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学会骑马,都还没能绕着马场跑一圈,哪里能与人赛马?
“好!”顾聿衡嘴角噙着笑,朗声道,“有胆量!”
此时与顾聿衡约好的几位世家子弟也都陆续过来,见两方约着要赛马,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
沈渊知道自己的斤两,无意与人争锋,便想退到一旁看伏虎与人赛马,自己在一旁观战。
谁知顾聿衡却像是根本不在意伏虎挑衅一般,径直朝着沈渊下战书:“沈公子,可否赏脸与在下一较高下?”
沈渊本想直接认输,反正结果都一样,何必强逞,回头白白出丑,教人贻笑大方。
只是他察觉到了顾聿衡似有似无的敌意,总觉得即使他示弱对方也不会罢休,反倒平白露怯。
若是仓促应战,不过是自取其辱。
扫了一眼顾聿衡和那几位世家子弟,沈渊灵机一动,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大桓尚武,江南重文,在下不善骑射,不敢班门弄斧。”
“你……”
顾聿衡正要说什么,被沈渊强行打断,接着道:“不过顾兄既诚心相邀,在下若不应,未免不识抬举了些。”
“只是,此地毕竟不是跑马之所,在此赛马只怕难以尽兴。在下听闻,每年上林围场皆会有赛马会,声势浩大,群英荟萃。如此盛事才更配得上顾兄这样的少年英才。”
“不必……”
“顾兄!”沈渊语调又高了几分,笑得愈发和煦,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不若我们便约在上林赛马如何,届时在下必然奉陪到底。”
“那……”
沈渊一口气不带停地说完一连串,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又接着客气道:“今日不巧,在下还有要事,还请见谅。”
几次插不上话,顾聿衡有些不耐烦:“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沈渊就等着他这么问,道:“在下奉陛下之命整理值畈厥椋不日便须交差。若是难以完成,只怕也要误了与顾兄的赛马之约,还望顾兄见谅。”
“值钅苡屑副酒剖椋俊惫隧埠獠恍迹“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几本破书都收拾不了。”
他还不知道段曦宁?
自己都没读多少书,弄个值钜膊恢道吓唬谁呢,能有几本正经书?
还用得着专门找人打理?
伏虎不忿道:“有能耐你去试试!”
沈渊赶紧拉住伏虎,面上笑意未变:“若顾兄与诸位仁兄肯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顾聿衡轻哼:“试试便试试,免得你小子借机逃避。”
说着他扭头朝与那几个世家子弟道:“走,去值羁纯础!
伏虎见他们真的要去值睿一愣一愣的,小声问沈渊:“他们不会去砸场子吧?”
“放心,值钪乇把守,没有令牌他们进不去的。”沈渊看着他们走远,压低声音道,“正好,现成的读过书的帮手,我们又能轻省许多了,想必很快便能完工。”
“你还真找对人了,这小子读书读得可好了。”伏虎一方面不服气,一方面又大方承认对方的长处,“当年他还中过进士,是武将家里独一份,把他爹高兴得满京城N瑟。”
沈渊愕然:“这位顾公子倒是文武双全,实乃难得一见之良才。”
伏虎又不放心道:“那你以后真的要跟他赛马啊?你可才学会骑马。”
沈渊无奈一笑,问:“你也知道?先前不是应得他挺快的?”
“那要是怂了,整得好像咱怕他似的。”伏虎嘴硬道,“不能怂!”
看他这斗鸡眼似的架势,沈渊好奇地问:“你与这位顾公子有过节?”
他记得陛下当时提起此人亦有不悦,伏虎与其一见面也是剑拔弩张的,不知这人是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
伏虎哼道:“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闻听此言,沈渊满是疑惑,似乎一下子难以明白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就听他接着道:“这小子当年居然想娶陛下!”
第70章 人尽其才
闻言, 沈渊满眼惊愕,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听不懂人话了,实在难以置信, 张口结舌:“娶,娶陛下?那,那陛下的意思……”
想起往事, 伏虎幸灾乐祸地大笑道:“陛下一脚就给他踹河里了!”
沈渊听了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觉得有些不厚道又收敛许多。
将人踹河里, 确实像是陛下能干出来的事。
他似乎知道对方莫名的敌意哪里来的了。
事涉陛下私事, 他未再多说, 只道:“我们也回去吧。”
果不其然,顾聿衡他们被拦在了值钔, 还是沈渊及时赶回来亮出了令牌,禁卫这才放行。
宣政殿里,段曦宁气得将几本奏章丢了出去,冷哼一声:“这帮家伙, 几日不发飙当朕好说话了是不是?”
