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咎辞职”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蒋昀一个极为爽朗的笑打断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
蒋昀的目光带着探究,“女朋友?是盛家那丫头?你们认识这么久了?”
贺尘晔没想到面前的人会好奇这个,不免惊愕了短瞬,许久才出声,“不算认识。我很荣幸,是她在读书时,从几十个人中选中了我作为资助的对象。”
“那就是你在单相思喽?”蒋昀一语中的。
闻言,贺尘晔突然像是一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抓了下后脑勺处的头发,窘然一笑,“是。聊到这个,我有必要再次向您道歉,之前为了认识她,我利用过您很多次。”
“你是指明隽的那套公寓?”
“不止,”他猛然抬头,后知后觉,“您知道?”
蒋昀凝着他,颔首,慢条斯理地拿出喷火-枪,剪了一支雪茄点上,冲着他微微一笑,才递到嘴边吸了一口,“你跟着我做事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用人前都会进行背调?如若不是对你知根知底,我哪敢放心把公司搁到你手里。”
倏然间,贺尘晔除了惊讶,只觉得五味杂陈,他自然知道这些,只是陡然听见对方如此爽快地说出来,才更加无地自容。
他默了默,开始自省,“董事长,打算离开百信是我深思熟虑过的结果,我不能让全公司上下跟着我承担那么多的风险。”
话落,蒋昀抬抬手,止住他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用着命令的口吻,“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沪市原本有笔生意等着我去谈,但现在…你替我去,等你回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贺尘晔张张嘴,蒋昀又说:“出去吧。我已经让安延给你订了两个小时后的航班,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就出发。”
行程安排得是让他半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贺尘晔没再多话,边往外走边吩咐安特助收拾好所需要用到的资料。
回到办公室叫上溪溪,一起回了明隽。
收拾行李的时候,临时多加了一张机票,正处多事之秋,他不好再让女孩子跟着盛怀宁,更不好去麻烦盛怀宁的助理。
想到这里,他赶忙摸出手机,本应该忙完工作就赶紧去趟医院的,却因为这么多事耽搁了下来。
拨出的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汇报行程,说:“晚上九点,我要飞趟内地,过几天回来。”*
说完,他听到那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才是女孩子委屈巴巴的声音。
她说:“贺尘晔,你是不是在躲我?”
第81章 别吵81
贺尘晔这一走就是五日。
盛怀宁原本打算在医院待上一晚再回家,突然没了兴致,立刻让罗稚收拾东西,手续都没办,只是给Uncle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走了。
用Uncle常说的那句话就是:真把他那里当成了菜市场。
回到明隽的公寓,盛怀宁下意识就乘电梯到了十五层。
迈过入户门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贺尘晔不在,就连溪溪都被带走了。
真的不是在躲她吗?
虽说贺尘晔给了她否定的答案,说工作是董事长临时委托他去代劳,不得不从。
盛怀宁心里还是止不住地会失落,她准备了一大堆的话想要问贺尘晔,可这人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让她连安慰的机会都没有,更让她恍惚到怀疑那场闹剧是不是她的幻觉。
等待贺尘晔回来的这几天,盛怀宁原先谈好的那些工作陆陆续续全都取消了。
期间罗稚劝过她好几次,让她找爹地妈咪撒撒娇服服软,说不定什么事就没有了。
说话间,似是怕她误会,罗稚挑明了解释,说自己的意思不是认为盛董盛太在从中作梗,只是觉得这些合作方之所以陆陆续续地出通告,也是因为顾忌着盛怀宁身后的背景,岂料盛家根本无人过问,便胆子大了起来。
盛怀宁摇了摇头,索性直接给罗稚、小祺还有司机放了假,打算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躺几天。
她不禁在想,与家里那两位斗智斗勇,比当年一腔热血要学大提琴还要累。
就在盛怀宁在家里百无聊赖地混日子时,远在沪市的贺尘晔终于忙完了工作。
落地港城的那一刻,贺尘晔边跟盛怀宁聊着微信,边往地下停车场去。
上车后,安特助回身瞧了一眼正熟睡的溪溪,特意压低声音道:“贺总是要回公司还是…”
“回公寓。”
他头都没抬,指尖哒哒哒敲着手机键盘,猛然补充了句,“先去尖沙咀的那家食飞斩臁!
安特助了然,无意识出声,“盛小姐最近都没工作,恐怕也在家里盼着您回来。”
话落,贺尘晔指尖一顿,撩眼望向后视镜,撞上里面安特助的视线,满脸惊诧,“她没工作?”
