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厨台前的贺尘晔,一身板正干练的平驳领双排扣休闲西装,系在腰间的尘灰色蝴蝶结围裙,莫名显出几分滑稽,十分格格不入。
盛怀宁原本平静的眸色添上一抹欣喜,绕过餐厅去了中岛台前坐下,揿灭手边亮着的复古台灯,托腮眨了眨眼睛,“今天是什么汤?”
生理期这几天,贺尘晔是变着法子给她做了各式各样补气血的靓汤。
从暖宫五红汤到老鸭党参山药汤,是应有尽有。
这会儿,陶瓷汤锅从厨台挪到了岛台的隔热餐垫上,沉甸甸的盖子掀开,较方才更为浓郁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盛怀宁俯身望过去一眼,除却红枣,还加了红薯和枸杞,仔细嗅的话,甘甜中还有股若有似无的辛辣。
她脑中警铃大作,眉头拧成了麻花,“呜…你放了生姜。”
男人盛出一碗,放置她的面前,好言相劝,“这几天你胃口不太好,姜片可以增进你的食欲。”
她捏着汤匙,舀了一勺又一勺,就是不往嘴边递,强忍着喉间冒出的不适,说:“我只是懒,才不是没胃口。”
“能不能不喝?”
“乖。”贺尘晔静静地看着她,墨眸里是宠溺又无奈的笑。
盛怀宁未经打理的长发,有几绺凌乱地散开在颊边,有种不言而喻的憔悴美感。
她错开眼,避过了贺尘晔犹如炙热火炬的眼神,淡淡谴责了一句,“拒绝美色贿赂。”
“那喝吗?”
“喝就是了。”
满满一汤锅的红枣红薯水,盛怀宁看在贺尘晔,还有红薯的面子上,勉强喝掉了三分之一。
就在贺尘晔欲要再给她添一碗时,她急忙按住,面上全是痛苦,下一秒更是抑制不住打了个饱嗝,“你中午给我做的海鲜烩饭,现在还没消化呢。”
贺尘晔只好作罢,抚了抚她的发顶,边收拾边时不时侧头跟她说:“过几天我要去趟内地。”
“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忽然变得颓颓丧丧,迈着小碎步到了他的身旁,手指勾住围裙。
“京市。”
“那你是不是要顺便回趟家?”
贺尘晔心里蓦地一恸,犹豫两三秒后,嗯了一声,“顺利的话,平安夜前应该能赶回来。”
“那能来看我的演出吗?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粉丝身份。”
盛怀宁抿抿唇,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杂志大力扔在了岛台上,气势很足。
贺尘晔合上洗碗机,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逗笑。
他伸直手臂,两指掐着她软乎乎的脸蛋,嗓音缓缓的,“那…为了你的演出,我一定废寝忘食地抓紧完成工作。”
沉默须臾。
她埋头下去,眼睛快速眨动着,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压榨男朋友的恶霸。
这段时间,贺尘晔忙得是焦头烂额,有的时候跑回来给她和溪溪做完饭,顾不得吃,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公司赶。
以往最多间隔十分钟,就会回复她的微信,现在是整天都可能没有任何音讯。
盛怀宁悄悄吞咽了下,被男人陡然凑近后灼热的气息,骇到后退了一步。
她心虚屏息,瞬转话锋,“那你走了,溪溪怎么办?”
“溪溪的学校要举办读书会,已经送她过去了,可以住宿。”
“她已经走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那你过几天回家不带她一起?”
贺尘晔冷不防偏过头,颤动的眼睫难以掩饰一闪而过的慌乱,咬牙沉声,“看你睡得沉,就没想着要叫醒你。快春节了,还是不来回折腾了。”
盛怀宁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言语间,两个人身上混杂在一起的淡香,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催化剂,有着致命的诱惑力,让她下意识翕动唇瓣,“那我…到时候能不能跟你回家?”
