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三五秒,傅庭肆释然一笑,眸中看不出任何波澜,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饭菜全都被依次送了上来,一整张方桌摆得满满当当。
傅庭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唤来侍应生闭上了一旁玻璃幕墙上的窗帘。
见状,盛怀宁顿时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不自觉伸了个懒腰,立刻发微信将等在外边的贺尘晔叫了进来。
一时之间,氛围再度沉寂下来。
傅庭肆知晓此番结束,盛怀宁跟贺尘晔但凡回到港城,定会面对很大的一场风波。
他的印象中,盛銮敬夫妇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软柿子,能瞒着自己的女儿,在那么早就给贺尘晔使绊子,此次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有了外公做例子,傅庭肆对于长辈们棒打鸳鸯的做法,是丁点都不觉得稀奇了。
顿了顿,他放下陶瓷筷,不显刻意地说:“贺总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高就?”
贺尘晔同样擅于洞察人心,知道傅庭肆是话里有话,感激一笑,顺着话头回:“莫非傅董有想挖我去傅誉的意图?”
“那贺总的意思呢?”
“多谢傅董的美意,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建议。”
傅庭肆并无多余的表情,递出酒杯,与贺尘晔的隔空轻轻一碰,“贺总未来只要想来,可以随时联系我。”
盛怀宁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个不停,轻咳一声,对于被忽略的怨念瞬间袭来。
她往回勾着下巴,开始自怨自艾,“我的错,我就不该在这里。”
“不然,这餐就先到这,你们回公司谈?”
回港城,是在半个月以后。
盛怀宁本打算一个人回去,贺尘晔放心不下,非要跟着一起。
在京市玩了小半个月的溪溪,一直心系自己创办的那个网站,生怕这么久不管,好不容易积累的那么几个读者跑光了。
盛怀宁没好气地睨了贺尘晔一眼,不用想,绝对是这家伙又在溪溪的面前卖惨。
京城这么大,许多地方还都是预约制的,哪是半月就能玩遍的,而且溪溪一看就很意犹未尽。
临登机前,她一手拎着包,一手牵着女孩子,说:“等过段时间,我有差不多一个月的假期,到时候我陪你玩。”
“真的吗?那我想换个地方。”溪溪兴高采烈地问。
“这里你不是还有很多地方都没去吗?”
“呜…排队有点累。”
盛怀宁没忍住掩唇一笑,“现在是旺季,全国各地都在排队。”
“那我还是在家里看看书、睡睡觉吧。”女孩子沮丧地瘪瘪唇。
盛怀宁目光垂下,直直盯着,“听说最近乐高出了很多新产品,你挑好了告诉我,我买单。”
女孩子霎时高兴了起来,兴冲冲地抱着她的胳膊左右摇晃,“谢谢嫂嫂。”
夜里八九点钟,飞机顺利降落在港城国际机场。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荣叔驾着那辆普曼商务早早等着了。
盛怀宁将行李箱交给贺尘晔,自己则拎着那只限量款Birkin,里面沉甸甸放着厚厚的一沓文件。
静默了会儿,她撩开眼,咬牙道:“那我先回去了。如果太晚,就不要等我了。”
贺尘晔深邃漆黑的一双眼,紧紧地瞧着她,似有穿透力,让她情不自禁就冒冷汗。
他往前一步,挽好她颊边的碎发,眉眼重新染上笑,“那…睡前打通电话给我?”
四目相对。
盛怀宁悄然咽了下,抬脚迅速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嗓音缓缓慢慢的,“好,路上开车小心。”
接近午夜的紫澜山庄,按道理不该这般灯火通明。
今夜,仿佛是在刻意等着她回来,草坪两边的引路灯全亮着,就连只在白日里才会开启的喷泉,依旧乐此不疲地喷洒着。
车子径直停靠在主楼前,盛怀宁阖目倚靠在座椅上,打了许久的腹稿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大脑里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周围这一切与往日的所有反常,都是爹地妈咪做给那个乖巧听话的“盛怀宁”,而非是她。
一刹寂静过后。
盛怀宁长舒了一口气,花了几秒钟思考,终于做足了准备,步伐沉重地进了主楼。
秋姨一早知晓她要回来,已经将毛茸茸的家居拖鞋,换成了她衣帽间里最青睐的那几双鸵鸟毛高跟凉拖。
她低身换好,鞋跟磕在地板上的声响,无疑是在通知里面的人,她回来了。
客厅一经踏入,好几道视线直愣愣地投落到她的身上。
盛怀宁根本不敢对视,一时觉得如芒刺背。
刚一坐下,沈诗岑就从单人沙发挪了过来,就坐在她的旁边,语带关怀,“累了吧,都让你别着急回来了,下午还在跑通告,晚上就回来。”
“还好。”她屏息,小声。
下一秒,盛銮敬示意佣人将茶点送了过来,乐呵着问:“跟傅庭肆相处得还不错吧?我看你都舍不得回来了。”
空气冷不丁凝滞在一起。
盛怀宁头又往下低了点,毫无底气地扯了扯唇,“我跟他没那回事。”
“什么?”盛銮敬挺身起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诗岑同样着急,偏头打量她,见她情绪不对,忙问:“你们吵架了?”
