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有什么事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着,心里却是比谁都知道柳夫人为什么会离开。
院子里的石榴树已抽出了枝叶,嫩绿而新鲜。
躺椅旁的小桌上,梅瓶中插着的东西又换了模样。从桃花杏花到梨花,再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到如今的嫩竹。
仰倒在躺椅上,入目是无边无际的天空,晴空万里辽阔高远。天大地大令人向往,却又不知路在何方。
突然,一只纸鸢闯入她的视线。
很快,纸鸢的线不知为何断了,落在院子中。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面问能否进来捡自己的纸鸢。
祝安将那纸鸢捡起,左看右看来了兴致,“姑娘,这个时节最合适放纸鸢,您要不要试一试?”
说着,她准备将那纸鸢送出去。
姜姒的目光不经意瞄到那纸鸢的线,立马叫住她。并让她去找老徐,让老徐去给外面的人送纸鸢。
老徐得了吩咐,拿着纸鸢看了一眼,“还是姑娘心细。”
那纸鸢的线不是自然断裂,而是被人整齐割断,切口十分平整。
祝安看到那切口,脸色变了变,不知想到什么狠狠地啐了一口。她跟着老徐一起出去,没多会儿门外传来她骂人的声音。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这里是放纸鸢的地方吗?好在这纸鸢没有砸到人,否则你担待得起吗?我看你人模人样也是个读书人,怎地不知轻重不知所谓?”
那人应是被骂得有点懵,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这个丫头,真是有辱斯文。”
祝安对他的回答,是重重地“呸”了一声,然后“嘭”一声将门关上。
见到姜姒,祝安还气不过,“奴婢瞧着他像个读书人,谁知道平日里读的都是什么书,莫不都是些话本子,才会使出这样的下三烂的招数。”
姜姒笑了笑,莫名有些恍惚。仿佛是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梦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对祝平祝安道:“收拾东西,我们回京。”
祝平和祝安皆是意外。
“姑娘,您不在这里等姑爷吗?”
“我们留信给他,让他来京中找我。”
回京之后,世上再无莫须有。
这场梦也该醒了。
……
百花开尽,桃树杏树李树上都挂满青绿色的小果子时,一行人终于回到雍京城。
进到城内,老徐与她们分开。
祝平祝安不解,问老徐为何不再跟着她们。姜姒解释说老徐还有事要办,等事情办好了就会来找她们。
她们不疑有他,因着快回姜家而兴奋无比。
一别多日,恍若隔世。
祝安欢喜地去敲门,门房一听五姑奶奶回来了,忙将人请进去,同时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禀报主子们。
顾氏谢氏余氏等人很快迎出来,全都是又惊又喜的模样。
“玉哥儿,玉哥儿……”顾氏紧紧拉着姜姒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眼眶早已红得厉害。“我派人给你送了信,还想着你应该要过些天才能回京……”
离京之前,母女二人约好到了日子就寻个理由去信,好让姜姒有借口光明正大的回京。原本想的是以顾氏生病为由,没想到却有另一个现成的好借口,那便是顾端要成亲。
说到顾端的亲事,顾氏一连叹了好几口气,只说是王氏的侄女,旁的也没有多说。
谢氏一个劲地说,“五丫头瘦了。”
姜姒确实瘦了,这一次回京,感觉和出京时不一样。出京时觉得尚可,回京时却是觉得胃里时常翻腾,想来她这次应该是有点晕马车。
她面有倦色,人也略显疲惫,谢氏和余氏也没有多问什么,反正人已要回了家,有什么事明日再问也不迟,于是一个个都催着顾氏赶紧让她好好睡一觉。
顾氏心疼女儿,哪有不依之理。
三房的院子似是变得不同,新绿盖满了枝头,俨然换了一副新貌。
她所住的屋子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显然是日日有人清扫整理。檐下的雕漆绢纱的灯笼依旧,推门进去淡香萦绕,黄檀木妆台上的摆置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
三只雪白的大兔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齐齐围绕在她脚边。
沐了浴,绞干了发,她无比乖巧地躺进香软的锦被中,在顾氏的温柔怜爱的目光中慢慢闭上眼睛。
顾氏爱怜地看着她,提了好些天的心终于落下了。
