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哭了。”
“好吧,我认真点,你上完厕所真的会洗手吗?”
“怎么还梅开二度啊?”
“抱歉,这次时真的认真了,你喜欢我吗? 你一直都单身,檀宜之说是因为你暗恋我。我认真想过,你确实对我不一样。昨天晚上你说的话不是开玩笑吧?”
“不,我一直很喜欢你。”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说呢,在我遇到檀宜之之前,我们……”
“我给你发过裸照的。”
“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要是做了这么出格的事,我不可能没印象。肯定是我没收到,不然我就把手机吃下去。”
“上个月中旬,聊天记录应该有,你当时回复了我。”
张怀凝拿出手机看记录,是上个月 14 号的事,晚上九点,张怀凝当时问他在做什么,杨浔回复道:“我在健身。”紧接着附上一张赤裸上身的自拍,热腾腾,肌肉鼓起,却没什么汗。
而当时张怀凝端的是八风不动,心如止水,回复道:“你肩膀怎么有蚊子块?我有个特别好用的灭蚊灯,你要吗?”
杨浔见证据确凿,便宽容道:“你的手机慢慢吃,可以分两顿。”
他笑了笑,又继续道:“那时候你肯定会和檀宜之结婚的,和感情无关。我说不说都可以,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没必要给你增加负担。保持同事关系也不错吧。你婚姻幸福的话,我肯定就默默祝福你了。反正对你而言,感情不是最重要的,我贸然接近的话,你会不安的,甚至会破坏我们已有的关系。”
“那倒不至于,顶多有点尴尬,还没到不安。”
“是吗?是嘛,别骗我,我真的会信的哦。”杨浔轻巧地把烟换手, 单手搂住她的腰,一拽,一抱,低下头, 几乎就要吻上去了。
这一抱,却没抱紧,张怀凝推开了他,手肘抵住他的胸口,完全是下意识的格挡。
早有预料般,杨浔松开了手,默默掐熄了手里的烟。他掐烟和常人不同,是面无表情地用拇指捏掉火星。
张怀凝想找补几句,道:“我不是对你反感,就是没太准备好,为什么现在你又改主意了?”
“你婚姻幸福,我祝福。你现在难道很幸福吗?你说,人要无耻到什么地步,才会在那种时候提离婚,逃避责任?”
”他只是没缓过劲来,从小到大过得太顺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算不上道德问题。”
杨浔不太高兴,哼笑了一声:“张医生,你活泼开朗的一面,很多时候是为了掩盖疏离戒备的本性。你不喜欢流露真实感情,假装无事发生,你还是在为你女儿的事难过……现在和你谈情说爱不合适,但你想用我发泄一下,我很乐意。我姑且也算价廉物美吧。”
“我不会这样的,我一定会给你明确的答复。”
“那我还蛮脆弱的哦,要拒绝我的话,温柔一点,你讨厌我的话,我会死翘翘的。”
“不会的。”
“不一定,檀宜之有你姐姐的嘱托,结果还是闹成这样。当然了,这件事是他活该。他辜负了自己的好运气。”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你的事情,我一直很留心。”杨浔没再解释,转身就走,时间差不多了,他要去手术室做准备了。
脑血管搭桥的原理和心血管搭桥类似,是把狭窄部位的血管与脑动脉远端吻合,搭桥制造一条新的供血通路。这个手术概括起来不难,操作起来不简单。
最难的地方在吻合,先要找到合适的供体血管,在尽量不损伤周围神经和血管的情况下,把供体血管仔细地缝在动脉上。因为缝合时,会把血管短暂夹闭,所以操作有时间限制,缝久了,脑供血供氧不足有后遗症,缝快了,吻合线松动,做了无用功。
杨浔在洗手,同时粗暴地把手术中每个细节都拉出来复盘。他必须提前开颅前确定手术的节奏。哪怕是他这样的医生,也无法在手术中时刻全神贯注。训练的意义就在此,手会比脑子动得快。
但总会意外发生,脑科手术中容不得失误,一错手,人生的天平立刻摆在眼前。天平的一端是他的职业前途,另一端是患者的生命。
一开始林天恩的手术很顺利,找血管,取血管,缝血管。杨浔缝合前给自己定的时限是五分钟,但他是熟练工,四分钟不到就缝合完了。
变故发生在收尾阶段,血管吻合支撑扩展器取出来的一刻,缝合接口裂开了,血管上还被戳出个新口子。
杨浔也是一愣,不禁疑心道:不是我手抖吧,怎么会这样?是张怀凝的话让我分心失误,还是她的血管真的非常脆弱?