一时无声。
贺尘晔虚眯了下眸,毫无底气地斜睨着她。
跟你回家,算是众多情话里,最是让人动容的一句。
他不敢细数自己盼望了有多久,可当下,美梦成真,他却恍然到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眼前的人不吱声,盛怀宁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些贸然无礼。
紫澜山庄的新年,非常热闹,可她不会打牌,又没其他的爱好,用完餐就回房间躺着,可以说是毫无新意。
所以刚刚,她一心只想着换个地方,或许会有别的趣味,便自然而然地询问跟着贺尘晔回家的事情,恰恰就忽略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交往还不到两个月,确实有些太快了。
顷刻后,她唇角忽地一弯,“我…我刚刚忘记了,之前答应过妈咪春节要去巴厘岛度假。”
话音将落未落,贺尘晔脸上的神情微不可察地沉了几分,语气并未显露分毫的失落,低头紧紧地攫住她,说:“我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不过…你再多考虑一下,要是还想去,我就好好安排。”
他言辞妥帖,听不出任何的瑕疵。
犹记得,年幼的时候,家附近有个男孩子,带着女朋友回家住了小半月。
后来两个人不了了之,那时很多人只说那女孩子不知检点,却只字不提男孩子的错。
贺尘晔一直觉得,在男女关系里,纵使是你情我愿,女孩子都始终是吃亏的那一个。
之前公司疯传,投资部里的一位女员工,常带不同的男性回家,放浪形骸到让合租的其他员工不堪其扰。
然而,饮食男女,明明都是同一个公司里的,可只有那位女员工成为了众矢之的,那几位男性却得以幸免,甚至于是几乎无人知道究竟是谁。
抛开其他原因,贺尘晔不想盛怀宁也成为别人闲暇时的谈资,毕竟是他打心底要珍视的人,他有这个责任。
盛怀宁心情瞬间好了许多,登时踮脚拽着他的领带,在他靠近后贴上唇,细细密密地品尝他唇齿间的滋味。
高挺的鼻尖交错抵在一起,贺尘晔下意识捧住她的脸,只几秒就率先掠夺掉了她的呼吸。
升温后的港城,室内的恒温系统又调节到了人体舒适的温度。
柔情蜜意的热吻,使得周围骤然间升温了好几度,像是置身在夏天雨后才会有的湿热空气里。
不知不觉,盛怀宁自唇间溢出一声娇哼,丝质睡衣内的柔软被温热的大掌兜住,揉捏抚弄到心跳都跟着漏跳了好几拍。
是下意识的举动,她覆在男人胸口的手,慢悠悠往下移动。
还未碰上,原本捧在她颊边的手,迅速扣住她细白的腕子,喘匀气息后才说:“非常时期,别勾我。”
盛怀宁发出一声低嗤,说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平时你也只蹭不进来。”
话落,她赶忙掩唇,慌乱到后退了好几步,总觉得腿-间那种让她心乱如麻的快意犹在。
空气滞住半刻。
贺尘晔愣了下,温声转移话题,“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
“不要,我得回家一趟,陪家里那两位吃晚餐。”
“那快去换衣服,我送你过去。”
“哦。”
盛怀宁双颊红着,急匆匆回了卧室。
紫澜山庄,一派热闹的景象。
从接泊车上下来,右手边修剪整齐的方形草坪上,佣人们正逗着那几只猫咪玩。
在此起彼伏的叫声中,秋姨远远冲她唤了句,“小姐回来了。”
她应了下,半蹲着拍了拍手。
花色不同的所有猫咪,循声朝她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有的甚至是直接跳到了她的肩头。
盛怀宁雨露均沾,每一只都轻轻柔柔地摸了摸,还接过佣人递来的猫条,自左往右一一喂着。
“宁宁。”
沈诗岑的声音突兀响起,尤为清晰。
她心情大起大落,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再回头漂亮的眉眼弯着,嘴角的笑更是无法抑制的喜悦。
包和墨镜都递给秋姨。
盛怀宁换完鞋,穿过廊亭到了最里处的主客厅。
刚一坐下,对面的人便问:“怎么回来的?没开车?”
她一怔,眼神游离,开始闪烁其词,“的士。爹地呢?”
沈诗岑一脸平静,只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便从茶几拿过烹饪教程的书,摊开在腿上,边翻边回:“应该快回来了。”
秋姨递来一杯刚泡好的花果茶,香味扑鼻。
盛怀宁捧着杯壁,被热气模糊了视线,低着头小口小口喝了点。
沈诗岑又翻了一页,眉头严肃一皱,“前几天你爹地的司机去维护中心,凑巧看到你之前送车去维修的报告,是因为人为破坏,这是怎么回事?”
盛怀宁抬头望过去一眼,双唇微微抖动,思忖过后,略小声道:“是我不小心弄坏的,已经没事了。”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沈诗岑怎会听不出话中的犹豫。
她难以察觉地低叹出一声,实在不满以往乖巧懂事的女儿,现在叛逆到总是满嘴谎话。
良久,道:“宁宁,你为什么会觉得什么事都能瞒得过我?你以前可从不这样。”
“妈咪,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怀宁实在心累,现在每每回来,针锋相对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好似只有这样才会觉得痛快。
“他送你回来的?”
明明没提名带姓,盛怀宁还是霎时就反应了过来。
她朝沙发睇过去一眼,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眼眸里闪过一抹苦楚。
被随手放在一旁的iPad上,正滚动播放着正门外的监控画面,清晰到仿佛能看见任何细微的东西,就连轻微的空气流动好像都能听见。
沈诗岑跟着她的视线,蓦然松了眉头,烹饪书再度丢回茶几,扑落了轻如薄翼的丝巾。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亲切。
异常得刺耳,“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分开?”
