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二医——陆雾【完结】
时间:2024-12-13 14:41:31

  “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头疼,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来,再坐几个小时飞机回去,我还有一堆数据要处理。”
  “你在读研究生还是博士?”
  “博士第三年。”
  “那确实很忙,第三年确实最辛苦。”
  “倒不一定,要是我延毕了,之后每一年都很苦。”他凉飕飕笑着,脸雪白一片唯独黑眼圈重,像是百合花瓣上用烟头烫出一个洞。
  “我博士刚毕业,看来比你大一点。”张怀凝看他脸嫩,比自己小几岁也合理,“你和这家人很熟吗?”
  “不熟,基本没什么来往,所以我很后悔,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过来,白白浪费时间。”
  “其实我也和他们不太熟。你要是特别难受,要不偷偷溜了吧。”
  “我也想啊,可让我过来的那人盯我盯很紧。” 他侧首,拿眼睛捎了捎。柳家众星捧月的大儿子正快步走来,嘴里喊道: “爸爸妈妈在找你,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一脸倦容的青年站起身,没说什么,起身就跟着他走了。张怀凝后知后觉,等人走远了才意识到柳家有两个儿子。
  后来一群小辈聚在一起寒暄,张母还不知天高地厚,对张怀凝,道:“你刚才和小柳聊得很开心啊。”
  小柳眯了眯眼,似笑非笑,没吭声。
  其实他比她大,只是她读的是医学院,是八年的本博连读,毕业得早。称呼随形势变,先是不起眼的小柳,可等小柳压过哥哥接了班,就成了德高望重的柳先生。
  再次登门拜访时,张母就斥责张怀凝,道:“你叫什么小柳?没大没小的,按辈分算,他是你二表舅舅,叫舅舅。” 她又指着一旁的美艳女人道: “那是你小舅妈。”
  张怀凝尴尬得无地自容,还是柳先生出言解围,道:“叫不出口就算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叫我全名就好。我太太还比张医生小一点。”这话是委婉暗示,让张家别乱攀关系。
  张母却接话道:“年纪小好啊,男人讨个小老婆是有本事的。”
  “噢,我八十岁,是吧?”舅舅怒极反笑。
  可惜张母连这好赖话都听不懂,兀自道:“哪有啊,你看起来这最多就是三十多。”舅舅原本就是三十多。
  送过礼,是开饭的时间,舅舅却不陪席,独自上楼去了。他很敷衍地找个理由,说是咳嗽,怕传染。
  张母立刻道: “那正好啊,我们这里有个医生,让她从头到尾,好好给你治一治。保准治得你活蹦乱跳。”
  竟敢和瘸子说这话,舅舅拄拐上楼的身影都顿住了,还是舅妈转移话题,道:“之前也不知道你们要来,家里没有多余的菜,只有一条东星斑是提前买的,阿姨说不会弄,是我做的,我怕你们不太喜欢。”
  张怀凝立刻,道:“这是舅舅喜欢的菜吧。”
  “是啊。要是不合胃口,你们还是去外面吃吧。”舅妈已经使眼色,让人提前把大门打开了。
  明眼人都该明白,上千的东星斑不是招待寻常客人的,亲自下厨是闺房之乐,这是赶客的暗示。这条鱼是舅舅的午饭。她们来错时候了,该走了。
  好在张母眼不明心不亮,在她心里赶客的暗示是舅舅冲过来往她屁股上踹一脚。
  “没事,我爱吃鱼。”张母浑然不觉,稳稳在餐桌前坐下来了,大大方方吃起了市价两千的东星斑,尽管送来的礼物才值一千。她吃完鱼后剔牙,挑剔道:“这鱼不太新鲜了,主要是煮得太一般了。”
  张怀凝无地自容,舅妈哑口无言,舅舅出离愤怒,道:“你妈妈是语言学家,谁和她说任何话,她都能翻译成自己独立的文字。不得了。我谁都不服,就佩服她。”
  张母听不懂话中的讽刺,便微笑道:“嗯,我是蛮有天赋的。不过大家都是亲戚,你也不用尊敬我,放松点就好。”
  那一刻,张怀凝也羡慕自己父母,见风使舵的把戏玩得这么粗浅,人情世故更是一知半解,就这样他们也没少挣钱。看来真的是赶上好时代了。
第12章 书呆子,自求多福吧
  饶是如此,张母还浑然不觉,回去的路上,她很不客气道:“你舅舅感冒真厉害,一直在深呼吸。”
  张怀凝道:“ 那是被你气的。他那是在叹气。”
  “不会的,我做事那么妥帖。”
  “你把舅舅的午饭吃了!你还没感觉吗?”
