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一直跟着贺尘晔,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突然转头就走。
这家酒店,归属在傅誉集团旗下。
那天从爹地的那架湾流上下来,入眼的一整列亮黑色小轿车,皆来自秋家。
之后她便被直接送到了酒店,吃喝住行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顶楼的总套,拢共只有五间,一间的面积顶得上她在明隽那间公寓的三四倍,倒是跟她在紫澜山庄的卧室差不多。
盛怀宁挑了套房里最大的那个房间,想把其余的两间留给罗稚和小祺。
岂料傅伯伯实在贴心,连带着其他人一起解决了,就在次顶层的商务套间,同样奢华。
从柔软舒适的大床到房门,就差不多有十几米的距离,足以她集中心神用来思考许多事情,就比如贺尘晔口中那让她摸不着头脑的出行计划。
倏然间,事态愈演愈烈前小祺打来的那通电话,好似才是所有的源头。
傅誉集团董事长的随身管家临时给她申请了航线,自然是得了上头的命令,落在对她要回港城毫不知情的贺尘晔耳朵里,可不就误会成她即将与其他人出行。
盛怀宁陡然大惊,忙从床头拿过手机,想也没想就拨了通电话出去,一举一动全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屋内的灯光大亮着,就连角落的氛围灯都闪烁着柔和的碎光。
她一眼就看见了贺尘晔因为惊恐而颤巍巍的身形,索性就在这一刻全说明白算了。
自去年与贺尘晔在餐厅初遇,还是她自以为是的初遇。
过后,她完全没机会得知贺尘晔的生日在哪天,纵使后来她在不经意间看见了贺尘晔的身份信息,没成想除了名字,这家伙竟连生日都跟着一起改了。
她本想着给贺尘晔一个惊喜,预定的航班时间掐得刚刚好,落地后坐车到家,恰好零点,她能第一时间给贺尘晔送去生日祝福。
盛怀宁也清楚,这句“生日快乐”但凡说出来,就证明着贺尘晔有意隐瞒的那些私事,将会彻底坦露在两个人的面前,必会引起不小的一场风浪,也会将贺尘晔在她面前辛苦建立起来的形象彻底抹杀掉。
果不其然,贺尘晔迷惘短瞬,下一刻作势就要夺门而出。
她意识到情况不妙,抱着被子就要往床下跳。
不知是腿软,还是被绊到的缘故,径直瘫倒下去,趴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嘴上喃喃了句,“贺尘晔。”
男人听到身后的动静,急忙回身,阔步到了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捞起她就要往床上放。
盛怀宁牢牢抱着,不允许他松开分毫,随后捏住他睡袍领口的位置,轻轻一扯,轻声,“贺尘晔…”
贺尘晔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担忧,掀开被子从头到脚将她大致扫了一遍,关怀着问:“痛不痛?有没有摔到哪里?”
“痛。”她紧紧凝着眼前的人,声音又娇又软。
他又问,“哪里?我看看。”
半刻,盛怀宁悄然偏过头,唇角微微一扬,口无遮拦,“你干我干太狠了,腿…痛,腰也痛。”
“我…”
男人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不止是因为她那状似埋怨的话,还有两个人此时此刻正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见状,盛怀宁对贺尘晔的心疼越发浓重了几分。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该要多努力才能从那座偏僻的小山村走出来,即使这里面有她的助力,但也不可否认,这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做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盛怀宁本无法共情这种艰苦卓绝的生活。
可她曾经设身处地地去感受过,知道贺尘晔寄人篱下的所有艰辛,打骂几乎是常事。
再到后来,贺尘晔步入高中,再踏入大学校门,直至参加工作,这个中辛苦更是不足为外人道。
如果换位思考,盛怀宁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贺尘晔三分之一的努力,现在指不定窝在哪里像滩烂泥似的讨生活,才不会如贺尘晔这般哪哪都光鲜亮丽。
“宁宁。”
不知不觉就失了神,她循声抬起头,对上贺尘晔的眼睛,听他状似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还愿意…”
盛怀宁懂了他的欲言又止,扭捏片刻,径直进入正题,“贺尘晔,你是在回国后才重新换了个身份吧?是因为我?我记得你说过,你曾经代表公司去参加N・Star的开业酒会,是不是也是因为我?那来港城工作呢,也跟我有关?”
贺尘晔浓眉一拧,她话里的情绪实在难以辨明。
明明是他亲自做过的事,可经由她的嘴说出来,才发现竟这般无地自容。
他莫名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就变得生疏起来,很僵硬地说:“盛小姐,我…我没办法为自己辩驳。从始至终,我只是想认识你,我从没想过你会…”
“所以,你这么努力,只是为了能毫无顾忌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怕如果是一事无成的你,我会嫌弃,会看不起你,是吗?”
