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二医——陆雾【完结】
时间:2024-12-13 14:41:31

  孩子死后,檀母是两头为难了一阵,檀宜之基本算垮了,张怀凝却比更垮了更吓人,她隐忍不发,照常生活。毕竟是自己儿子,她优先照顾着檀宜之,可顾此失彼,一疏忽,他们就分开了。
  这次叫了张怀凝来吃饭,也是想看看她的近况。
  刚落座,檀宜之就把张怀凝脱下的罩衫拿走了,道:“你不在意的话,你把上衣和裤子也脱了吧。我帮你带了替换的衣服。”他确实拎了个大袋子,但张怀凝没想到是自己的衣服。
  “我只见过处心积虑骗钱的,没见过处心积虑给人洗衣服的。”
  “公司发了干洗券,我没有那么多衣服要洗,你的衣服可以都给我,冬天的大衣也行。”
  张怀凝低头,自从离婚后,她的衣服都是放洗衣机里一锅炖,确实又皱又旧,不比檀宜之光鲜。不过平时上班都有白大褂,她的要求低,只要比杨浔体面就好。
  桌上的菜都是张怀凝喜欢的,但对着檀宜之又是食不下咽。果然,吃过饭,他的一件事是去刷牙洗手,张怀凝不甘人后,只能跟着过去。洗手台边,确实还保留着她的专属牙刷。
  但檀宜之又不满意起来。刷牙多简单的事,他却总比别人多些讲究。张怀凝的牙膏沫子溅到镜子上,洗手台上又洒出水来。他皱眉,等着她刷完牙,一声不吭拿抹布抹干净了,但必定要让她看见。
  张怀凝胃里沉甸甸的,又有些庆幸:谢天谢地,还好离婚了。
  她又想起新婚那夜,他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捡起地上的衣服,语重心长道:“我是个传统男人,下次请不要这样把内衣乱丢。”
  檀宜之要求的整洁是有威压的,说到底是一种规矩,可以配合,但很难动摇。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不会大吵大闹,只是沉默着让气氛重下来。张怀凝向来讨厌这样的人,可不知怎么就容忍了他这么多年,分开时她自己也觉得稀奇。
  张怀凝挤牙膏的手法像是心脏按压,从来不是从尾巴开始挤的。檀宜之连这都忍受不了,偷偷给家里换了罐装牙膏。不用挤,用按,但看不出余量,经常摇一摇。
  所以张怀凝的心急如焚总能配上牙膏 。医院这头有十万火急的病人,家那头她连刷牙都做不到,“对,血压多少?”她一手拿手机,一手摇着牙膏,“好,我马上过来,皮质醇上了吗?”她还在摇牙膏,“我马上过来。”她终究没把牙膏摇出来,索性带着牙刷去上班,在医院的洗手间里把牙刷了。
  这点怨气阴魂不散,张怀凝现在独居,家里只买最简单的牙膏,还摆在最显眼处。
  吃过饭,檀母就拎出一篮水果,让檀宜之带给他舅舅,“你送完小张,路上顺便绕一绕。”
  檀宜之自然应允了,把水果篮搁在桌子上,低头却见到桌角上有点黏痕,随口道:“这里粘了什么东西?”