  “没人告诉我啊,我怎么知道?”张母把嘴唇抿得薄薄的,像是一根线,露出讥嘲的过来人笑容。“我明白了,是你舅妈有问题。你舅妈在家里没尊严,平时就受气,所以她故意使坏,不和说我清楚,你舅舅尊敬我,只能看着我把鱼吃掉。 可是这样她这样得罪男人没有好下场的,她还傻乎乎没感觉。可怜哦。”
  也不知道是谁傻。张怀凝哭笑不得,她只觉得自己可怜。
  张母二十岁出头就结了婚,婚后基本就没上过班。她眼中的社会是从卧室到厨房的一方天地,一切的问题都能归结于男女裤裆上那点事:有钱男人端着架子又好色,大老婆要容忍,年轻女人都是潜在的狐狸精。
  张怀凝道:“未必如此吧,他不是不给他妻子面子。”这话说得含蓄,以至于张母根本没听懂。
  张母哼哼两声,道:“都说娶妻娶贤,她根本不是这块料。等她老了,外面再多几个年轻漂亮,家里就没她的地位了。唉,你舅舅怎么就是你舅舅呢?你要是能嫁一个像舅舅那样的男人,就不用在医院吃苦了。要命,谁让小檀竟然是口头支票,他那亲戚怎么就进去了?”
  檀宜之的舅舅没落马前,张母觉得占了便宜。后来转进如风,又觉得是吃了大亏。
  张怀凝只淡淡道:“檀宜之很好,当医生是我的理想,你根本不懂我,也不懂这个社会。”
  “是你不懂,你等着看吧,最多三四年,我看他们就要离婚的。
  于是张母极其耐心地等待着,未雨绸缪地为舅舅储备着再婚的对象。虽然没让她等到舅舅和舅妈翻脸,却等来了张怀凝和檀宜之离婚。
  离婚后,舅舅倒对她主动起来,逢年过节送些不轻不重的礼,维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现在又托她跑腿。
  张怀凝向来敏锐,立刻明白舅舅不喜欢檀宜之,再引申下去,甚至是不赞同她嫁给他。
  舅舅显然是有图谋的,无利不起早。张怀凝弄不清他的目的,只想起檀宜之常说的一句话,“人嘛,能被别人利用是好事,至少说明你有用。”
  尊严是待价而沽的。无能者只能跪求垂怜。
  张怀凝把舅舅的利用看作欣赏,但依旧敬而远之,只因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句诗,是韩愈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两句出自《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韩愈的侄子叫韩湘,后世就传为八仙的那个韩湘子。有个传说是,韩湘子不爱读书,整天沉迷修仙,他爷舅舅韩愈就过来劝他,要走仕途,走大道,别想有的没的。韩湘子不理睬,给韩愈露了一手, 冬天让牡丹盛开,出现了这两句诗。韩愈没在意,后来他被贬官了,到秦岭下大雪,他触景伤情,就吟了这句诗,这时韩湘子显灵,过来帮他牵马。这里用这首诗,就是报应来了我不躲,该来的早晚会来,提前知道也没用,万事自有天定。又是舅妈写给他的,那就是共同承担,大不了一起倒霉的告白。,据说还是舅妈给他写。他们不会不懂其中的典故,明晃晃挂出来,便是昭然若揭的野心与决心。
  舅舅送来的水果,张怀凝全带去医院分了,文医生把荔枝拿在眼睛前面,彻底遮住了眼睛,惊叹道:“好大的荔枝啊,肯定不便宜。还是上次送巧克力的亲戚?”