说完,她抬手覆上他的颊边,用着命令的口吻,“别那么称呼我,我会生气。”
“宁宁,对――”
盛怀宁抬手,打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跟着摇了摇头,“也别再道歉了。”
“贺尘晔,你是怎么查到关于我的那么多事的?好厉害啊。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去服务中心取车,负责人说我的车是人为破坏,我让稚姐找人去查,还是在除夕那天才知道所有的真相,花了我不少钱呢。”
“那你也知道我那天跟你出现在一家餐厅,绝非偶然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姿态稍稍放松了些许。
她微微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接着道:“你那天是不是特别开心?”
有好几秒的怔神,贺尘晔喉头微动,眼底居然渐渐漫出一点点的笑意来。
他声音低了几个度,“诚如你所查到的,我确实一早就知道有人在你的车上面动了手脚。按道理,我应该直接制止,或者告诉服务中心多做检查,可我为了自己的私心,选择了缄口不言。我只是在想,万一那天我可以帮到你,你说不定会感激我,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认识。”
盛怀宁觉得眼前人的态度,有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感觉。
她毫无征兆地往前靠了靠,似是为了让他安心,将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借着目前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机会,说:“凑过来,吻我。”
下一秒,一只大掌扣在她的颈后,带到面前,唇就这样压了下来。
贺尘晔吻得格外小心,像是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又仿佛是怕她会消失,只敢虚虚地抱着她。
双唇分开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盛怀宁修长的手指捧住他的一边脸颊,极轻地摩挲着,“贺尘晔,你是不是很怕我知道这些后,就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了?”
男人任她用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颊边,长睫条件反射地跟随着她的频率,接连颤动着,似是在无形中肯定了她的话。
静默了下,她不紧不慢地对他说,“贺尘晔,如果你害怕,我就每一天都告诉你,我爱你。”
盛怀宁没法忽视贺尘晔处心积虑做过的那些事,她心知肚明,这些都是造就她与贺尘晔相识的契机。
按照她生活的圈子,是永远不可能跟“贝诚”有任何的交集。
耀眼的学历、体面的工作、优渥的生活水平,只有这样的“贺尘晔”才能顺理成章地进入她的生活。
她并不会嫌弃,也不会看不起,可她不得不承认,没有这些外在条件,她是万万不会那般轻易地倾心于这个人。
四周寂静的时间太久,空气都跟着凝滞了起来。
贺尘晔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沉沉地吁出一口气,“宁宁,我其实――”
“我都知道,但那些都与你无关。”她不想看他用无法抉择的身世来贬低自己。
除夕那晚,一整沓的资料里,事无巨细地写着贺尘晔幼时被父亲家暴,被母亲遗弃后的种种不堪。
爹地妈咪的意图,是为了吓退她,可她看到那些血淋淋的文字,一度觉得呼吸困难,那种如刀绞的痛,好似让她瞬间与那时的贺尘晔共情了般,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双臂慢悠悠环抱住他,用微微翘起的鼻尖蹭了蹭他的侧颈,声音小小的,“我不觉得为难,所以你也别想着我会离开你,好吗?”
贺尘晔喉间一哽,就连无法克制扬起的笑,都多了几分苦涩,颤声,“好。”
房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盛怀宁拨弄了下他耳下的软肉,然后垂下手臂,重新环住他的腰,说:“你好乖。”
说话间,吐出的热息全拂在他侧颈,贺尘晔浑身不由自主僵住,被她一本正经的话逗乐了。
他微微张开唇,偏头就吻了上去,又轻又慢地勾勒着她的唇形,轻柔中带了一丝丝霸道的力度。
身上的睡袍,很快就变得松松垮垮起来,不多久,浑身上下开始蔓过一阵阵又酥又麻的感觉。
盛怀宁顺势往后倒,吻得格外忘我,直到察觉到一点异样,才猛然回神,忙施力推开了他,“不…不行,还有点…痛。”
话落,男人瞬间偃旗息鼓,身子软绵绵地伏在她身上,用手把玩着她抓着床单的手指,呼出的气息时轻时重。
盛怀宁懵了许久,脑海中闪过这一整晚干-柴-烈-火的画面,知道此时此刻的贺尘晔一定忍得格外辛苦。
她呵出一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般,“不然试试别的办法?”