第44章 别吵44
紫澜山庄,不止一次被港媒报道。
依山傍水,堪称世外桃源。
如此窗明几净又令人艳羡的地方,此时此刻,却硬生生变成了囚困的牢笼,憋闷、痛苦,几近缺氧到无法呼吸。
盛怀宁拢紧手指,一旦做出了决定,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不由身心畅快。
她略微屏气,片刻后,开门见山,“妈咪,我知道瞒不住你,那我如实告诉您,我没这个打算。”
沈诗岑神色一紧,没理会她的这句话,一本正经地说:“前段时间小陆跟你见完面,对你很满意。这几天我问过陆太太,说是你们两个相处得还不错,还约了平安夜去剧场看你的演出。”
盛怀宁…??
每一个字拆开都很通俗易懂,合在一起,她却有点听不懂了。
那日与陆轩霖分开后,两个人便彻底没了联络,所有联系方式都相安无事地躺平在手机里,不主动去翻,是完完全全想不起来。
对她满意?相处得不错?约好平安夜去看她的演出?简直是无中生有。
盛怀宁猜不透陆轩霖这般做的真实缘由,但她心知肚明,再这样任其发展下去,说不定哪天会突然告知她,婚期已定,择日完婚。
到那时候,就覆水难收了。
她眸里染笑,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妈咪,我想跟贺尘晔结婚。”
“你说什么?”
沈诗岑的语气里终于添了几分愠怒,阴沉沉的一双眼,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向来进退有度,唇线抿直,声音无甚波澜,“妈咪,我今天只想回来跟你,还有爹地好好吃顿晚餐,不想吵架,我也没有力气跟你吵。”
刚起的风暴瞬间偃旗息鼓,远处响起盛銮敬与管家交谈的声音,愈来愈近。
盛怀宁与沈诗岑相视一眼,唇瓣翕张,笑容明媚,仿若几秒钟前的剑拔弩张,只是虚空一场。
盛銮敬走近后,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只是相比盛怀宁,沈诗岑脸上的笑实在有些勉强。他疑惑地跟自己的宝贝女儿对视半刻,得到的是盛怀宁笑而不语的回应。
盛銮敬看在眼里,先将外套随手扔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才从跟在身后的管家手里,拿过两个一大一小、包装精美的丝绒礼盒。
其中一个给了盛怀宁,另外一个,他塞到了沈诗岑的怀里,语气夹着宠溺的笑,“老婆,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那条?我托人在巴黎拍到的。”
沈诗岑打开看了下,面上无悲无喜,又立刻阖上。
一条华彩璨耀的钻石项链,在这会儿变得是黯淡无光,价值九位数的纪念收藏级珠宝,上面的七颗水滴型钻石主石,采自莱索托,总重达140克拉。
可捧在手里的主人,偏偏是一丁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盛銮敬一头雾水,被礼盒大力阖住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故作轻松地问:“老婆,晚餐都准备了什么?宁宁也回来了,那瓶60年的麦卡伦是不是可以拿出来开了?”
话落,沈诗岑觑了一旁的两个人一眼,撒手将礼盒丢到沙发上,怒气冲冲丢下一句,“要吃你们吃,我没胃口,先回房间了。”
这顿晚餐,盛怀宁终究是没吃上,也没了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离开之际,秋姨被接泊车载着追了上来,将一盒处理精细的伊比利火腿递给了她。
她掂了下沉甸甸的盒子,昔日灵动清透的眸子,因为心软结满了愁*绪,轻轻一笑,叮嘱:“秋姨,告诉妈咪,等演出结束我再回来。”
“好的,小姐,您路上小心。”
荣叔不在,盛怀宁不得不让罗稚辛苦跑来接她一趟。
车子驶入闹市,停在了一家新开业的甜品店外,不大不小的窗口前,井然有序排队的人群,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没有丝毫喧哗,只有窃窃的聊天声。
两个人预约的是进店用餐,依窗摆放的长桌,铺了块白色蕾丝桌布,上面满满当当有数十种超高颜值的限定甜品,香味扑鼻,看得人眼花缭乱。
盛怀宁手中捏着金色小匙,划了一小块开心果流心舒芙蕾,喂入嘴里,口感绵密,蛋香味很浓,美味到让她不禁眯了眯眼。
“味道不错吧,我提前了半个月预约呢。”
罗稚没吃午餐,给自己点了份安格斯牛扒蛋包饭,咀嚼咽下后,端起手边的石榴青柠苏打,碰了碰她的焦糖奶昔。
她嘴角一咧,凑到玻璃杯前浅饮了一小口,而后偏头望了眼窗外。
街对面的高楼下,不时会有许多着装得体的人进出,他们或是西装革履,或是穿着性感的短裙衬衫,每个都看起来光鲜亮丽,却也带着几分矜贵与骄傲。
盛怀宁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好似是在期待着什么,不久又恹恹地垂眸。
“看什么呢?也不理我。”罗稚有些不太高兴。
“你真不是故意挑这个地方的?”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