  张怀凝道:“就是他,一直喜欢给我送吃送喝。”
  “荔枝先不说,这种白杏市面上买不到的,买到也没那么新鲜,肯定是空运过来。你这亲戚如果不是做水果生意的,那就不是一般人,该不会在新疆有果园吧?”文医生是内行人,看破也说破。
  张怀凝只是笑而不语。
  就是这样的小礼物才左右为难,要是送得太贵,倒有借口退回去,或者干脆等价回礼。可偏偏送一些时令水果,费了一番心思的好东西,不算贵,拒收显得太造作,忽视又是太没心肝。最好的办法是收礼办事,所以舅舅特意给她指派了跑腿的小差事。这样一来二去,关系就笼络住了。
  如此细巧的送礼心思, 换做张家父母,此生是没指望学会了。
  塞了一冰箱的水果,杨浔却是闷闷不乐,上次也是这样,舅舅送来的巧克力,他完全不吃。张怀凝不懂他闹脾气的缘由,想来也不会是仇富。
  “你不喜欢我的水果吗? ”张怀凝道。
  “我怕你趁我吃的时候,没办法说话,就不停提抽脑髓液的事。”
  “诶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张怀凝故意逗他。“好了,好了,我都已经放下了,抽脑髓液虽然是局麻,没有绝对的原因,确实没必要让患者多受罪。”
  杨浔道:“你就算放不下也来不及了,已经做术前准备了,剃头师傅来剃头了。”
  开颅手术前,病人都要剃头。不过医生一般遵循男剃女不剃的原则,男的剃光,女的剃一块,这样手术后能把多余的头发拨过去,保证基本的美观。
  可惜杨浔不是一般的医生,除非是来不及剃头,不然他的病人就是男入少林女入庵,能剃全剃。
  果然,他对着林天恩也没有让步,道:“别的医生是别的医生,我是保守派,头发太长会影响护理,增加感染风险。剃光了还能长。”
  不料林天恩却不肯,觉得剃光了太丑。她的同学们都来医院探望,她正是敏感的年纪,听到有男生哄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毕竟是女孩子,要面子,她的同学都来看她了。”林母道:“医生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不能接受剃光的话,阴阳头可以吗?”杨浔在她头上用食指划了一道分界线,“这边的剃掉,剩下留着,但是剪短一些,会比较朋克。”
  林天恩哭得更大声了。
  杨浔依旧毫无波澜,道:“那你们家属内部商量一下吧,有结论了再叫我。现在还有时间。”
  结果还是全剃光了。
  每到这种时候,张怀凝都挺佩服杨浔的。他基本不顾及病人的心情,却也没收到多少投诉。想来是他的长相和性别起了作用,不深交时,总会觉得他是个不好惹的。张怀凝就是反例,有一次她被投诉,原因是患者家属道:“那女医生总是笑眯眯的,好像在给我老公抛媚眼,没有在看病。”
  她口中炙手可热的丈夫,只比张怀凝的爸爸小五岁。
  好在感恩的病人还是占了多数,之前张怀凝看诊,找杨浔动刀的 15 号胶质瘤,就快要出院了。病人女儿特意送来锦旗。
  张怀凝当时不在,先由小赵代收,她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边把玩流苏,边和文医生聊天。
  张怀凝躲在拐角处偷听,只听文医生道:“杨浔就是这样的人。你懂吗?身心分离论,身体和心理彻底分开算,他才不管病人的心情怎么样,只管好你的身体,就算你被车撞得稀巴烂,智力受损,歪着头流口水,下半辈子坐轮椅,生不如死。他也一定尽力把你抢救过来,至于你出院了怎么样,他不在乎。他这就是原教旨外科医生。”果然,他们也在聊给林天恩强行剃头的事。
  小赵道:“杨医生很可靠,但感觉有点不近人情了。还是张医生好,温柔的书呆子。那次门诊我也在,张医生真是厉害的,扫了一眼就有结果。我还担心她看得太快了。”
  “对啊,她这个书呆子有本事,之前她还诊断出一例格林巴例综合症, 那种病很少见的,很多医生一辈子都碰不上一个。那个病人也是运气好,碰上张怀凝,治疗得早,没有后遗症。”
  张怀凝诧异想道:“我竟然是书呆子吗?”