安特助脑中嗡的一声,暗暗觉得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
这几日媒体可是相当热闹,恨不得要把未来半年的工作指标都攒在这次做完,让盛怀宁在版头足足待了快一周,硬生生把港城某两家豪门联姻的新闻挤了下去。
他原本是打算多问上两句,可贺尘晔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而且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便一时踌躇起来,最后选择了缄口不言。
眼下这种情况,非常显而易见,是贺尘晔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默了默,安特助惊愕道:“贺总,您是…真的不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尘晔问。
思忖时,安特助忽然被自己的笨嘴拙舌吓到了,跟了贺尘晔这么久,他也学会了巧舌如簧,可偏偏在这会儿是半点也发挥不出来。
下一秒,在后排传来贺尘晔耐心告罄的啧声后,他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因为公司门口的那场风波,盛小姐跟着受牵连,这段时间很多公司都取消了与她的合作。”
贺尘晔的喉间忽然被梗得呼吸不畅,是他草率了。
跟一位风评不好的人谈恋爱,是定会掀起一场民众的热议,那些公司为了挽回自己的品牌形象,自然会选择退避三舍。
他长舒了口气,顿觉鼻间酸涩。
按照以往,有关于盛怀宁的所有消息,他绝对会第一时间就知晓。
可从港城离开,准备去沪市的那天,他不幸将手机遗落在了车上,直到下了飞机才在附近重新买了一部。
那些可以随时关注到盛怀宁的APP,一直未有空去安装下来,再加上这几天他与盛怀宁一直都有联系,或是怕他担心,这人疯狂营造出来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才使得他的消息滞后了这么久。
贺尘晔摘掉眼镜,丢入储物盒,摁了摁眉心,“直接回公寓吧,稍微快一点。”
得了他的话,司机发挥出了自己年龄该有的驾驶技术,将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缩减到了四十分钟。
车子刚一停下来,贺尘晔就从后备箱拎出溪溪的那个小行李箱,是一句话都没给安特助和司机留,就抱着女孩子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贺尘晔放好手里的东西,安顿好溪溪,转而马不停蹄乘电梯下到了十四层。
几乎是半分犹豫都没有,将指腹搭上了识别区,门只拉开一条缝,里面霎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嗓,“哪位?”
他没吭声,轻车熟路地在玄关处换鞋,视线一瞥,一双擦得锃亮的男士德比皮鞋吸引了他的注意。
动作不由自主一顿,慢悠悠地直起了腰背,下意识朝着客厅的方向望了过去。
碍于有入户屏风的遮挡,贺尘晔只能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片刻后驻足几秒,接而又加快步伐朝他奔了过来。
盛怀宁雀跃的情绪在这时达到顶峰,双脚瞬间离开地面,跳到了他的怀里,语带埋怨,“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我好想你。”
说完就要凑近吻他,只是唇刚刚覆上,客厅就响起一阵很急促的咳嗽,声音闷哑,想必正是那双德比鞋的主人。
大概是在暗暗较劲的缘故,贺尘晔在察觉到女孩子要脱离怀抱时,不由收紧了力道,而后继续完成刚才只进行了开头的那个吻。
盛怀宁心里虽一直顾忌着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人,但还是情不自禁沉沦其中,费劲诠释着这个代表着想念的吻。
不久,她隐约觉得身后有道灼热的视线在紧盯着她,让她如芒在背,赶忙伸手拍了拍贺尘晔的脊背,发出唔唔的声音。
贺尘晔不满她乱动,将吻转移到她最敏感的地方,收着劲儿轻咬了下。
盛怀宁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红着脸提醒,“你…你先放我下来,有…有客人在。”
面前的人无动于衷,她只好又补充,“是…是我舅父,你快松手。”
话音甫落,贺尘晔从她的颈侧抬起头,入眼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看着应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梳得很干练,望向两个人的眼神晦涩不清,隐约带了点看热闹的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盛怀宁,还帮着整理了被他揉乱的衣服,强装镇定说了句,“您好,我是…我是…”
“舅父,他叫贺尘晔,是我的男朋友。”盛怀宁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带着他朝客厅走去。
贺尘晔隐约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直到相隔的距离只有一臂宽时,他才堪堪想起来,滨市开设的所有赌-场,有一多半都来自于德盈集团,不管是在船务运输,还是酒店餐饮,都是佼佼者,而这些真正的掌权人,全名为沈濠德,有一段时间经常在各大财经新闻上轮番出现,颇为风光。
他有幸拜读过几篇采访,时间一久,模模糊糊还有点印象,只是这种浅显的印象,在见到真人的这一刻,不由自主浮现,加深了不少。
思绪收回之际,男人稍作颔首,算是回应了他,转而轻笑着睇了眼盛怀宁,问:“跟我一起回紫澜山庄?”