估摸着装病装得差不多了, 她便假称自己见好,重新开始埋头政务, 继续上朝。
谁知她刚“久病归来”,便有朝臣开始添堵。
一旁的素筠忙将她扔出去的奏章都捡了回来, 不解地问:“陛下缘何动这么大气?”
“你自己看。”段曦宁仍旧黑着脸。
素筠翻开迅速浏览一遍, 便知这根本就是给陛下找不痛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些奏章无非在劝陛下应当广开后宫,绵延皇嗣, 使阴阳和顺,竟有不少朝臣附和。
这也便罢, 还有人旧事重提,谈起了当年陛下还是长公主时,先帝有意让顾聿衡做驸马的事。
当初先帝对顾聿衡十分赏识,这门婚事可是差一点儿就定下了。
后来段曦宁相看的时候,因他言语实在惹人生厌,竟说什么让她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花,气得她一脚将人踹到了冬日冰冷的河里。
先帝担心真的闹出人命,见她实在不喜欢,这才作罢,不敢再提。
“陛下莫往心里去。”素筠安慰道,“这些大人们见顾将军一家回京,这才旧事重提。陛下不理会,过些日子也就消停了。”
段曦宁冷笑:“朕才为顾安之重设太尉一职,便有人坐不住了。以为如此便能叫朕心生罅隙不成?”
素筠将那奏章放到了一旁,道:“顾将军身居高位,难免引人嫉恨,身处风口浪尖之上,这些事总是难免的。”
段曦宁想到了什么,询问:“顾聿衡也跟着回京了?”
“是。”素筠点头应道,“顾家所有回去丁忧的人都随顾将军回京了,原先有官职在身的也都去吏部点卯,领了新职赴任。惟有顾聿衡,迄今仍旧赋闲在家,未曾去过吏部。”
“朕记得,他是建武二十三年的进士。”段曦宁眉头紧皱,“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还想躲在家里吃闲饭享清福不成?”
建武二十三年正好是她及笄那年,父皇特地为此开了恩科,因而她对那一届进士印象极深。
素筠本担心她会介意当年与顾聿衡相看的事,未曾想到她在乎的竟会是顾聿衡有没有做官,似乎早就忘了当年的事,便委婉提醒道:“或许,或许是顾三公子无颜面见陛下?”
“若是无颜,便更该为朝廷尽忠,朕岂是因私废公之人?”段曦宁重重地哼了一声,十分不满,“你现在就去传信给顾安之,另外知会吏部,一个月内定要让顾聿衡到衙门上值,不拘泥于做什么,哪怕是六街巡缴,他也必须去,否则就给朕滚回老家去接着守灵,一辈子别回来,朝廷可不养闲人!”
她一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与她有什么恩怨不重要,能不能为大桓效力才是要紧。
吩咐完这么一通,她才重新拿了本奏章来看。
素筠领命出去,过了好一会儿,竟面带笑意折返,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同段曦宁道:“陛下近几日怕是不必为顾三公子派活计了,沈公子已经把人叫去帮忙干活儿了。”
“沈渊?”段曦宁错愕,想不到他们是怎么凑一块儿的,“沈渊能找他干什么?”
素筠娓娓道来:“今日沈公子跟着伏虎去京郊马场学骑马,遇到了顾三公子和几个世家子弟,之后顾三公子他们便跟着沈公子回了值睿现下正帮着打理藏书呢。”
提起沈渊,段曦宁想起了先前与太傅商议太学整改的事,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问:“还需多久他们才能完事?”
素筠猜测道:“估摸着最多再有一旬便能收拾妥当了。”
段曦宁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那就等过几天再让太傅去。”
素筠听不真切,下意识地问:“您说什么?”