接下来是经典的炸弹时刻。
动作电影里经常有这种桥段,主角被迫拆炸弹,不得不在两根线里选一根剪断。选对了,皆大欢喜,爱人扑进怀里拥吻。选错了,尸骨无存。不过一般合家欢电影不会有悲剧结局。
现实可就残酷多了,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夹闭动脉,用野马脱缰一样的速度疯狂缝合,临行密密缝。但夹闭的时间过长,可能会出现血栓或是不可逆脑损伤。林天恩活着下手术台,但是说不出话来,歪着头流口水。
要么不夹闭动脉,能缝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就等她自己的凝血因子起作用。大脑的功能健全,但血流多了,人就没救了。
拆红线,选第二个方案。没时间惊慌失措。杨浔察觉到器械护士都紧张得僵直了。手术室里出暴君,此时此刻就该专断独裁,再慌也不能显露,否则整个手术室都乱了。
杨浔道:“别紧张,小问题。我处理一下就好了。还不用叫主任。”他不自觉用上命令口吻,“听好!先别放开远端的夹子,时间还来得及。”
张怀凝:杨浔是一只可爱的萨摩耶串串,别怕,他不会咬人
檀:首先,这不是萨摩耶。你看他那冷酷的眼神,邪恶的嘴筒子,他是狼狗串串。等你一转身,他就要来扑咬我了。
杨浔:(和善的狗狗歪头)
第14章 要是你讨厌我,我会死翘翘的
现在是听天由命时刻,杨浔立刻给两个口子各补上几针。如果缝合的手法合适,线本身的张力会收紧血管,原理类似于扎蛇皮袋。虽然会耽误搭桥的后续效果,影响血管充分充盈,但也顾不上太多了。
缝完比预期多拖了半分钟,他才松开动脉瘤夹,如果运气好,不会形成血栓。
如果运气不好,这就是第一个死在他台上的病人了。具体流程他还是清楚的,通知家属,封存医案,必要时对簿公堂。
专打这类官司的律师可不会客气,会揪着手术的必要性反复逼问,“就算患者不做手术会死,也不代表一定要做手术,万一患者就想用一个完整的脑袋下葬呢?”
杨浔笑了一下,他就是这样的性格,生死危机的时刻最平静。面上不动神色,但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按着脉搏数秒,打开了动脉瘤夹,吻合口还算通畅,能形成有效血流。那两个潦草缝合的口子也只有少量出血。
他等待了片刻,血还在继续流 ,林天恩的血压开始降低。器械护士想要出声提醒,杨浔却抢先道:”问题不大,再等等。”
紧接着,血就止住了。血压回升时,他听到了身旁护士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临近结束时,杨浔照例拿开纱布,翻起林天恩的眼皮观察瞳孔,一切如常。旁边护士感叹道:“杨医生真的很稳,都不怎么紧张。”
“辛苦了,也谢谢大家配合了。”杨浔不置可否,换衣服时他才发现,自己后背止不住的汗,连内裤都湿了。
出了手术楼层,杨浔在走廊碰见张怀凝,她正靠在墙边等他,问道:“手术还顺利吗?”
杨浔笑道:“哈哈,差点完蛋,多亏我改跟我妈姓,我死掉的老妈在地府疯狂给我托关系,所以没事了。”
“别太迷信,能顺利过关,是你的实力。有一句话,我刚才就想说,但我怕影响你手术,就等到现在。”
”现在说吧。”
“我的回答是拒绝。我帮你不是为了求回报,更不是让你用爱情回报,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一些。如果没有檀宜之,我或许会爱上你,但现在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你没必要在我这里苦苦纠缠,去过你的大好人生吧。”
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你说得对,我没有谈情说爱的闲心,到现在我还是很恨。但我不知道该恨谁。我都没办法恨那个卡车司机,他都去坐牢了,是为了给家里多赚钱才跑长途,为了省钱才没换胎。檀宜之很脆弱,让他承担我的恨意,他是真的会死翘翘。而你一向很坚强。”
“我也只是迫于生存的坚强。那我的另一个提议呢?”杨浔道,“你可以只是玩玩我。”
“我还没那么无耻。” 张怀凝轻轻叹了口气,道: “曾经你明明有机会的,为什么不说?你没有什么解释吗?”
“你就当我是懦弱吧。”
“真是受不了你。该聪明的时候装傻,真傻起来还挺聪明。”她的手伸进杨浔的白大褂,摸到他后腰,顺手就把他衬衫的下摆掖进裤子里,“下次再不好好穿衣服,我就当你在勾引我。晚安,杨医生。”
第二天清晨,张怀凝五点就出门,她绕路去庙里上了头香,还占了一卦。拜完佛,左手边第一间可以交钱算卦,五十块一次。
张怀凝嫌贵,但是门票已经花了四十块,来都来了。她还是过去交钱。
房间正中自然坐着一个白胡子的大师,看了她的卦象,铮铮有词道:“这是风火家人卦,你懂吗?”
“要是我懂的话,你能把五十块退给我吗?”张怀凝并不吃这一套,玉皇大帝送来医院,也是先验血再拍片。
“也不要这样嘛,小姐。我也是要吃饭的。”大师睁开眼笑嘻嘻,也是很食人间烟火的一副面孔,“这个卦还是很有讲究的,下离上巽,离为火;巽为风。火使热气上升,成为风,表明一切都在循环往复中。内部的事情决定外部,外部的事情又回馈内部。”
“像是废话,不退全款,你退我二十五块行不行?”