  檀母装作没听见,不吭声,还是张怀凝道:“是防撞的保护套。她那时候小,容易在桌角上磕到头,长大点就……”张怀凝恍然惊醒,一时说不下去。檀宜之的脸色也骤变。
  不在原本的房子吃饭,就是怕触景伤情。可他们真心爱过的孩子,触目所及皆是回忆。墙上有她量身高划的线,柜子最顶端,她穿过的小衣服还舍不得扔。就连沙发底下,檀宜之刚扫出一个她丢的玩具,捏在手里,怅惘许久。
  张怀凝低垂着头,头发没扎,散落的碎发把眼睛都遮住了。静的哀思默默流淌。
  事出紧急,檀宜之也顾不上其他,牵着张怀凝的手就往外跑,便道:“妈,那我们先走了,去给舅舅送水果。”
  要向前看,不是多励志的话,而是停在原地他们都会生不如死。檀宜之把张怀凝拉上车,极强硬地转换了话题,道:“你和我妈相处倒自然些了,之前你们怪怪的,我还以为是闹别扭了。”
  “有一次你妈在客厅坐着,没开灯,我以为她是你,靠在她肩上和她说话。太尴尬了,所以我一直没脸见她。”张怀凝的脸色缓和些了。
  “她倒没和我说这事。”檀宜之是真心笑了。平日礼节性的微笑做不得真,他真心微笑时总会带些羞涩,略微把头一低。
  檀宜之先去了舅舅家,把水果篮放在门口,敲敲门,发了个条消息就走。他不进门和舅舅打招呼,解释道:“我舅舅心里还过不了这个坎,见到我,难免要让我进去坐坐。现在落魄了,他也尴尬,还是不见面比较好。”
  张怀凝不置可否,心底却冷冷,想着他连一个落马亲戚的心情都考虑到了,却没有顾及到她丧女后的心,那么心急火燎就要提离婚。
  离婚时,他们把财产对半开,市价不好,曾经住的婚房就没有抛售,而是按照行情折现钱,檀宜之抽了一半给她。房子的贷款依旧是檀宜之负责,张怀凝没带走多少东西,只有她的衣服和书。
  檀宜之原本想再给她些补偿,毕竟女儿的事他难辞其咎,又是头七刚过提的离婚,实在是问心有愧。但张怀凝基本没多要,也不做多余的解释。他视之为她的体面与爱意,愈发过意不去。
  然而张怀凝只是信不过他。她的疑心是不动声色的, 信任裂了道口子,就分崩离析只剩戒心。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打官司把钱要回来?她私下咨询过律师。得到的回复是,如果不是白纸黑字写明的,确实能再追讨。
  她以最大的恶意忌惮着他,却不撕破脸,婉拒时笑吟吟道:“你留给了我,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檀宜之愣了半晌,才道:“对不起,我配不上你的好。”
  张怀凝另有一套自住房,是姐姐当年留给她的。房子的地段不错,是电梯房。檀宜之坚持把张怀凝送到家门口,一出电梯,就看到门前对着两大箱东西,还附了一张精美卡片。
  檀宜之道:“杨浔一直挺喜欢你的,反正你离婚了,他来追求你,也很正常。”
  “杨浔喜欢我?怎么可能?”张怀凝纳闷,拿起卡片来端详,“这不是杨浔送来的,是我舅舅。”
  “那就当我误会了。”檀宜之自然不信。哪有那么巧,他有舅舅,她的舅舅也来。那张卡片上有署名,虽然没看到全名,但他已经瞥见那个木字旁了。有木字旁的姓氏可不算多。
第11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一笨克死聪明人
  张怀凝倒没想到这一层,谁让围着她打转的人都是木字旁,身边的檀,医院的杨,病床上还躺着个林,这次的舅舅是柳。
  卡片上除了署名还有一段留言:
  “暑月将至,酷热难熬,十二斤荔枝与三箱消暑水果送上。另有一件小事托付。夏季事忙,不得抽身,劳请你代我参加婚礼,贺礼已寄去你家。”
  你 上火到流鼻血的舅舅
  敬上
  檀宜之把几个大箱子搬进门就走了,闷闷不乐的样子。张怀凝懒得惯他的脾气,只是打了个电话给杨浔,“你还在医院吧,我想和你说件事,能不能给林天恩做一下腰穿,加急去检验一下。”
  “不能。”杨浔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她的脑髓液就算浑浊,也代表不了什么呢?给她用过药扩血管,炎症细胞也会增多。她的片子有其他病灶吗?她的 ICP颅内压有问题吗?她的父母有遗传病吗?她不动手术,现有症状会好转吗?脑髓液的检测出来之后,你能做准确判断吗?”