“不要。”
在沈濠德的面前,盛怀宁更加任性妄为,想也没想就严词拒绝。
“还在跟你爹地妈咪冷战?宁宁,你有点小气。”沈濠德点了点她的鼻头。
盛怀宁瘪瘪唇,牵着贺尘晔落座在沙发上,然后冲着一旁的单人沙发示意,沈濠德无奈摇头,跟着坐了下来。
除了爹地妈咪,还有贺尘晔,她最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了舅父。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顿时觉得不吐不快,三言两语就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了沈濠德。
沈濠德探究的目光掠过正襟危坐的贺尘晔,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变成了意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原来是这样。宁宁,你好有本事,我还以为…”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盛怀宁耳聪,平时时快时慢的反应,在这会儿是完全没给她拖后腿,蹙紧眉头,急道:“以为什么?舅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濠德迟疑短瞬,双手搭握在膝上,“你这位男朋友的舅父舅母,他们的儿子在我的赌-场欠了别人一屁股债,让我十分头疼。”
只这短短的几句话,习惯发散思维的盛怀宁,顿时联想到了许多离谱的事情。
她低下头,小声嘀咕,“所以你在知道他们的外甥是我的男朋友后,告诉了爹地妈咪。或许你只是好意提醒,可爹地妈咪借着这个机会,帮助他们来到港城,想让我知道我男朋友隐瞒的所有事情,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他。我说的对吗?舅父。”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让我连半点提防的机会都没有。”盛怀宁声音发紧,听着很是委屈。
“宁――”沈濠德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盛怀宁不顾贺尘晔的阻拦,腾地起身,怒喝了句,“爹地妈咪真的是太过分了。”
她瞥了眼坐在右手边的人,心里霎时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情绪里全都是抑制不住的愧疚与心痛,转瞬就抓过茶几上的手机,又在路过玄关时拿上了车钥匙,跟着就夺门而出。
“宁宁。”
后知后觉的两个人同时唤了一句。
贺尘晔这会儿是完全顾不上面对长辈该有的基本礼仪,急忙就追了出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电梯已经阖上并缓速下降到了地下停车场,他止步在原地,一时踌躇不安,颤抖的右手疯狂按着电梯的下行按钮,心里祈祷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驾车离开明隽的盛怀宁,庆幸之前去楼下拿信件时,碰到舅父一同回家后没来得及换掉鞋子,使得她在理智所剩无几的时候,很顺利就循着脑海中的路线到了紫澜山庄。
在上山的路上,正门处的保安处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就打开了门等着。
盛怀宁丝毫要减速的意思都没有,脚下的油门踩到底,不久停靠在主楼前的那片草坪边。
她大力甩上车门,三步并作两步,途中鞋面上的流苏跟旁边茂盛到探出来的绿植勾缠在了一起,后又在弯腰下去解的时候,迅速没了耐心,只好松开搭扣赤脚继续朝里走。
刚从厨房出来,准备回旁边的副楼休息的秋姨,一看见她,忙揉了揉眼睛,久久都回不过神,还是认为自己是眼花。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大小姐虽然有时任性又跋扈,但永远都是一副乐天派的小天使模样,像方才那般阴鸷的神态,是从未有过的,她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盛怀宁始终面无表情,纵使脚下被路上的小石子硌到痛,都是一声不吭。
走过长长的连廊,果然在客厅看到了刚用完餐,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
盛銮敬手里抱着厚厚的一沓杂志,沈诗岑则翻着那本她曾经见过的食谱大全。
两个人在听见这颇显怪异的脚步声后,同时抬眸,然后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在视线触及到她身后略微带着血丝的脚印时,不自觉拧紧了眉头。
盛怀宁视若无睹,拔高声调直接进入正题,质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诗岑保持着翻书的姿势,“宁宁,我跟你爹地从小教你的礼数,是半分都没了吗?好几天不回来,电话短信更是没有,现在又用这种态度来责问我们,你是真的谈恋爱谈昏头了。”
闻言,她扯唇溢出一声笑,“贺尘晔的舅父舅母是不是你们找来的?为了让我主动离开他,又或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你们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将他的身世添油加醋地公之于众,你们觉得伤害的人是他吗?”
顿了顿,“那些异样的眼神,还有不堪入耳的话,贺尘晔从小到大承受过无数次,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自始至终,他如此煞费心机地隐瞒,只是怕我这一个人知道,他怕我嫌弃,怕我不要他。”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喜欢他,你们却让我跟他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把我抛到公众的面前被人笑话。你们这么聪明,难道没想到我只要一日姓‘盛’,丢人的就永远是你们,我――”
啪――
偌大的空间顿时闪过很清脆的一声。
盛怀宁还欲发泄的话,被一记巴掌打断,止在了酸涩的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