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有条不紊签得很顺手,这一秒就乱了笔杆。
贺尘晔旋上笔盖,将墨水笔丢入抽屉,之前提防着是怕自己隐瞒的那么多事情,被盛怀宁知道,现如今,他只怕病情好不容易好转的溪溪,再度受刺激。
“继续盯着,有新消息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完,他挥退安特助,从桌上捞过手机就给盛怀宁打电话。
颀长的身影立在奢石岛台前,左手懒懒地接了杯温水递到嘴边,刚喝没几口,那边终于有人接听,是盛怀宁的经纪人。
他敛眸,冷静道:“不好意思,只是想问问她的拍摄大概几点结束。”
罗稚翕动唇瓣,下一瞬就传来“收工”的声音。
她疯狂地用眼神示意盛怀宁过来,脸上挂着笑容,“刚好结束,你稍等。”
没几秒,电话那端就换了人,女孩子忙唤来工作室的人帮着拆妆,一坐下就拉开了抹胸长裙侧边的拉链,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贺尘晔虽着急,但还是没出声,静静等着。
盛怀宁眨了下眼睛,有点疲惫,说:“火锅可不可以在家里吃?我好困。”
贺尘晔简直求之不得,本就怕盛怀宁和溪溪在附近,如若碰上那两个人,定要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一段静默过后,他说:“当然可以。我还有点工作,你不然先带着溪溪回去?我下班后顺便跑趟超市,你想吃什么都发给我。”
盛怀宁高兴坏了,隔空抛了好几个飞吻,不大的空间里都是她刻意发出来的啄吻声。
她才不管周围是否有人在,完全不吝啬对贺尘晔的夸奖,“你真是…越来越有人夫感了,我觉得――”
话没说完,就听到化妆间外一阵O@的声响,伴随着还有喧闹的说话声。
“楼下是有人在闹事吗?”
“拉横幅啊,真稀奇。”
“那字你能不能看清?”
“黑心烂肺,丧尽天良,贺…贺…贺什么呀,能不能转过来让我看看。”
…
刚从外边上完洗手间出来的罗稚,恰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她的方位,能将横幅上面的所有内容都看清楚,脑中瞬间嗡鸣作响,手上的泡沫未来得及冲洗,就急忙冲进了化妆间,喘着气断断续续,“Dita,你…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盛怀宁顺手就挂掉了电话,边扯裙子的拉链边往外阔步。
依旧是之前她待过的那个地方,目之所及,是一男一女,伙同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将横幅完整展开,嘴上还时不时吆喝着。
她只需定睛稍稍一瞧,就看清了那些人的长相,确实凶神恶煞,也确实让她无比熟悉。
盛怀宁忙招来小祺,叮嘱一定要把溪溪守好,就待在化妆间里不要出来。
她解锁手机,想要给贺尘晔打电话,冷不丁弹出好几条消息,是某新闻APP的财经版块。
标题十分吸睛,没用几个字就将贺尘晔的身世总结了出来,下面还添油加醋写了贺尘晔不顾舅父舅母的养育之恩,私底下找人对其大打出手。
至于照片,为了力证新闻的真实性,前几张是贺尘晔隐姓埋名的身份信息,虽打了码,但还是一目了然,而最后一张照片,是贺尘晔带了好几个穿着黑衣黑裤的保镖,将一对中年夫妇团团围住。
盛怀宁搁在屏幕上的手指,不自觉往下滑动。
以往她很少去看财经方面的新闻,陡一瞧见,才发现比起豪门里的腌H事,是同样热闹。
可当下,这些都不足以她去过多关心,几乎是想都没想,冲进安全出口,踩着楼梯到了下面。
盛怀宁第一反应,就是冲破人群,抓到那一男一女,狠狠揍上一顿。
只是她的手刚刚探出去,就被身后的人扣住,然后猛然拽到了怀里。
她偏过头抬起,贺尘晔牢牢地桎梏着她,面上满是担心与焦急,问:“有没有受伤?”
盛怀宁惊恐未定,懵着摇了摇头。
很快,周围看热闹的人迅速发现了她的存在,连带着闹事的人也一同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贺尘晔过来的时候,就带了好几个保安,没多会儿就隔出了一条一人宽的通道。
他护着怀里的人朝公司大堂走,岂料刚刚走上第一级台阶,自远处抛来的一块塑料硬物,不偏不倚砸到了盛怀宁的脑袋上。
盛怀宁顿时眼前一黑,余光里她一看到有人抛东西过来,来不及思考就偏过身接了下来。
幸好,不是铁锤或者铁饼,不然她肯定会脑袋开花。
不多会儿,她的眼前终于恢复清明,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顺带着摸了摸脸蛋,问:“贺尘晔,我没破相吧?”