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娘,您忘什么了?”她睁开眼睛,娇声相问。
顾氏看她这般,越发心头软得厉害。
“你这孩子,这一路急着回家,果然连自己身体的大事都给忘了。”说着,取来一物递给她,让她用上。
她一看那东西,心头狂跳。
第66章
那是一个细绵布做的月事垫,另一面还绣着花。
算日子,她的月事确实就是今日。但这一路奔波,她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当然这种事并不是想忘就能忘的,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月事并没有如期而至。
要么是劳累所到,要么……
她接过东西,还是乖巧娇憨的模样。
顾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柔声叮咛她好好睡一觉,然后轻轻掀了珠帘出去,又交待了祝平祝安一番。
祝平和祝安进来,看到她手上的东西,皆是齐齐惊了一惊。惊讶过后,又都是微妙而欢喜的神色。
她小声叮嘱,“这事还做不得准,许是一路奔波推迟了而已,你们暂时不要声张。”
两人应下,依旧难掩喜色。
若真是……
她下意识抚着自己的腹部,什么也感觉不到。原以为存了这样的心事,必是很难睡得着,没想到不多会就见周公,且一个梦也无。
天色渐黑,檐下的灯笼亮起,照出四季平安的图案。
姜慎归家时,一听到女儿已经回家,连官服都顾不上换,急匆匆地就赶了过来。陪同他一起的,自然是顾氏。
夫妻俩见女儿还未醒,却也不急着离去,而是在外间等着。屏退所有的下人后,姜慎面上的高兴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凝重。
“这事总算是结束了。”他低声感慨着。
顾氏点头,“是啊,玉哥儿已经回了家,想来事情已了。谢天谢地,一切还算顺利,我这心哪,可算是放下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时,姜烜也回来了。
一听到自己的妹妹回了家,他自是迫不及待地要见。进来之后见父母都在,他下意识就要退出去。
果然,顾氏一看他的模样,当下皱眉,“看看你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换一衣服再来看你妹妹。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是如此的不稳重。”
姜姒迷瞪瞪地醒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不由得问道:“娘,二哥要成亲了吗?”
三人见她醒来,一同进到内室。
她拥被坐起,一副娇软软的样子,笑看着自己的家人。
顾氏上前,给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小声道:“也没那么快,这议亲也得有个过程,但应是差不多了。”
一听这话,她忙问议亲的是哪家的姑娘。
姜烜满脸的不自在,颇有几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尴尬,假装不在意地粗声粗气道:“就是父亲同僚杨大人的女儿,你在祥秀苑时应该见过。”
姜姒微微一怔,很快想起了这么一个人。印象中是个模样还不错的姑娘,总与几个姑娘抱团行事,言行举止都透着几分好强,似乎曾经说过她的酸话。
“二哥与她相看过吗?”
姜烜闻言,脸也红了,脖子也红了,挠着头不太自在地道:“看过一眼,长相还过得去,这种事父亲母亲做主便是。”
这就是不反对的意思了。
“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合着我和你爹是那等古板不开明的父母,死活逼着他成亲一般。”顾氏嗔怪着,又问姜姒,“玉哥儿,你与那杨家的姑娘可曾有过交往?”
姜姒摇头,“不曾。”
“那倒是不巧。”顾氏说:“我见过那姑娘,瞧着是个知书达理的,正好能约束一下你二哥这性子。”
“娘,合着您找儿媳妇,是为了管您儿子的吗?”姜烜假装生气,不满地嘟哝着,一边还和姜姒做着鬼脸,“玉哥儿,你是不是也管着莫兄弟?”
莫兄弟三字一出,气氛有一瞬间的古怪。
顾氏心下叹息,想来那聚贤会确实有些人物,若不然二儿子也不会将那个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你说什么浑话呢。”她剜了姜烜一眼,“当着你妹妹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等日后杨家姑娘进了门,我必让她好好管一管你。”
姜烜不明就里,故意叫起屈来,“您还是我亲娘吗?那姓杨的还没进门,您就与她站在一边,日后我岂不要活得左右为难,倒不如不成亲拉倒!”
