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拿出手机,“荔荔,长得真漂亮!我们做朋友吧,加个好友?”
艾荔荔对活泼开朗的新同桌笑了笑,“嗯,我加你。”
两个女孩加完好友,赵乐的头像是个人艺术照,噘嘴问:“咦,朋友圈为什么屏蔽我?伤心。”
艾荔荔一怔,“没屏蔽,我只是,没发过朋友圈。”陶小雅高考完赠送的旧手机,她暑假焦头烂额,无暇玩乐,除了痛苦与争吵,无甚可分享。
“啊?”赵乐狐疑,目睹同桌操作手机点了几下才信,“稀奇,居然不发朋友圈。”
后排两个男生不约而同,拿出手机:秦朗把人从权限黑名单内放出来,而周鹏则点开显示被艾荔荔删除好友的对话框。
赵乐大胆外向,转身,趴在后桌周鹏面前,却扭脸对秦朗说:“二位加个好友呗?以后请多多关照。”
女同学举着手机,两个男孩没有拒绝的理由,相互介绍,依次加上了。
周鹏深呼吸,鼓起勇气,“荔荔――”
然而,他的声音恰巧被赵乐盖过,“呀?秦朗,你也养猫?我也有猫,一岁半的布偶,叫安吉拉。”说话间,她刷刷发了几张图片,“可爱吧?”
秦朗客气答:“挺可爱。”
“你的叫什么名字?看着不像品种猫,头大身子小,哈哈哈。”
“它叫芹菜,是三花。”
“为什么叫芹菜?三花哪里长得像芹菜了。”赵乐自来熟,托腮与秦朗交谈,手腕间首饰清脆碰响。
艾荔荔没转身,一边与陶小雅讨论寝室,一边无声答:谐音,因为它大名秦采采。
秦朗并未解释,“没什么,随便取的。”
“难道你当时吃饭在吃芹菜?取名太随意啦。”
这时,前排的王宝云,肘击钱小欣:“听,后排聊得起劲。”
钱小欣翘起尾指整理刘海,“吵死了。”
“赵乐一看就胆子大。”
“脸皮厚吧。”
秦朗心不在焉,借着与赵乐交谈,视线倾斜,启动雷达,分析周鹏:此人看见艾荔荔时,不仅惊喜交加,眼里还隐隐流露爱慕、愧疚、歉意,并且被女孩拉黑了联系方式……不对劲。为什么删好友?闹矛盾?
新学期,自由社交时间,班内或旧友重逢热络叙旧,或新同学之间互相了解,谈天说地。
艾荔荔在跟陶小雅讨论寝室床帘时,铃声突然响起,吓了一跳,见是姑姑,站起接听:“姑姑?”
“娣娣,姑刚刚给你打了2000块钱,收到了吗?拿去报名。”
“什么?”2000块?
教室嘈杂,她捂住手机往外走,走向操场旁的花园,“我已经报名了。”
秦朗见她走了出去,片刻后,同桌周鹏说了句“去下厕所”也离开。
秦朗不动声色,“我也去。”暗中尾随。
“好的好的。”赵乐意犹未尽,哼起欢快歌曲*,为秦朗朋友圈点赞。
岂料,周鹏和秦朗走出教室没几步,班主任张诚就迎面走来,大声宣布:“全班集合,开班会了!”
周鹏仓促刹住脚步,往回走,“老师好!”
“集合集合!”
张诚精神抖擞,走进18班,放下文件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书写姓名,嗓门洪亮:“同学们好,介绍一下,老师叫张诚,教数学,兼任大家的高一班主任。”
秦朗跟随返回,心想:周鹏,你果然不是去上厕所的。
赵乐讶异,“你俩上厕所这么快就回来了?”
“……下课再去。”周鹏红了脸。
班级开会时,艾荔荔已经走远了。
花园深处,玉兰树下设有石凳。
她落座告知:“学费、书本费、校服费,减半后交了925元。谢谢姑,资助我念书。”
“自家人,谢什么!钱收好,莫乱花。”马珍劝道:“喜欢念书就念书吧,要原谅你爸,亲父女,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年纪大了,身体弱,精神差,你多加体谅。”
艾荔荔无奈,“知道,我每次和他吵架,吵完就冷静了,照旧相处。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我妈。”
“姑,你也赞成我妈生二胎吗?”
“唉,女人没生个儿子,总归遗憾,家庭不能没有顶梁柱的。”
马珍是传统妇女,深切遗憾,“假如你是儿子,该多好啊!你妈就不用冒着风险怀二胎了。”
性别是我能选择的吗?
艾荔荔被噎得沉默,顿了顿,“不是我诅咒亲妈,但万一出现意外:可能精神病恶化,也可能生下不健康的孩子,或者倒霉二者兼有,到时候,生活岂不是更艰难了吗?”
“傻孩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马珍出主意,“记得去山神庙烧烧香,求神明保佑,祈福求一切顺利。”
“你们就不担心我妈的身体?她是病人啊!”
“没办法,生儿子是女人的责任。娣娣,这件事,你别管。”
“姑――唉!”
