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以为,资助人的全名应该是――盛晨野。
直到某日,装着资助物的纸箱终于空了出来,他拆开想要塞到堆放杂物的角落,恰好扫到了便笺上的白底黑字,“盛怀宁”三个字一时间在心里默读了十几遍。
他知道,这是他的恩人,以后必须要努力还回去。
因此,一听到这个名字,所有的举动都是下意识的行为,毕竟好奇心是人人都有的。
他将木门往里推了点,好让自己能看得更仔细一些。
女孩子刚好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稀饭,手里的馒头一股脑塞到了嘴里,囫囵着说:“啊?我觉得味道很好啊,是我在港城吃不到的。”
话落,不远处走来两个人准备收拾餐桌,女孩子急忙按住,“哎呀哎呀,先别收,我还没吃饱。”
众人皆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望着,其中不乏有人会蹙着眉头撇着嘴,仿佛正在大快朵颐的女孩子是什么怪物。
贺尘晔不知道自己看了有多久,后来还是在里面的人要出来,他发觉自己挡着路时才跑回家。
当晚,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人正是他傍晚时看了许久的那个女孩子,也就是资助他的人――盛怀宁。
仅是轻轻的一个拥抱,他就被吓醒了,并迅速被名为“羞耻”的情绪淹没。
于他而言,这跟亵渎没区别,甚至于用侮辱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久久无法平复下来,枯坐到了天蒙蒙亮,没多久外边狂风阵阵,暴雨说来就来。
没多会儿,耳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救声,他想也没想,翻身下床。
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他就跑到了村口,隔着不远的距离,就听到里面哭哭啼啼的声音。
一个应该是与盛怀宁交好的女孩子,抽噎着说:“我睡醒就没看到盛怀宁,昨晚她想给家里人打电话,但实在没信号,我就随口说了句,让他天亮找个高一点的地方,或许就有了。”
“完了,一定是去后山了。”
话落,贺尘晔转头就往山上跑。
靠山脚的地方,是最容易受泥石影响的一小片地方,此时住在附近的人已经撤离,伴着阵阵惊恐的呼声。
步子迈得十分艰难,如果不是熟悉周围的环境,恐怕下一秒他就会被泥石卷走。
良久,视野里闯入一抹娇小的身影,就在右手边的一处矮坡,倒地不起,唯有袒露在外的一双腿在瑟瑟发抖。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那边狂奔了过去,期间还被缠绕在一起的野草绊了一跤。
等他非常困难地将女孩子背到身后时,女孩子嘴里一直喃喃着,“好冷,好疼啊…”
贺尘晔慌了短瞬,安抚地拍了拍女孩子环在身前的手臂,“别害怕,我们…很快很快就可以下去。”
下山哪儿比得了上山,距离还剩下不足一百米时,雨越发大了,雷声更是骇人。
贺尘晔的脚边全都是堆积在一起的泥水,每落下一脚都需要经过思忖。
蓦地,他脚下一滑,往前跌去,可他没忘了紧紧护住身后的女孩子。
直到腰腹的位置传来钻心般的痛,他才腾出手往下探了探。
再收回,掌心里全都是刺鼻又让人毛骨悚然的鲜血。
在痛苦逐渐加重时,他眼前变得模糊不清,纵使他强撑着收紧了五指,却还是在无力中看着泥石将他和女孩子冲散。
再度醒来,他第一时间就是询问女孩子的下落,得到的是对方已被父母接回港城的消息。
那时,他就在想,一定要更努力,不让她的资助打水漂。
然而这个心思,在成年后就变了质。
他开始期待女孩子打来资助款时收到的短信,期待女孩子会不会再来这座小山村。
这种期待持续到大学,他拿到了女孩子的联系方式,还有收信地址。
他不再苦苦等着,学会在每逢节日寄去一张明信片,学会在女孩子生日时寄去一封手写信。
虚无缥缈的喜欢,通过这种方式,坚持到了现在。
五月,港城,百信证券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周末N・Star开业酒会,盛家递了请柬过来。”
秘书一身职业套装,手上抱着Pad,仔仔细细查看着行程表。
蒋昀接过一旁男人递来的茶杯,轻咂一口,回:“知道了,放那儿吧。”
待周围恢复到安静,蒋昀再度开口,“尘晔,请柬你拿着,替我去一趟。你既答应了要来港城就职,也该找个机会去认认圈子里的人。”
“好的,董事长。”
贺尘晔顺手拿过放在桌角的请柬,指腹摩挲过有着烫金图案的边角,那里用精巧工艺烙下的图案,跟几天前他托朋友在Bubblu网站上抢到的小猫玩偶,一模一样。
他起身,刚准备离开,蒋昀急忙叫住,接着道:“对了,应你的要求,明隽的房子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有空你可以去看看,等明年你过来刚好可以入住。”
“好,谢谢董事长。”
说完,贺尘晔就乘的士去了明隽,前脚刚下车准备往电梯的方向去,后脚就有五六个人抱着沉甸甸的纸箱越过他。
一同等待电梯时,他一直把玩着请柬。
耳边安静半刻,一旁的人就出声了,“盛大小姐周末确定会回来?可别我们白跑一趟。”
“白跑什么白跑,照吩咐做事就行。”另一人肃声斥责了一句。
宽敞的轿厢,足以容纳所有人。
贺尘晔气场极强,迫着那些人离了一臂远站着,不时会悄咪咪地侧目瞧上一眼。
他立在最后方,电梯升到十四层时停了下来,目睹着周围的人都出去后,抬手操控着电梯阖上,指尖不由自主往前挪动,停留在“14”的数字标识上。
昏暗的灯光下,加重了他眼里的痴迷。
时间一晃而过,开业酒会如期而至。
随手丢在岛台上的手机,李维的声音远远递了过来,“小贝哥,你是不是特激动?”