贺尘晔眉头紧蹙,示意姗姗来迟的罗稚陪着她,而后夺过保安手中的警棍,冲着丢东西的人挥出一棍。
那人霎时腿软滑跪下去,后被贺尘晔拎着衣领拽到了盛怀宁的面前,说话时身上满是戾气,“宁宁,打回来。”
盛怀宁本就没什么要紧事,视线一转,才发现人群中居然有媒体,赶忙眼睛一闭,原地晕了过去。
“宁宁。”
“Dita。”
耳边的声音不断,她悄无声息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用最低的音量命令,“快扶我进去,不许抱。”
第80章 别吵80
盛怀宁的忽然晕倒打断了这场避无可避的小事故。
从百信证券到港嘉私立医院,是盛怀宁半路上做的决定。
做戏得做全套,众目睽睽之下,贺尘晔本想直接叫救护车,后又应罗稚的要求,只好让盛怀宁的司机将车开到了公司正门口。
路上,罗稚一眼就看到紧随其后的两辆车,隔着不远的距离,能看见坐在副驾上的人,抱在怀里的长枪短炮。
盛怀宁同样察觉到了,当即让司机前方路口左拐,往Uncle的医院驶去,途中就将高级病房预留好了。
宽敞亮堂的高级病房,十分奢华,客厅、厨房、洗手间、卧房,一应俱全。
入了医院,由于严格的安保系统,很轻易就甩掉了那些烦人的媒体。
盛怀宁前脚刚换上轻便的病号服,后脚院长就进来了。
一位约莫五十岁的男士,白大褂穿得很是精神得体,鼻梁上架了副银丝框眼镜,或是因为高强度的工作,鬓边已然染上丁点白色。
看见倚在床头悠哉喝马蹄水的盛怀宁时,怒极反笑。
他摘掉眼镜,任其所连接的链条挂在脖子上,右手攥着的钢笔轻敲了敲她翘起的那条腿,“没个正形。”
盛怀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继续我行我素,将腿翘得越发高。
她拖着又懒又软的调子,“Uncle,我就只在这里混一个晚上,明天就走。”
男人自然没意见,只在离开前多叮嘱了一句,“我这里可是医院,让你公司的人进出的时候安静点。”
“知道了,您忙去吧。”她摆了摆手,立刻翻过身面向落地窗。
好不容易恢复安静,搁在床头的手机冷不丁连续振动了起来,半点要停歇的意思都没有。
盛怀宁伸直手臂去拿,解锁查看消息详情。
沉寂了小半个月的塑料姐妹群,突然热闹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忘记了她还在里面,发出的内容是分毫情面都不给她留。
她难得会翻看各种群里的消息,这次看得是尤为认真,指尖往上滑动时,会时不时停下来。
【这个你们看了没?我就说盛大小姐现在party也不来了,shopping也不如以前积极,原来是恋爱了。】
【这男的帅是帅,但这家庭情况,也就只有长相能拿得出手了。】
【Dita这是打算扶贫吗?真是善良,我记得读书时,学校有个公益活动,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就是走个形式,只有她傻乐着一直资助。】
…
三五秒后,群内风向突然变了。
【你们说这人是不是骗财骗色的?自己跟妹妹被舅父舅母含辛茹苦拉扯大,结果发达了,觉得亲戚累赘了,害怕被缠上,就带着保镖打上门了。】
【盛太会气到头疼吧?这种人哪配迈进盛家的门槛。】
【你们看了没?百信证券股市动荡得很严重,快跌停了。】
【现如今,但凡有点负面新闻,受到的影响就不是一星半点。】
…
看着看着,有人插空发了个链接出来。
盛怀宁眼疾手快点开,才发现竟与她有关。
正是她被重物击中,晕厥倒地的几张GIF图,还有好几家公司发出来的紧急公关,内容无非就是即日起与她解除合作关系。
【看吧看吧,受牵连了吧。】
【Dita眼光是真差,追她的人不在少数,随便挑一个都比这个好。】
【你们怎么还同情起她来了?不出两个小时,盛太就会出面帮她摆平。】
【天真了妹妹,盛家要是想管,你觉得这新闻还有爆出来的机会吗?我猜就是盛太属意的,传闻不是说一直不支持盛怀宁拉大提琴吗。】
盛怀宁猛地坐起身,不受控地发了条消息出去,【?】
下一秒,聊天框内忽然弹出一则提示,【你被“群主”移出群聊】
在这之前,她是从未将这些与爹地妈咪联系在一起。
自那日在家里闹了那么一通,盛怀宁自以为是觉得两个人需要点时间消化,毕竟以往,爹地妈咪就算生气,也不舍得她多受委屈。
入行后,这般顺风顺水,她心知肚明,有的时候比起天赋和努力,好像背景更管用。
有了盛家的庇护,几乎无人敢为难她,公司为她接的所有工作都无需她过多费心,就连到了公众面前,给她立的人设也是非常讨喜。
简而言之,现如今她所拥有的这些,只要爹地妈咪动动嘴,她就会瞬间一无所有。
经此一闹,贺尘晔的工作遭受重创,她也丢失了许多工作机会,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躺平,这简直是一次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盛怀宁作势就要下床,房门忽然从外边被人打开,罗稚横冲直撞跑了进来,手里的iPad还亮着,醒目的标题是她方才看过的。
罗稚一冷静下来,就发现了她的反常,本还闲情逸致的姿态瞬间变得失魂落魄。
她试探着问:“你都知道了?”