他这样的话,自然又引得顾氏好一顿训斥,直到他服了软,说自己说错了话,也收回了不成亲的话,这才作罢。
但到底,他还是想问莫须有的事,“玉哥儿,莫兄弟到底有什么事?为何没有陪你一起回京?”
“他有一些私事,说是要出门一段日子。我思来想去,自己在三元城也没有亲朋好友,索性回京住些日子。我给他留了信,他看到之后必有决断。”
“原来是这样。”姜烜挤眉弄眼了一番,“那我就放心了,以他对你的看重,看到你留的信之后,必然马不停蹄地上京。”
姜慎和顾氏闻言,皆是一脸震惊。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复杂。顾氏嫌弃地看向姜烜,“行了,你快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熏着你妹妹。”
姜烜夸张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嬉皮笑脸地告退。
他一走,顾氏就急问姜姒,“玉哥儿,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那就好。”顾氏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有些放不下。毕竟女儿长成这样,那个人若是假戏真做陷了进来也是意料之中。“玉哥儿,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不能害了他。”
姜姒垂着眸,轻轻点头。
不知是睡久了的缘故,还是这一路的劳累,她没什么胃口,勉强用了些饭菜后,便让祝平将自己从三元城带来的特产土仪等物分了一下,一份送去大房,一份送去三房,而姜太傅那里,她准备亲自去。
正嘉帝五日前已去往皇陵,随行的官员大臣不少。姜太傅年事高,被留在了京中,所以随同出京的姜家人是姜家长子姜良与长孙姜烨。
关于这次祭皇陵,连顾氏这样的内宅妇人都觉得有些蹊跷。
“说是陛下做了一个梦,梦到皇陵失修长满虫蚁,将先帝们的龙袍都咬烂了。这次不光是要祭皇陵,听说陛下有意亲自修皇陵。朝中的事务交给了太子,太子临时监国,你祖父是辅佐大臣之人。”
所以什么年事以高,或许只是借口,正嘉帝留姜太傅在京,完全是为了辅佐太子。太子留京,那么随同他去皇陵的皇子自然是二皇子。
“你爹说,陛下此举用意颇深,必是想昭告天下人,太子是储君,他的地位不容动摇。”
“陛下自有深意,但有心之人未必会罢手。”
“谁说不是呢。”顾氏叹了一口气,“那个皇位啊,什么时候不是被人争来抢去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坐上去的会是谁。我们姜家不参与这些事,倒也不必过多忧心,只尽自己的本分即可。”
一路说着话,顾氏将女儿送到了姜太傅的书房外。
书房内亮着灯,姜太傅还没有睡。
门外守着的下仆进去通报之后,很快将姜姒请进去。姜姒一点也不意外书房内的杂乱,随处可见的书堆,这里一堆那里一推,书柜上的书也零零散散的。
而姜太傅正爬在木梯上,不知在顶层的书柜上找什么东西。听到动静后也没有回头,指挥着姜姒过去帮他扶梯子。
“祖父,您要找什么书?”
“我记得前几年王爷送过一本书给我,我竟是想不起来放在哪了,怎么找也找不着。”姜太傅说着,终于低头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隐约有一丝笑意,“京外待不习惯,跑回娘家了?”
这样的打趣,倒让姜姒一愣。
“外面哪有家里舒服自在,或许以后我可能就住在娘家,哪里也不去了。”姜姒说着孩子气的话,实则是在试探自己的祖父。
姜太傅抚关胡须,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在意那些个闲话。”
“真的吗?”姜姒娇憨地笑着,“祖父,您这话,孙女可是会当真的。”
“你这丫头,信不过祖父?”
“信!”
姜姒大声答着,无比的欢快。
有了祖父这句话,她大抵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时姜太傅手里拿着一本书,大笑一声,“可算是被我找到了。”
那本书看着像一本棋谱,书页泛着百年岁月积淀的土黄色。翻开之后还可闻见古书特有的书霉味。
他将书递姜姒,姜姒伸手之时,露出了手腕上的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