贺尘晔重新整理了下身上的西装,接着拿过搭在手边的领带,边慢条斯理地系着,边抑制不住地低笑了一声,然而却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还好。”
“你也太不诚实了。”
李维十分嫌弃地回,而后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特地定制的西装,领带、领带夹、袖扣、袖箍、腕表、胸针,哪样不是你一早就精心准备好的?”
话音甫落,他耷拉着脑袋,从头到脚扫了一眼自己。
深棕色鱼骨纹西装,香槟色斜纹领带,同色袖箍,翡翠方形切片领带夹,苏富比拍下的珐琅胸针,积家大师铂金腕表。
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他不禁在心里这样想,可这些全都是照着盛怀宁往日参加酒会的规格来置办的。
“她会看到我吗?”贺尘晔情不自禁问了句。
“当然了,”李维急道,“小贝哥,你是不是对你的颜值有什么误解?你在国外读书工作这几年,向你表达心意的女孩子,我数都数不清。放心,你只要一出现,我保证她挪不开眼。”
这种话,贺尘晔不止一次听到,可他总觉得光鲜亮丽的盛怀宁,才是真的让他挪不开眼。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到达举办酒会的地方,已然是华灯初上之时。
贺尘晔不清楚自己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期待,以至于在得到盛怀宁临时改变行程时,才控制不住迅速红了眼眶。
当时,他一眼就看见了正与其他人攀谈的人,正是盛怀宁现在的经纪人,罗稚。
缓步靠近时,女声毫无阻碍传了过来,“你说Dita?这不她明天一早的航班飞纽约,就被好友叫去单独聚了,十几二十个小姐少爷,她推不了。”
贺尘晔苦笑一声,握着酒杯的手不由收紧。
他就知道,她永远看不到他。
第63章 别吵63
“所以,那天你没见到我,真的哭鼻子啦?”
从卧室到客厅的岛台,贺尘晔抱盛怀宁抱得很轻松。
她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听到故事的末尾,不受控制地吸了吸鼻子,顾不得抹眼泪,径自蹭到了他身前的柔软衣料上。
胸口亮盈盈一片,贺尘晔垂着眼眸,不慌不忙地将她放到软椅上,转而又去调节室内恒温的温度,借机说:“没哭。”
盛怀宁不怎么信,一手绕到身后,时轻时重地按揉着酸软的腰,另一手则托腮望着贺尘晔,用着软绵绵的哭腔戳穿他,“李维说得没错,你太不诚实了。”
“你刚刚讲故事的时候,眼睛一直红红的。”
贺尘晔指腹贴上玄关的操控按钮,唇角不由自主往上一翘,张嘴胡诌,“大概是酒还没醒。”
“你干我的时候不是挺清醒的?”盛怀宁发泄似的扒开*领口,漂亮的眉眼一蹙,“你瞧瞧你做的好事,现在是夏天,正是穿漂亮衣服的时候。”
贺尘晔叹口气,默默反省自己今晚确实有些不知轻重。
下一秒,转念一想,这四次还是五次里,身后的女孩子长腿勾上他劲瘦的腰,一会儿催促他快一点,一会儿又哭丧着脸说自己快死了。
像极了致幻剂,硬生生是加了把火添了把柴。
没了盛怀宁的助力,他万不会这般疯狂。
此时此刻,他必然不能挑明来火上浇油。
呆滞了会儿,重新回到岛台边,将几分钟前酒店厨房送来的饭菜,一一从托盘拿了出来,嗓音压得很低,“不是说饿?”
盛怀宁依旧笑眯眯地托着腮,气息逐渐变得又缓又慢,空着的那只手不自觉伸出,勾上他的手指,嗓子带着醉人的柔媚,“贺尘晔,所以,你是喜欢了我十几年呀?”
男人顺势摊开手掌扣上她的手腕,慢悠悠地揉捏着,轻轻一笑,“怎么听着有点得意?”