“嗯,”她的语气很平静,“怎么?大老板是让你来通知我,公司要雪藏我吗?”
罗稚一时无语凝噎,倒也没这么严重,但也差不了多少。
她多凝视了会儿盛怀宁埋下去的脸蛋,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声,劝道:“其实你回去给你爹地妈咪服个软,就什么事都没了。”
盛怀宁的大半张脸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说话时多了几分颤抖,问:“你也觉得是他们?”
罗稚此时此刻读不懂她话里的情绪,因为有了前车之鉴,特怕又是自己在杞人忧天,毕竟这次也是没什么实质证据。
她拖动椅子坐下来,“你刚刚是打算去哪里?”
盛怀宁巴巴地望着,眼神压根没有焦点。
她方才脑海里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贺尘晔。有些事情她能猜到,想必贺尘晔也一样。
几个小时前,从百信证券离开,贺尘晔原本想陪同,忽然接到安特助打来的电话,公司内如此动荡不安,他必须要回去解决。
思来想去,只叮嘱盛怀宁一句保持联络,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公司。
可到现在,手机里是半点贺尘晔的影子都没有。
盛怀宁知晓贺尘晔这会儿必定是忙得焦头烂额,因为自身原因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她不想,贺尘晔肯定也会觉得良心难安。
她扫了眼滑落到枕边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条短信给贺尘晔,转而又开始纠结该不该打通电话到家里,问问这些事情是否真如她心里所想的那样,幕后推手是爹地妈咪。
相距几公里开外的百信证券,正如盛怀宁所预测的那样,灯火通明,每个人都愁到了极致。
贺尘晔反应很快,立刻吩咐公关部做好应对的方案,然后就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挽救损失。
不知是不是该说傅庭肆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股市跌停的那一刻,就接到了这人打来的电话。
第一句话就是向他抛来橄榄枝,如若他愿意去,会将傅誉集团副总的位置留给他,薪资是现在的两倍。
他没多犹豫,婉拒了傅庭肆的好意。
傅庭肆完全不觉得意外,下一秒便说为了感谢之前在收购陶氏时他的倾囊相助,百信证券此次风波,傅誉集团愿意施以援手,帮助其挺过这次难关。
贺尘晔知道自己有能力挽救,但他没有这种只手遮天的本事。
百信证券能受创一次,自然也有可能会有第二次。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
傅誉集团就是最好的选择。
末了,贺尘晔一应下,傅庭肆就让林秘书将诚意送了过来,百信证券的资产漏洞瞬间就补上了。
不多久,好不容易有了点喘息的机会,安特助推门而入,称董事长想见他一面。
贺尘晔驾轻就熟到了蒋昀的办公室,敲门前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蒋昀对他有恩,如若没有蒋昀的赏识与提拔,此时的他恐怕还窝在纽约的一家小公司里摸爬滚打,哪会是现在这幅光鲜亮丽的样子,又如何会这般顺利地站在盛怀宁的面前。
而他回报给对方的,是隐瞒身份,甚至是借着蒋昀的手得到了许多接近盛怀宁的机会,比如从京市调来港城,比如明隽的那套公寓,再比如他以为能见到盛怀宁的那场酒会…
算起来,他实在是不厚道。
深吸了口气,贺尘晔曲指叩了叩门,里面登时传来蒋昀浑厚的声音。
进去后,他就驻足在办公桌前,在对面的人冲着他旁边的软椅示意时,才拖过来坐下。
蒋昀年过半百,处事风格一向直来直往,过多的情绪从来不明摆在面上,这会儿依旧保持着无波无澜的状态,对他说:“闹事的人我已经派人送去警署了,没有半个月是出不来。”
“我…”贺尘晔轻轻抬唇,不由支吾起来,“董事长,很抱歉,我…”
蒋昀唇边的笑意稍瞬即逝,语速放慢了不少,“你没什么要对我解释的?”
见状,贺尘晔明白蒋昀这是在给他机会,思忖再三,才不紧不慢开口,“媒体报道的那些半真半假。我的原名确实是贝诚,出生在我个人投资的那座商业古镇,那一男一女也确实是我的亲戚,但他们从未养育过我,我…我是靠我女朋友的资助才顺利大学毕业,他们来闹事是因为他们敲诈勒索不成,只能另辟蹊径。”
“至于我的妹妹,我的母亲过世后,确实将她放在我舅舅舅妈那里,但没多久他们就将她抛弃了,之后一直是我在管,”他顿了下,“媒体捕风捉影,导致百信形象受损,是我的责任,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