艾荔荔费尽口舌,却说服不了长辈,头疼结束话题,“有空再商量,我得回教室了,看老师来了没。”
挂断电话后,她出神望着操场,默数积蓄:周老师给了1000、小雅姐及其男朋友给了600,加上姑妈转的2000。
3600元。
办大事,远远不够。
谁能借我点钱?
对于丈夫、兄长、小姑子而言,钱二妮是傻子,孕产风险不需要征求傻子的意见,代为决策即可。
但对于艾荔荔而言,钱二妮是母亲。
虽然智力低下,但她能牢记女儿讨厌小名、乐意把零食分享给女儿、乐意当女儿的跟屁虫――
女儿怎能漠视母亲的安危?
“妈妈……”艾荔荔握紧手机,坚定了决心:
“你们叫我别管,我偏要管!”
第9章
让一个智力残疾且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当高龄孕妇,不仅冒险,更显得自私。
这跟欺负傻子有什么区别呢?
艾荔荔作为独生女,并非害怕失宠,毕竟贫困户没有丰厚财产,只有沉重负担。她是基于天然的爱母之心,强烈反对,无奈半大孩子地位低,反对声被无视了。
正忧愁时,秦朗发来一条信息:开班会了。
“啊?糟糕。”
她回神,急忙从花园跑回教室时,班主任张诚正在主持班干部的竞选。
“报告。”
张诚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贫困女学生,和蔼说:“进来。”
艾荔荔赧然,快步走向后排位置。
“刚才看你急匆匆出去接电话,估计有事,我就没告诉班主任来了。喏,帮你领书了。”赵乐挨着过道,凳子往里挪让路。
艾荔荔平复呼吸,抚摸散发油墨香气的崭新教科书,爱不释手,“谢谢,是我粗心,接电话忘记时间。”她望黑板,见板书显示已经选出三个职位:
班长:李慧
副班长:秦朗
学习委员:周鹏
“咱们后桌,秦朗当副班长,周鹏是学习委员,两个‘大官’!”赵乐掩嘴告诉同桌:“班长是第二排第三列那个穿格子衬衫的女生,叫李慧。刚才十几个人举手支持,全部来自实验中学,声称李慧有当班长的经验。”
艾荔荔小声说:“嗯,班长看着很和气。”
这时,张诚在黑板写下“文艺委员”一职,撑着讲台,扫视全班,“接下来是文艺委员,负责组织文艺活动,例如学校庆典、晚会,排练出节目。有能力的同学大胆举手!”
组织表演节目,繁杂琐碎,关键是需要文艺特长。
艾荔荔家境贫寒,无力承担特长培训班的费用,因农活繁重也无暇担任班干部,她见同桌一副成竹在胸、跃跃欲试的模样,“乐乐,你有文艺特长吗?有就试试。”
“会一点。”赵乐抚平衣服褶皱,自信起立。
与此同时・前排
王宝云一把将同桌钱小欣的手抓住,高高举起,推荐道:“老师,钱小欣会跳现代舞,跳得可好了!”
钱小欣紧张,脸通红,“哎呀,宝云,别这样。”但她被举起的手,就顺势举着了,没放下。
两个女生,形成了竞争局面。
张诚笑眯眯,温和问:“钱小欣同学擅长现代舞,后面那位女生,你擅长什么?”
“老师好,我叫赵乐。”赵乐外向大胆,“我会民族舞、现代舞,也学过唱歌。可以表演一下吗?”
张诚满意颔首,“可以!胆量可嘉。”
“谢谢老师,那就耽误大家一分钟时间。”
艾荔荔欣赏热情开朗的人,侧身看同桌表演时,余光与秦朗视线相撞,耳语说了句:“多谢通知”
“客气。”
秦朗见问题少女侧身,鼻尖挺翘,明眸皓齿,暗忖:珍惜学生时光吧,过阵子你就藏不住肚子了。
赵乐毫不怯场,越受关注越兴奋,挺胸收腹,略微清清嗓子,用美声演唱《我和我的祖国》,一边唱,一边扬手起势,腰肢柔软一扭,往过道上轻盈旋转一圈,即兴发挥,边唱边舞。
“哇!”
“好!”
后排男生见女孩子在身边翩翩起舞,纷纷捧场,鼓掌喝彩,其中双胞胎兄弟又开始吹口哨。
艾荔荔拍手时,发现前排的表姐放下了举起的手,改为鼓掌。
钱小欣郁闷,在竞争对手询问“我可以表演一下吗”时,就猜到自己会落选。
赵乐表演完毕,向讲台鞠躬致谢。
“不错不错!”张诚夸完,为难看着钱小欣问:“那……?”
钱小欣会意,调整情绪,挤出笑容,“赵乐同学能歌善舞,非常适合当文艺委员。我推荐她!”