贺尘晔斜睨了她一眼,微微抿住的唇瓣让他霎时就反应了过来,拒绝得非常干脆利落,“不用,不要。”
盛怀宁不知他话里真正的情绪,以为他是不高兴了。
出声前,脸蛋竟很反常地红透了,嘴巴不自觉跟着磕巴起来,“你别生气,我…是真的不介意,而且你平时不也经常帮我嘛。”
男人失笑,“宝宝,快别勾我了,会疯的。”
盛怀宁还是有些不忍心,双手覆上贺尘晔的颊边,出声安慰,“明天,明天好不好?那里…还有点肿。”
话说完没几秒,一只带着热意的大掌就搭在了唇上,用着求饶的口吻,“让我舔一会儿,宝宝。”
盛怀宁愣了好半晌,在他贴上的那一刻,紧紧抓住了遮着上半身的棉被。
结束时,明明还处在余韵中出不来,食髓知味的感觉更是让她比往常多了几分渴求,却还是抓着他的手臂带到了面前。
视线一偏,不去看他水光潋滟的唇,声音严肃着提了个听起来不错的好点子,“讲讲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还有我很想知道开业酒会那天的事情,你没见到我,有没有哭鼻子?”
话题转移得太快,贺尘晔短暂一愣,选择了纵容,“故事很长,你真的要听?”
“要的要的。”
第62章 别吵62
贺尘晔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十岁时。
他的名字还是父母在大脑中随意找了个字拼凑在一起的“贝诚”。
就在周围的孩子都沉浸在家人疼、朋友爱的氛围中时,他已经成为父嫌母弃的累赘。
父亲酗酒,对他打骂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有一次饮完酒,跟人大打出手,竟在空隙时捞过收银台的那把剪刀伤了人,锒铛入狱。
之后母亲就离开了,具体去了哪里,他还是后来在别人那里听到的。
添油加醋,说得是绘声绘色,大致是他的母亲去了座挺繁华的大都市。
在上班时遇到位大老板,大老板为了母亲离了婚,结果在准备结婚时发现母亲已经怀有身孕。
碍于母亲早前工作的地点,大老板哪肯心甘情愿地戴着顶大帽子,没多久便彻底消失了。
至于后来出生的那个孩子,被母亲直接丢在了舅舅舅妈家里,没再管过。
最后的结果就是母亲得了病,死在了工作的地方。
那时的贺尘晔,常被人说冷血、薄情冷情,对于家里的变故是一丁点眼泪都没流。
殊不知,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内心只觉得庆幸。
自幼,他就是靠去后山挖野生白薯为生,不需要煮熟,生吃都觉得很满足。
再稍微大一点,他学会了去集市换种子,待收成后再拿去卖,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他依旧穿梭在各大集市之间。
转折点是在村委会带来好消息之后,自那时起,他终于有了干净衣服穿,也知道了大米饭的味道竟如此清香,也感受到了大口大口吃肉的美妙滋味。
他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在发放物资时等在家里。
直到那封字体很工整的手写信送到手里,他摊开一看,才发现自己根本大字不识几个。
这大概就是他迈入校门后努力的具体原因,原来他与别人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十六岁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顺利进入到镇上的高中读书。
他依旧习惯不变,逢周末,不是在后山,就是在集市。
一日,村委会大张旗鼓播放广播,说是有不少资助人会亲临现场发放物资。
彼时的贺尘晔,刚从山上下来,不知是自卑作祟,还是其他的心理在作怪,他特地避开时间去了集市,一待就是一整天。
再回来,路过村口那排刚盖不久的新房子,里面十分热闹。
他驻足多看了两眼,许多穿着特别新潮,差不多同龄的男孩女孩,正围坐在一起吃饭。
从只言片语,贺尘晔知道这些大概就是村委会所说的资助人。
大概是好奇,他逡巡一圈,视线仔仔细细地掠过每一个人,期间只在一位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一群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初来乍到,村委会为显诚意,杀猪宰羊,费尽心力地招待。
对贺尘晔来说,那桌饭菜称得上是满汉全席了,可落在那些人的眼里,只觉得难以下咽。
又多看了会儿,他不由嗤笑一声。
按道理,以他的身份,哪有那个资格去斥责别人,但或许是他本性如此,缺什么便恨什么。
贺尘晔一度觉得自己有些自命清高,往常被打到鼻青脸肿,也只会在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痛叫出声,求饶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这会儿,看着那些几欲要摔锅砸碗的有钱人,他下意识厌恶起来。
夜色渐深,他转身就要走,却听到嘈杂声中最突兀的尖利女嗓。
“呀!盛怀宁,你居然吃得下去,我就不该来,好想念家里厨师做的烧卖还有牛腩面。”
闻言,贺尘晔不由停下了脚步,继续扒着门缝朝里张望,那位被唤作“盛怀宁”的,就是他刚刚多看了两眼的那个女孩子。
他记得那封手写信最底部的署名,可每次接收资助物还有资助款时,负责人都会多说一句:这个姓盛的小姑娘真不错,每次寄的东西都比别人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