眯着眼,问:“那你认为,害死张姑娘的人是谁?”
姜姽看向那些宫人,道:“张姑娘半夜出门,而无人发现,此事必有蹊跷,应是有人诱之。而她被人敲晕,想来是遭了算计。便真是有人想害她,想来也有帮手,或许是有人与人串通,也或许是有人被授意。”
这时有人惊呼一声,“我…我昨天好像看到姜五姑娘和一个太监说话……”
所有人朝姜姒看过来,目光各异。
姜姒:“……”
果然是恨她入骨的人,这都能往她身上引。
姜烜已露出愤怒之色,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发作。他狠狠地瞪着那人,眼刀子一刀接着一刀。
慕容晟也皱着眉,却是在看姜姽。
姜姽一脸的震惊,问姜姒,“五妹妹,你…你怎么能和太监私下往来?”
“四姐姐真是聪明,一听有人说我和太监说话,便断定我和太监私下往来,你这样的好姐姐,简直是世间难寻。”
众人闻言,不少人眼神微妙。
她又道:“沈大人,昨天我确实和贾公公说过话。只因为我们屋子里养的猫跑了出来,恰好被贾公公捡到,所以才说了几句话。”
方宁玉冷着脸,问那人,“你既然看到她和贾公公说话,那你怎么没看到我也在?”
“方姑娘也在啊?”姜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五妹妹昨晚早早就睡了,方姑娘可以为她作证,那有谁能为方姑娘作证呢?”
这条毒蛇,如今是逮谁咬谁了吗?
姜姒朝方宁玉摇头,示意她别再为自己说话。
方宁玉也对她摇头,意思是不用担心。
“对啊。”有人附和,“方姑娘不是说她也在,说不定她和那贾公公……”
“肃静!”沈溯厉目一扫,“贾公公可在?”
他话音一落,慕容梵缓步上前。
“你就是贾公公,你在哪里当差?”
一连两问,却迟迟没有听到慕容梵的回答。
他眼神凝视着,越看越觉得这人可疑。
宫里的太监无数,他不知见过多少,而眼前这位相貌虽然不显,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从容不迫。便是陛下跟前的常公公,也没有如此的气度。
“还不快说!”
“奴才是园子里的杂役管事。”慕容梵说着,并没有抬头。
“贾公公,你昨晚在何处?可有人证?”
“奴才一早就睡下了。”
姜姒:“……”
这么听着,他们怎么像是串通好的!
果然,有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嘲弄出声,“你们听听,姜五姑娘一早就睡下了,他也一早就睡下了,还真是巧得很。”
沈溯:“……”
一个太监还敢和他小舅抢人!
他刚想说什么,只见慕容梵揣在衣袖里的手轻微地动作着,一串佛珠若隐若现。
第47章
那串佛珠之中,有一颗极为显眼。哪怕是离得不算近,哪怕仅是一瞥,他也能将那颗天眼石认出来。
那颗天眼石浑然天成,色如霞光碧晕红影,灵似复瞳万象横生,莫说是雍京城内,便是放眼整个大殷,也找不出第二颗。
分明是长相迥异之人,但他此时已感觉到熟悉的气场。
他瞬间坐得笔直,意外又不意外。
谁让姜五姑娘在这里呢。
看来小舅是真的在乎姜五姑娘,为了姜五姑娘不惜易容成一个下人,也不知姜五姑娘有没有认出小舅,知不知道小舅的心思?
思及此,他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这样的机会难得,也很新鲜,他不知死活地想着,自己必须得好好把握。
他不怕死地问道:“贾公公,你可有人证?”
“奴才一宿无梦,并无人证。”
哦豁。
小舅也说一夜无梦。
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
“大人,他们连说辞都一样,肯定是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先前那位姑娘嚷嚷着,一脸的兴奋,仿佛逮到了别人见不得人的把柄。
沈溯也很兴奋,面上不敢显露半分。
他在心里赞叹那姑娘眼睛毒,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严肃,“入夜之后,世人皆会休息,本官亦是如此,何来巧合一说?”
那位姑娘自知说错了话,低头不作声。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除了姜姒。
姜姒明显感觉到沈溯前后态度的转变,下意识朝沈溯看去。好巧不巧,沈溯的目光刚好望了过来。
不用再问,她便知道自己这位郡王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舅舅。
既然如此,那慕容梵便不会被为难。
但在旁人眼中,慕容梵不过一个小人物,有心之人还想利用这小人物,将劲敌拉下水,或者是彻底除去。
先前那位说看到他们说话的姑娘小声道:“大人,这位公公无人作证,方姑娘也无人作证,确实是有些可疑。”
沈溯表情玩味,与他小舅有疑之人可不是方姑娘,而是方姑娘旁边的那位。
“方姑娘,你仔细想想,可什么能证明你昨晚未曾外出?”
方宁玉抬着下巴,神情一如既往的高冷,“沈大人这话问得极其的可笑,看书睡觉,皆是我行我素之事,如何证明?”
沈溯:“……”
他想起他娘说的话,什么阖京上下,也就看方家这位姑娘顺眼。看上去不怎么言语,也不太合群,但心思澄明聪慧至极。
可在他看来,这位方姑娘极其不知变通,连他话里的暗示都听不懂,枉费才女之名,更谈不上聪慧至极。
“方姑娘,你再好好想想!”