接下来,盛怀宁没再闪躲,抬着头,目光静静地逡巡而过,硬着头皮出声,“自始至终,我跟他都是假的。他从未喜欢过我,我同样对他不来电,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全都是我跟他用来骗你们的手段。”
听着她一鼓作气吐出的这段话,沈诗岑一脸懵,盛銮敬则是脸色铁青。
没几秒,盛銮敬手中的茶杯应声摔落在地板上,碎片顿时散得到处都是,眉峰紧蹙,眼底是无法隐藏的怒火,惊怒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跟傅庭肆――”
“住口。”盛銮敬只觉怒火中烧,双唇气得止不住哆嗦,及时打断了她欲要说的话。
沈诗岑吩咐管家去药箱拿降血压的药,踱步到盛銮敬的身后,劝了几句,而后神色一凝,扯着嗓子怒喝,“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盛怀宁眼神愣愣的,面前的是她在这个世间最亲近的两个人。
看见爹地妈咪一脸痛苦的样子,她瞬间红了眼眶,右手哆嗦着伸入敞开的包,拿出那沓文件。
仔仔细细地摆放好,转而又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拿出墨水笔,至此才慢吞吞地说:“这是陶氏集团的经营权转让协议,刚好可以成为太和进军内陆市场的跳板。我找人做过风险评估还有未来的发展趋势,只要用心经营,以后必定会蒸蒸日上。”
闻言,盛銮敬连续咳嗽了好几声,一接过沈诗岑递来的水杯,就急匆匆一饮而尽来顺气。
沈诗岑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那堆文件,不可置信的同时,往常温雅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是不是贺尘晔教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他?”
盛怀宁摇了摇头,“我知道妈咪你曾经私底下联系过老师,让我去纽约,仅是因为那里有许多与贺尘晔相识的人,你想让他的身份曝光,好让我与他断了来往。”
说完,她缓了下,“我知道爹地是除夕那天才知道我恋爱的事情,所以百信证券跟海外某家公司的合作,是妈咪你在从中作梗,你希望贺尘晔能知难而退。”
“还有,我猜妈咪你一定私底下找过他,拿他过往的所有不幸做要挟,逼他主动离开我,”盛怀宁颤悠悠地抬起眼睫,呼了一口气,“妈咪,这不是保护,是控制。”
她从沙发上起身,挪到茶几旁的那片空地上,半蹲下去,将文件摊开…“我知道自己联合别人欺骗你们的这个行为很不孝,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但我只有一个目的,我想要恋爱的自由权。”
盛銮敬还未从这件事的惊骇中抽身出来,嗓子哑着,抬手指向连廊的方向,“你还知道你不孝?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我跟你妈咪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盛怀宁闭了闭眼,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她起身,宛如行尸走肉,缓步离开。
似是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又或是因为一早就猜测到了会是这幅局面,她竟然不觉得有多么心痛,也有可能是早就麻木了。
从主楼到山庄正门口,足有两三公里的距离。
盛怀宁失魂落魄地迈着步子,没多久便卸了力,瘫软着滑跪下去。
眼皮撩起,原先为了欢迎她的所有灯光霎时熄灭,就连喷泉都跟着入睡了,四周安静到让她心慌,这种毫无生机的感觉就仿佛是置身在有着鬼魅修罗的地狱。
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走出去,只能从包里摸索出手机,拼命地寻找自己的救命稻草。
直到拨出的电话被人秒接,才崩溃地说:“贺尘晔,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是失败了。”
回到家便在客厅枯坐到现在的人,一听到电话那端凄厉的痛哭声,着急就从茶几上捞过车钥匙,边往外走边说,“别哭,我来接你。”
第78章 别吵78
贺尘晔接到盛怀宁,是在两个小时以后。
车子驶上山路,弯弯绕绕一通后,在重要的关卡倍受限制。
紫澜山庄的主门,出入权限审核极高,一般只有眼熟的车牌,或是一早报备过的,才能自由进出。
午夜时分,保安将电话打到了老管家那里。
不久前闹了那么一通,老管家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跑去打扰先生太太,只好擅作主张就让保安把人放了进来。
不过,经揣测跟了这么久,所了解到的主家的处事风格,加了一条,人进来可以,车子不行。
贺尘晔得到消息,毫无怨言,给保安道了声谢,就马不停蹄地顺着主路往里跑。
常年锻炼的缘故,他没费多长的时间,就在一处花坛边看见了瘫坐在地上的盛怀宁。
女孩子缩在角落,抱着膝头,愣愣地望着某一处,时不时会发出一两声啜泣,让人心疼不已。
他摊开肘间搭着的风衣外套,紧紧地裹在盛怀宁的肩上,小心翼翼唤了句,“宁宁…”
话音将落未落,女孩子就猛扑进了怀里,双手抓着他身后的衣料,似是为了汲取他身上的温度,一股脑儿地往他颈间蹭。
之前在电话里还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儿在他面前,竟一滴眼泪也不愿意流,浑身上下因为克制战栗不断。
贺尘晔知道,此时并不是多聊的好时机,他只是后悔,不该如此自私地让盛怀宁一个人来面对这些,而他坐享其成。
他拍了拍怀里人的脊背,顺带着安抚地吻了吻耳尖,说:“饿不饿?你不是说飞机餐很难吃,回家后我给你做你喜欢的牛腩面。”
盛怀宁轻咬下唇,不由收紧了抱着他的力道,半刻后才小声应:“饿,我还要再加两个溏心蛋。”
“积食怎么办?”他笑着问。
她吸了吸鼻子,“我不管。”
“好好好,还有其他想吃的一并告诉我,都给你做,”贺尘晔碰了碰她的鼻头,拇指上移连带着拭去了她眼角悬而不落的眼泪,低声询问,“那现在回去?”