“当然了,”她下巴一抬,眼中尽是高傲,“原来我这么有魅力啊,让你那么早就惦记我。”
说话间,贺尘晔已经松开了她的手,拿着饼皮按照具体的吃法步骤裹上配菜,转而放到了她面前的餐盘里,“不觉得我很可怕?”
“是有点。”
盛怀宁执筷夹着递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酱汁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甜而不腻,咸淡适宜,还没咽下就用筷子敲了敲搁着饼皮的屉笼,“接着弄,我还要吃。”
贺尘晔脸上的慌乱被她收入眼底,这种浓郁到难以消散的情绪,她在贺尘晔这里见到过无数次。
她知道对面的人,纵使已经跟她确认了关系,都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茶饭不思,静等着审判,生怕下一刻她就会寻个由头弃他而去。
如履薄冰的滋味,盛怀宁虽没法感同身受,但不代表心中毫无触动。
她拖着懒洋洋的调子,语气却十分郑重,“贺尘晔,其实一早知道我去服务中心取车的那天,你也去了的时候,我确实有些害怕。”
故意停顿了短瞬,果不其然,男人立刻绷直了腰背,紧张不已。
她轻咬下唇,露出耐人寻味的笑,“但我怕的不是你会不会伤害我,只担心你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图谋一些其他的东西。”
“当时我还在想,干脆让稚姐告诉那个人别继续往下查了,我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平时对我那么好,有所图谋也是情有可原,”她抬了下脚,不经意间蹭上他的脚踝,等视线撞上,接着说,“贺尘晔,你信我,我绝不会离开你,你别害怕好不好?”
说完,为了缓解气氛,盛怀宁从软椅上跳下来,不由腿下一软。
在贺尘晔欲要过来搀扶时,她已经稳住身形站了起来,忙不迭抛了个白眼过去,继续绕过岛台到了贺尘晔的身旁。
先低头咬上他递来的卷饼,咽下后才拽着他的胳膊转过来,踮脚攀上他的肩,将视线凝在他的脸上,打趣:“你是不是对你各方面的条件有什么误解?你这样的,就是别人口中的潜力股,我必须要牢牢把握,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他静静地看着她,双手同样揽在她的腰后,瘦而不柴的身材,浑身上下都很匀称,没看多久就觉喉头干涩,自然而然错开目光。
蓦地,两个人丢在岛台上的手机同时响起,打断了这渐渐旖旎的气氛。
女孩子吃饱了饭,精气神都回来了些,一离开他的怀抱,就拿着手机兴冲冲跑到了沙发前坐下,一脸严肃地接打起电话来。
贺尘晔定定地看了会儿,才慢吞吞拿过自己的手机,看也没看就回拨了过去。
三更半夜的时间,电话那端的声音非常疲惫,李维含糊不清地咕哝,“什么情况啊?你的助理刚才跑来酒店找我,说你失踪了。”
他挪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不怪李维会如此没耐心。
可是安特助从没在这个时候找过他,况且该谈的工作都谈得差不多了,就更觉得反常了。
没见他吭声,李维继续道:“说好的要好好招待我,结果前天晚上从Pub离开就跑没影了。你这又没工作,又不在家,去哪儿嗨了?”
“我…我在内地。”
“内地?”李维不甚清醒,“你出差怎么不带助理?”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李维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猛子坐起身,掀开戴着的眼罩,惊道:“你是去找嫂子了?G!小贝哥,你可真带劲。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去抢亲的画面,嫂子见到你铁定吓腿软…”
听筒里絮絮叨叨的男声丝毫不觉得累,贺尘晔听得很认真,完全没察觉到正悄然靠近的盛怀宁。
盛怀宁伸了个懒腰,还没坐下就听见贺尘晔手机里那未经收敛的声音,“腿软”两个字恰时钻入她的耳朵。
她气呼呼地冷哼了下,“可不腿软嘛。”
靠得近,李维自然也听到了盛怀宁的咕哝,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本想再多说两句,电话就被贺尘晔很无情地切断了。
贺尘晔冷不丁抱上她,赶忙就要给安特助拨电话。
她看见后,着急拦了下来,“不用打了,我刚才接的那个电话就是安特助打来的。”
贺尘晔有些措手不及,怎么也想不明白。
见状,他又翻了下自己的手机,不管是通话记录,还是短讯息,或是微信,就连邮箱里都没有安特助联系他的踪迹。
以往,他知道自己小气,特爱吃醋,没成想,这会儿竟破天荒地吃味起了自己身边的人,实在离谱。
明明几分钟前,李维还控诉他无缘无故失联,导致安特助大半夜跑去酒店叨扰他,现在他出现了,安特助却把电话打到了盛怀宁这里,而且一聊就是十几分钟。
盛怀宁吁出一口气,迷惑了半刻,霎时反应了过来。
她眨眨眼,思维发散之际,脑子里全都是贺尘晔变幻了许多次的神情,不由哂笑一声,“贺尘晔,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贺尘晔偏开头,状似平静地清了两下嗓子,妄想着遮掩自己早已铁青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