“我看书时浑然忘我,不知身外之事。我睡着时,更是入梦境之界,不理世事纷扰。我实在是想不出该如何证明自己在看书睡觉。沈大人若是因此而问罪于我,岂不贻笑大方!”
沈溯:“……”
这个书呆子!
简直是榆木脑袋,死犟个什么劲,你胡扯个什么理由都行啊!
“既然方姑娘说不出人证,也不愿为自己辩驳,那本官……”
“回大人的话,方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我可以证明她一旦看起书来,天塌下来或许都听不见。”姜姒隐约明白了沈溯的意图,忙替方宁玉辩解。“大人,张姑娘死得蹊跷,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明真相,而不是纠结一些无谓之事。”
沈溯闻言,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不愧是他小舅看上的姑娘,这份聪慧机灵劲,便已胜过许多人。
不像某个书呆子……
他隐晦地睨了方宁玉一眼,有些怒其不争。
刚想着顺着这坡下去,没想到又有人站出来。那姑娘上到前面来,努力展现着最好的姿态,盈盈地朝他行礼。
行过礼后,自我介绍,“我叫左元音,家父姓左,在户部任侍郎一职。”
介绍完自己后,她看向姜姒,“姜姒,你少说两句吧。沈大人心中自有数,办案之事岂容你置喙?”
有人下意识看向姜姽,“姜五姑娘的闺名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叫你?”
姜姽掐紧掌心。
或许正是因为她们的名字像,所以才会相冲。
“我五妹妹叫姜姒,我在家中行四,也有人叫我姜四,说起来我们的名字确实很像,也很容易让人误会,有时会让人分不清。”
若非她们相冲,她又怎么会事事受制。
“那你挺倒霉的,明明你是先出生的那一个,姜四姑娘就是你。谁知突然冒出来一个同名的堂妹,着实让人恼火。”说话的人不怕事大,恨不得添柴加薪。
不少人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为何她们堂姐妹之间看上去并不和睦,想来和这个原因脱不了干系。
而姜姽伤感无奈的表情,更是佐证这一点。
“一家子姐妹,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我是无所谓,毕竟我是先出生的那一个,但我五妹妹应是心有芥蒂。”
“四姐姐自知我心有芥蒂?”姜姒问她。
她大度一笑,“五妹妹,是我说错话了。你最是懂事乖巧,哪能因为一个名字而计较。你放心,我会告诉所有人,千万莫要叫错了你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父母所取,源自前朝名将凤姒。听说凤姒虽为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有力拔山河之气,战功赫赫身强体实,享年一百零三岁。我父母盼我身体康健,愿我长命百岁,这才以姒字为我名。”
这是姜姒从原主记忆中得知的信息。
她的名字饱含父母的期许,哪怕是读音再相同,也不可能和别人的名字一样。
“但是你们的名字听起来就是很像。”左元音好不容易冒头,生怕自己的风头被抢,当下不合时宜地说道:“哪怕意思不一样,也很容易让人弄错,只怕是你们自己都会弄错。”
姜姒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她有些心虚,同时又觉得没什么好心虚的。
她们这些秀女,若不是为了自己前程和富贵,又为何要争来抢去。她自知身份尚可,却也没有到占据枝头的地步。
太子和二皇子的正妃头衔她抢不过,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不管是沈溯还是慕容晟,对她而言都是极好的选择。相比慕容晟来说,沈溯更胜一筹。
所以她努力表现在,就是想给沈溯留一个好印象。
“姜姒,我是为你好。”
姜姒点头,“多谢提醒。”
她态度诚恳,语气真挚,反倒让左元音不自在起来。
好好的审问现场,画风不知歪去了哪里,身为主事者的沈溯倒是有心看热闹,但又不能光看热闹。
他轻咳一声,道:“行了,本官心中已有数,你们都退下吧。”
然后他一指慕容梵,“你留下来。”
姜姒闻言,下意识朝慕容梵看去。
慕容梵也在看她,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溯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自是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暗道原来姜五姑娘知道小舅的身份。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内情,挥手让手下的人也全退出去,包括姜烜和慕容晟。
众人散尽,慕容梵卑躬的身体慢慢挺直。
尽管面容不同,那通身的气势不减。
“小舅?”沈溯小声唤着,人也到了跟前,“您…您怎么扮成这副模样?那姜五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你?”
慕容梵“嗯”了一声。
沈溯越发兴奋起来,“您这么做,是不是都是为了她?”
这次慕容梵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起案子一事。“此事与慕容启有关,李宏是他的人。那张姑娘作恶在先,也不算死得冤枉。”
慕容启就是当朝二皇子。
“我知道了。”
沈溯一点就透,这案子该如何处理已经有数。
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小舅的终身大事,“您是不是想等姜五姑娘进宫之后,再向陛下请旨赐婚?我是不是很快就有小舅母了?”
慕容梵没有回答,目光望向外面。
一片银装素裹之中,那抹桃色如一缕春意。
积雪处处,压弯了树枝,覆盖着地面,也掩盖了所有的不堪。
姜姒站在姜烜身后,听着姜烜在质问姜姽,“四妹妹,你方才为何那样?”
姜姽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他们后面的慕容晟,淡雅脱俗的面庞上既有哀怨之色,亦有几许愤恨。
“六哥,我哪样了?”
“你…你怎么能那般曲解玉哥儿,你可知你的话有多恶毒!”
“我恶毒?”姜姽冷笑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说我?你怎么不问问她,她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