“好,那本班的文艺组织工作,就交给赵乐了。”
“谢谢老师,谢谢各位同学支持!”赵乐落座,吁了口气,轻松说:“搞定。”
艾荔荔调侃:“恭喜,这下你们三个‘官’了,只有我是平民。”
“其实,我一直想去音乐班的。”赵乐苦恼叹气,“但父母不允许,逼着读普通班。”
艾荔荔愣了愣,同情想: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诚拿起粉笔板书,新增劳动委员一职,察觉钱小欣落选的失意,弥补问:“钱小欣同学也很好,能主动为老师分担班级管理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劳动委员呢?负责组织班级大扫除、清洁校园责任区等活动。”
意向是文艺委员,却变成劳动委员?聊胜于无吧。钱小欣高兴答应,青春期自尊敏感的少女,表面乐意,暗中却给表妹和赵乐记了一笔仇。
讲台上继续发布新职位,艾荔荔低着头,全神贯注翻阅数学书,浑然不知表姐迁怒于自己。
由于尚未正式上课,中午提早放学,张诚留下班干部开会。
艾荔荔无官一身轻,背着书包往外走时,遇见钱小欣及其闺蜜王宝云站在角落交谈,善意提醒:“欣姐,班主任叫班干部留下开会,你是劳动委员,要参加的。”
“关你屁事?多管闲事!”
钱小欣气呼呼,斜睨道:“咱俩同岁,生日没差几个月,以后不许叫‘姐’。”
“……好的,小欣同学。”
艾荔荔被浇了一盆冷水,气闷,抬脚要走,却听表姐质问:
“那个赵乐,是你朋友?”
艾荔荔扭头答:“刚认识的新同学,怎么了?”
“哼,我跟她竞选文艺委员,她表演时,你快把巴掌拍烂了,什么意思?呵,不知道的,以为你和她也是亲戚呢。”
艾荔荔皱眉,“当时很多人鼓掌啊。如果你有表演,我也会为你鼓掌的。”
“我就没鼓掌。放心,我永远支持你。”王宝云安慰闺蜜,“别生气啦,劳动委员也是官嘛。”
艾荔荔乐了,“诶,我亲眼看见,你自己都鼓掌了。”
“我、我只是应付应付,你胳膊肘往外拐,没良心!”
钱小欣尴尬之余,抱怨瞪了瞪表妹,对闺蜜说:“宝云,等会儿啊,我开会去了。”
王宝云惊艳仰望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漂亮女孩,讷讷说:“别介意,小欣有一点点生气,她想当文艺委员来着。”
“她竞选失败,朝我撒气?莫名其妙。”
艾荔荔摇头,赶向自行车棚,独行回家,并未留意秦朗出现在拐角处,截停了钱小欣,打探消息。
地处山区的贫困小县城,青壮年普遍外出务工,老弱妇孺留守,街道唯有放学时热闹一阵,满是自行车与电瓶车。
艾荔荔心事重重,自行车横穿外观陈旧的主街,直奔郊外。
郊野僻静,零星碰见几个田间劳作的老人。
二十五分钟后,自行车“叮铃铃~”在山脚荔枝园外响起。
“我回来咯!”
几秒钟后,两只狗飞奔出来迎接,嘈杂“汪汪~”声中,钱二妮提着竹筐,出现在坡道上方门口,“荔?荔荔荔!”
“妈。”艾荔荔推着自行车,停在坡下。
一条长约三十米的缓坡,连接着艾家与外界。坡道口设有铁丝网园门,用以圈养鸡鸭。
“好累呀。”艾荔荔不动,试探着提出请求,“妈,下来,帮我推车。”
钱二妮酷爱鲜艳色彩,身穿紫红圆领衫,胆怯指了指园门,“强、强哥,生气。”
由于妻子智力低下,且犯过精神病,老艾怕她走失或者出去闯祸,花费多年时间,命令、斥责、恐吓、乃至动用特殊手段,规训得她不敢踏出园门半步。
艾荔荔观察母亲,“别怕,我不会告诉我爸的,咱们是好朋友嘛。妈,想不想去外面逛逛?”
“强哥,一起?”
“他没空,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钱二妮迷茫啃指甲,吭吭哧哧,结巴费劲答:“不、不可,外、外面……有鬼!”
“天底下没有鬼啦。”
艾荔荔不死心,却听见父亲呼唤:“娣娣?”
她忙应声,推着自行车放到屋檐下,“爸,药买回来了。”
老艾拿着锅铲返回厨房,“锁起来,免得你妈又偷偷扔井里。你姑早上说,给了2000块钱?”
“嗯,她让我存着,当学费。”艾荔荔撒了谎,不敢看父亲,“我收鸡蛋去。”
“收完带你妈回家吃饭。”老艾翻动锅铲,头发花白,被油烟与柴烟笼罩着。
果园内
母女俩带着两只狗,穿梭在荔枝树林里。
女儿上学时,捡鸡蛋是钱二妮的活,虽然经常摔碎些蛋,或者遗漏蛋窝,但勉强能胜任。
艾荔荔熟稔,检查各个蛋窝,一一拾起,趁机灌输道:“我爸说得对,确实不能跟陌生人走,陌生人坏,但我是你女儿,不是坏人呀。妈,等周末,咱们出去买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