  虽然是小事,但她还是气不过,中午休息时,忍不住对杨浔抱怨道:“我这么机灵的人,怎么会有人觉得我是书呆子呢?”
  杨浔没放在心上,道:“不用别人觉得,你本来就是啊。”
  晴天霹雳,不过好在杨浔的意见不可靠,张怀凝立刻又去发消息问檀宜之,“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个书呆子?”
  檀宜之回复得很快,道:“在中国说人书呆子是一种赞美。”又是一次委婉的肯定。“按市面上流行的 16 人格分类,你应该是 entp。”
  “我不是。而且这种 16 人格分类并不科学,只是一种基于简单测试题的笼统性格分类,仅限于闲聊时拉近关系用,不适合用来框定一个人。”
  “这就是典型的 entp 发言。”
  张怀凝当即据理力争,发了整整三百字证明这种分类的草率,檀宜之则只回了微笑的表情,张怀凝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也不信这个,但看你为一点小事较真,很好玩。”完全能想象檀宜之此刻的表情,微微低着头,单手拿着手机,宽和又无奈的浅笑。
  痛心疾首,但书呆子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张怀凝如此宽慰自己,她可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并不在意。
  但当夜晚上十一点,她还在耿耿于怀,甚至给杨浔打了个电话,道:“你凭什么说我是书呆子啊?”
  杨浔道:“你不会为了这种事想了一天吧?这样子就很书呆子啊,干嘛一定要争个道理出来。”
  “别人也就算了,被你说书呆子,我怎么就这么算了呢。”
  “你当然是书呆子,我喜欢你快十年,你一点都没感觉吧。这还不算吗?”
  “别来这套,你已经拿这个开过玩笑了。”
  杨浔的声音沉下来,“我是认真的,书呆子。在你之前,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我想成为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我一直喜欢着你。我很差吗?还是你总是假装不在乎我?”
  “你喜欢我,那还不同意抽脑髓液?”
  “哈哈,这是两回事。”杨浔沉默片刻,道:“好了,有答案了吧。那我睡了,别打电话过来了,晚安。”
  焦灼把夜晚烧热了,烫得张怀凝一夜无眠。终究是靴子落地,最怕的事成了真,友情爱情沸腾在一个锅里,连带着她也在锅子里跳脚,辗转腾挪,左右为难。
第13章 不记得了吗,我给你发过裸照的
  当同事的坏处就是第二天还要见面,甚至不能迟到。好在太忙,张怀凝都没闲心尴尬。午休时她本想杨浔把话说清楚,但他加了号,多拖了半个小时。等他有空时,张怀凝又在忙病人。终于找到双方都能喘息的时间,天已经黑了。
  吃过晚饭,正是杨浔上手术前放空时刻。他照例在没监控的角落里抽烟。这还是张怀凝找的风水宝地,她站在几步外,低头盯着地上他的影子。
  杨浔笑道:“怎么了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吗?”
  “不是,只是我和你很熟悉了。快点说,我马上就要上台了,总是想着你的话,对病人也不好。”
  “你不要生气啊。” 张怀凝顿了顿,道: “你实话告诉我,你对我告白不会是为了不让我抽脑髓液的战术吧?声东击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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