  “都不能。”
  张怀凝无言以对,这些都是她亲自否认的推测。脑髓液就算有轻微感染,但是她的颅内压正常,不像是脑炎的症状。病毒或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多发性硬化更是第一个被排除的。至于遗传病,她找林母做个检测,基本都排除了,林父现在在海外出差,一时也赶不回来。
  就算她的病没有那么简单,张怀凝也只有疑心,没有证据。
  “那做这个检测就只是为了你安心,手术室已经排好了,改安排会影响后面的病人。她的父母也会更不相信医院。现在她是我的病人,真出了事也是我负责。”
  “这不是谁负责不负责的问题。”
  “我知道你是为了病人考虑,我也是。没有上台时十全十美的病人,太追求你的病人十全十美,对别的病人也不公平。外科不信内科这一套,除非你拿准确的结论来说服我。”
  一个人的脑袋被钢管戳穿了,谁还在意他得了什么慢性病?快,这是外科的第一要务,从阎王的油锅里捞人命。
  张怀凝的内科手段顶不过他的外科派头,只能作罢,把电话挂了。
  她竭力劝服自己,就是檀宜之多心了,杨浔怎么会喜欢她呢?要是有真感情,哪会这么不假辞色?
  因为舅舅把贺礼寄在父母家,张怀凝只能硬着头皮回去一趟。一进家门,她就看到桌上摆着半盒脆桃。水果新鲜,但盒子很破旧,显然不是买的。她问道:“是谁送的桃子啊?”
  张母施施然,道:“是以前在我们家做事的那个保姆给的,姓李,你还记得吗?她后来回老家承包了一片果园,现在过得挺好的,有点良心,有新鲜水果总给我们寄一点。”
  “李阿姨一直人挺好的。她现在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张怀凝抓个桃,也不洗,在衣服上蹭噌就塞进嘴里。
  张母别过头,觉得她是混混做派,想骂又不敢开口,只得指桑骂槐,道:“这叫什么好?承包果园,其实就是当农民,看天吃饭,不要太辛苦。我上次看到她,晒得又黑又老,五官都看不出了,就这样一年也就赚三四十万。”
  张怀凝道:“三四十万还不够吗?靠自己吃饭,不看人脸色,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就说你当医生没出息啊,三四十万都当大钱了,你以前的玩伴,姓阮的,还不如你好看,嫁个做生意的,做美容充个卡就这个数。唉,天差地别啊。”
  “那你说多少钱算大钱呢?”
  张母道:“至少六百万以上。现在哪个普通人赚不到六百万?一年二十万的工作,和白捡的一样,到处都是。二十万做上个三十年,不就是六百万了?这算什么钱?”
  张怀凝笑着翻了个白眼,无心与她再争。
  张父则听不下去了,从房间里走出来,道:“你妈妈是家庭妇女,快老年痴呆了,不工作不知道赚钱辛苦。你少和她说话,说不通道理的。”他扭头看向妻子,道:“可以开饭了,孩子饿了。”
  张母把头一低,只能去厨房催保姆快端菜。
  她的家庭地位是在不知不觉中下降的。她像是个三朝元老,只记得年轻时为家庭立下的汗马功劳。丈夫最初的几个生意伙伴,都是她帮着送礼笼络住的。市区的一套房子,也是她下决心买的。 连现在他们吃饭的餐桌,也是她亲自去厂里找人订制。
  过去的事她还历历在目,丈夫曾经很放心地和她讨论女儿的教育问题,把她的意见看得很重要。
  可骤然间日月变幻,她就成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女儿看不上她,丈夫更是嫌弃她。连家里的佣人见风使舵,有事都不听她的指挥,只是道:“要不我先去问一下张先生?他确定了比较稳妥。”
  整个家里待她最客气的竟然是女婿。只是他的温和中又是带着一丝怜悯的。檀宜之这个人,是纸巾落在地上,都会客客气气和清洁工道歉。
  张怀凝不想在家里多待,便道:“我和檀宜之吃过饭了,就不留了。”
  张母闻言,喜形于色,道:“你还和小檀有联系啊,那抓紧点, 趁着他身边还没别人,再把他笼络回来。”