大师变得更好说话了,“不要急嘛。你求的是什么?事业吗?如果是事业,就说明你的事业会有一个好的发展,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保持良好的关系,你今年会有大发展。”
“我不求事业。”
“那就是姻缘了。你是不是还没结婚?不要着急。今年你有可能在两个人里选一个,两个人都不错,是一个是旧成新,认识了很久但有新的进展。另一个是回头望,以前有点矛盾,但可以重新开始,你应该选那个能成为你家人的。”
张怀凝笑了笑,大师以为自己说中她心事,很得意地摸了摸胡子。她却起身道:“果然五十块太贵了。没有一个字说对了。”
她要求的既不是事业,也不是姻缘,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女儿的夭折是不是姐姐给她的报应?”
一到医院,张怀凝就堵着杨浔,半开玩笑道:“杨浔,你快给我五十块,请我喝咖啡。”
“为什么啊?”杨浔茫茫然抬头,还是没睡醒的样子。
“你小子传播封建迷信,害我去算命,结果一点都不准,损失了五十块。”
杨浔一脸莫名,但还是给她转了五十块,道:“省着点花啊。”
他们故作轻松相处着,把前两夜的惊心动魄都当作书页翻折过去,刻意不去提。演得太投入了,矫枉过正,他们都感觉有些假,可怎么也回不到当初闲适平淡的心态。
林天恩苏醒后情况不错,如果能保持稳定,五天后就能安排出院了,定期复诊即可。最不该闲的时候,他们偏偏闲起来,虽然在暑假,但这几天还算风平浪静,没出现头上插着玻璃的学生来挂急诊。
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还不得不一起吃午饭。谁让之前约好了的,抢先食言的话,反倒是心虚。
一人带两个菜,在休息室没滋没味吃着。杨浔做菜确实一般,只会几道小炒,不是青椒炒肉丝,就是土豆丝炒肉片。好在外科医生的刀工好,土豆丝切成细线还是连着的,张怀凝也不挑。
沉默着对坐太煎熬,张怀凝忍不住道:“说点什么吧。”
“这汤咸了。”
“没办法,我一边哭一边炖汤。”张怀凝道。
“原来如此。”他没被逗笑。
沉吟片刻,张怀凝忍不住道:“是不是还是忙一点好啊?我第一次发现我们科室人真的不多,每天都能碰上你好几次。”
“也别说这种话,听着很倒霉。”
言出法随,倒霉的事不紧不慢就来了。林天恩的情况突然恶化,出现大小便失禁,没办法正常行走了。她那出差的父亲气势汹汹赶来,扬言这是医疗事故,要状告医院。
第15章 疑难杂症的三要素: 自作主张的病人,满口谎言的家属,罕见病的非典型症状
杨浔道:“听起来像是我的问题,你怎么看?”他的反应很平淡,只是默默拿去饭盒到水下冲洗,还带了分装的洗洁精。
张怀凝道:“如果换做别人,我会担心是我说的话影响手术了。你的话,不可能。我知道你也不认。不是手术的问题,还是没有完全确诊。她不只是一个问题。 ”
“她现在的情况像是脊髓问题。搞不好有肿瘤。为什么一开始没发现?”
“因为一开始没症状啊,而且不是你不让我做腰穿嘛?”
”她现在做腰穿有问题,不代表那时候有腰穿的必要。我不会为了一个病人,放弃精简治疗的原则。”他洗碗的手势倒是很熟练,就是用纱布当擦碗布着实诡异。
“打住,先不要和我吵,这件事的问题不在我们,在她爸妈,我总感觉他们没有完全对我说实话。”
“会不会是遗传病?她的血管也不像是这个年纪应有的状态。”
“我有考虑过遗传病,比如 nf2 那种,但问了父系母系,都没有家族病史,而且她的听力没问题,没有耳鸣,也没有咖啡斑。我们还是分头干活吧,你去安抚家属,我再想想她到底是什么病,顺便想想怎么从家属嘴里套话。”张怀凝伸了个懒腰,把筷子收起来。
与杨浔见面时,林父看着已经精疲力竭了,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反常的亢奋。他正摆出全副武装的架势,想要和医院做一番搏斗,“我是从阿姆斯特丹飞回来的,没有直达,我还转了机,20 个小时我没有合眼,就是担心我女儿,你们必须给个交代。”
杨浔平静道:“我们在努力了,发生这种事也没有先例,我们的内科医生在努力识症,之后我们会给你女儿会诊。”
“别用这种敷衍的态度和我说套话。是不是你的手术有问题?”
“如果手术有问题,不会出现这种症状。我开的是头,她现在是脊柱问题,应该是机体代偿了。她肯定还有其他病,在手术后机体认为自己受到损伤,开始修复,导致原本缓慢生长的肿瘤也开始迅速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