盛怀宁不高兴地摇摇头,嗓音还带着一点点的哭腔,“走不动了,不想走。”
贺尘晔想笑又不得不强压着嘴角,扫了眼她伸直的双臂,“没打算让你走。”
说完,他转过身,将结实的后背留给她,偏着的脑袋,刚好能用眼角的余光瞥到她,说:“上来。”
盛怀宁犹豫了一秒,慢慢抬身趴伏在了他的肩头,任他勾紧膝弯跟着腾空。
借着头顶如水的月光,她直直地望着贺尘晔在夜色里越发深邃的五官,浮躁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笑意倏然在脸上晕开,委委屈屈地向他抱怨,“我没把那份转让协议带走,爹地冷静下来应该会签,可是…他应该不想理我了。”
贺尘晔微微顿住,瞳眸霎时暗了几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浑然不觉,本就是觉得不吐不快,发泄为主,没几秒又继续说:“刚才要不是离得远,我觉得他可能想揍我,大骂着让我滚,说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的时候,五官皱在一起,我才发现,他和妈咪好像真的老了。”
“我很难过,但我不怪他们,用俗话来讲,我跟‘小白眼狼’没什么区别,”盛怀宁说着说着探出手,摩挲过他冒了点小胡茬的下巴,又捻了捻五指,回味这扎手的触感,“贺尘晔。”
“嗯?”
彼此的脸靠得极近。
两个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一轻一重。
盛怀宁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这些话或许会让眼前的人误会,说不定会觉得她在拐弯抹角地说自己为难,又或是认为她知难而退,想要退缩。
她往前靠了一寸,才发现贺尘晔眼尾有一颗极小的红痣,平时被垂落下来的头发遮住,很难看清楚,这种若隐若现的隐秘感,反倒衬出了几分不容忽略的魅力。
多看了几眼,左手更是控制不住碰了上去,短暂屏气过后才慢吞吞张口,“待会儿我要加一杯鲜榨橙汁。”
贺尘晔一直心里没底,心脏揪成一团,闻言长舒了口气,勾在膝弯的手指不自觉松了点劲,从鼻间哼出一声笑,“家里刚好有一箱李维寄来的甜橙。”
话题就这样顺其自然扯远了。
盛怀宁乐出声,想起一个多月前,李维初次来中国,贺尘晔因为她突然跑来内地,将李维孤零零的一个人抛弃在港城,实在不厚道。
她撩起眼帘,说:“等李维下次来中国,一定要好好招待他。”
“是得好好找个机会,他这段时间没少骂我。”贺尘晔话里掺了点无奈。
过片刻,盛怀宁附和了声,再出口,完全没经大脑思考,“机会有很多啊,我们结婚让他坐第一排,或者我们去度蜜月,可以在纽约短暂停留几日。”
“结婚?”
有那么一秒,贺尘晔认为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很想将背后的女孩子放下来,然后面对面要求她再说一次,好确认自己是不是在痴心妄想。
听了他疑惑的口吻,盛怀宁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然而话出口,她却有种十分舒适的满足感,原来她潜意识里已经将以前觉得遥远的事情,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心里。
当下,她脸微热,歪了歪脑袋,“怎么?不愿意?委屈你了?”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彻底走出紫澜山庄。
贺尘晔谨小慎微地把盛怀宁塞入副驾,而后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坐进去。
女孩子直愣愣的视线实在无法忽略,他抿唇一笑,伏身过去帮着系安全带时,翕动唇瓣,“是我的福气。”
回到明隽,客厅时钟刚刚指向凌晨一点。
溪溪还没睡,跟着盛怀宁一起在客厅等着吃宵夜。
开放式厨房,贺尘晔忙得是不可开交,却又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