  张父却道:“你妈没眼光,别听她瞎说,檀宜之主动提的离婚,又在你最伤心的时候。什么意思?他就是早就想和你离了,觉得没孩子没拖累,冷血到这种地步,少和他来往吧。”
  当年,他是最不同意张怀凝当医生的,钱少又操劳,对婚姻也没好处。在她的职业确定前,他已经先确定了她的丈夫。檀宜之志存高远,很值得栽培,但这么忙的工作,他总需要个贤内助。张怀凝当住院医师时更忙碌,夫妻间聚少离多总不是好事。
  刚结婚时,他就担心这对夫妻走不远,现在这个靴子终于落地了,他倒觉得是好事,毕竟这些年又发生了许多事。
  一来,他和檀宜之是闹翻了,这小子爱装腔作势,事业上有了起色,就对老丈人疏于笼络。
  再一个,张怀凝确实当医生当得出色。她给大人物看过病,也算是名声在外。女儿从赔钱货成了花木兰,大有光宗耀祖的气概。
  张父拍拍她的肩膀,极开明道:“现在什么时代了,离婚又不是丑事,自由选择,没必要着急。你当医生靠本事吃饭,越老越好,让他们没本事的人要笑话就去笑话吧。靠脸蛋的没几年风光的。你就不一样了。神经科是大趋势,谁老了血管里没点问题。爸爸是绝对支持你的,遇事你别怕。”他从柜里里找出一盒珍藏的茶叶,递给张怀凝,道:“来,我买了点好茶叶,你拿去和朋友分了,做点人情,不够我这还有。”
  张怀凝欣然笑纳,并不多言。
  她家里的格局很简单:曾经赚了点小钱,实则没多少本事。张母短视又天真,蠢过了一种门槛,便带有喜剧色彩。张父则无耻到了极点,便成为一种气概。
  如今他恭维起女儿来是面不改色,但在张怀凝小时候,一次他喝醉了酒,笑嘻嘻对小女儿道:“我还是花钱把你养大了,你要记得我的恩,换做乡下地方,你这种多出来的女儿,养出来,就让人拿被子往脸上盖。闷死了,就当生病死掉了,没人管的。”
  那时候姐姐还活着,抱着张怀凝道:“你别听他瞎说,爸爸会老的,等他老了,你有出息了,家里你说了算。”
  一语成谶,张怀凝此刻坐在餐桌上不动筷,父母便也不吃,先听她说话。
  ”我不是来说檀宜之的事,是说舅舅。他让我代他去参加婚礼,说礼物寄到家里,你们收到了吧?。”
  “嗯,收到了。你舅舅真是大方啊,那结婚的贺礼送到了。真漂亮,这种小门小户的,他也挺用心。” 贺礼装在一个红色盒子里,是一对黄铜摆件,张母又是一阵眉飞色舞,道: “你没事多去和你舅舅聊聊天,他认识的人多了,让他给你介绍个好的。”
  舅舅其实不是真舅舅,他姓柳,只比张怀凝大两岁,还是远亲中的远亲。据说实际关系是爷爷的表哥的大女儿的二儿子。但张家父母一向朝钱看,亲戚亲不亲,钱上见分明。
  柳家有钱,张家父母就极力巴结着。可张母还有个姐姐,她的继子按理是张怀凝的表哥。这家人太穷,这么多年来,张怀凝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亲戚,表哥应该姓顾,却连面都没见上一面。
  其实要说巴结,其实张家父母也下错了注。当年张怀凝第一次去柳家送礼,她父母忙着去巴结大儿子, 她嫌无聊,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着。
  靠角落的位子已经被人占了,正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很瘦,面色苍白,头发剪得半长不短,却很时髦,这是一种男女兼宜的发型。张怀凝主动搭讪道:“你的发型真好,是哪里剪的?”
  “如果是你要剪,我很不推荐,早上醒来头发会乱翘。我是花了半小时打理的。不过你要是真的感兴趣,可以给我两千,我把窍门卖给你。”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整个人简直像是在洗衣机里忘了晒的湿衣服,疲惫感像水一样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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