“没什么。”段曦宁神神秘秘地摇摇头,指了一摞奏章吩咐道,“派人将这些奏章送回政事堂,再把今日新送到政事堂的奏章取回来。”
到底是人多好办事,自沈渊拐弯抹角地找顾聿衡和那几个世家子弟来帮忙,整理书册便比先前快了许多。
不到半月,殿中所有藏书全部分门别类被摆得整整齐齐。
值畈厥槭抑诙啵他将一类书放到一两个藏书室,届时只需在藏书室的门上挂一块木牌便可知此间所藏何书。
值钪鞯钣腥层,沈渊将各类珍贵的孤本都放在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第二层,最下一层放了寻常人常读的书,其他的都放到了最上一层。
如此一来,想要进值钫沂榫头奖懔诵矶啵同时也便于守藏史打理。
此外,他还特地在每一层都留出了地方,特意摆了几张书案以供人临时抄录阅览之用。
等这些事料理完毕,顾聿衡才回过味儿来,意识到他们几个似乎白白来给沈渊干了好几日的活儿。
可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像伏虎一般头脑简单又好骗,依旧摆着高傲的姿态,提醒沈渊莫忘了赛马之约。
沈渊见他还记着赛马的事,只觉无奈又好笑,点头应下。
到底不好意思让人白干活,沈渊出手大方地请他们和伏虎找来的宿卫们吃酒,聊表谢意。
回头他又给帮忙打理书的宫人们,以及另外派去承明殿洒扫的宫人多发了三个月的月钱。
只是与顾聿衡赛马之事到底未能成行。
今年大桓各藩属国要朝贡,又值新田制推行之后一年,正是见效的时候,各个官署都缺人手,尤其缺乏文吏。
顾聿衡这种中过进士的人,自是被各官署争抢着过去料理文书差事。
他自己自然还是愿意做武将的,偏偏大桓最不缺的就是武将,惟有文官实在紧缺。
当初他跟自己亲爹大放厥词,说不想给段曦宁卖命,实是因武将暂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他又不想做文官跟那帮人磨嘴皮子,还不如在家里待着自在。
如今段曦宁既然发了话,由不得他挑挑拣拣。
因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各国朝贡之事,隔天他就被吏部安排进了鸿胪寺,又时常被借调到礼部、户部,一个人当三个人使,忙得脚不沾地,再没工夫想赛马之事。
如此一来,沈渊倒是清净许多,不用想如何应付他了。
将值畹牟厥檎理妥当之后,沈渊有了修书的念头,想要效仿西汉刘向、刘歆父子所著《别录》《七略》,专门为值畹牟厥楸嘧一本《致浴钒值钪械牡浼分门别类叙录,让以后来此看书的人只要翻别录便知此间藏书之况。
值畈厥楹棋,想要校勘、辑佚,叙录成书,只怕不是一时之功。
并且,他如今虽在桓宫,将来在哪儿还不一定。
若以后梁国真的亡了,他一个亡国质子,还不知会被安排到哪儿,也不知能不能在桓宫中待到书编完,自是不敢贸然动手。
沈渊惟有一念头,还不知究竟如何着手,亦不知该不该动笔,便每日流连值睿先行阅览学做沙盘之法。
段曦宁进来时,就见他正在埋头在临时搬来的书案上记录着什么,连她进来都未发觉。
待她背着手悠哉地围着他转了大半圈,他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抬头看到是她,他急忙起身行礼,眸中有些意外亦有些惊喜。
正好,他想同她说修书之事。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凑了过去问:“写什么呢?”
沈渊正要递给她,她立即摆手拒绝:“别给朕,朕又不爱看文绉绉的东西。”
听她这样说,沈渊只好将写的东西放回原位,解释道:“关于沙盘的典籍我实在寻不到,只好从天文历法、堪舆、术数、百工之学、史书之中寻得只言片语,自己摸索,这些是我自己摘录的。”
只要能将她交代的事办好,段曦宁才不在乎都用的是什么办法,随口称赞道:“不错,都学会自己编书了。”
“这些只是手札,算不得我自己编著的书。”沈渊忙解释道,“我确实有想要修书的打算,现下犹豫不决。”
段曦宁不置可否:“想修书就修,缺纸还是缺笔墨?放心,朕再怎么也不至于差你这点儿笔墨纸砚。”
“我……”沈渊颇为顾虑,“我在此为值钚奘椋是否会遭人非议?修书毕竟不是一时之功,须从长计议。”
“读书人就爱多想。”段曦宁轻嗤,“朕允你修书,怕什么?”
沈渊心中对修书的忐忑似乎一扫而空:“多谢陛下。”
段曦宁懒散地往椅子上一坐,靠在椅背上,单手支颐,仔细打量着他,直将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这才开口,半开玩笑道:“沈公子,倒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说着她将胳膊按在了他正要整理的书稿上,凑到他跟前问:“先前说要随太傅入学宫授业的话,可还算数?”
沈渊愣住,他自然是言出必行的,可自回京之后又不免瞻前顾后起来。
学宫之中的学子以后大多都是要入朝为官的,她真的放心让他去里面教书吗?
这样想着,他也直白地问了出来:“我教出来的人,陛下会用吗?”
第71章 事不关己
段曦宁先是一愣, 旋即满含笑意地盯着他的眼睛,反问:“沈公子聪慧,教出来的学生必定博学多识, 朕若不用,岂非暴殄天物?”
沈渊心中一动,被盯得满不自在, 移开了视线, 郑重其事道:“好, 陛下要我做的事, 我定会做好。”
“这么乖?”段曦宁戏谑道, “那朕若要你一辈子留在大桓呢?”
沈渊闻言一怔,敛眸沉思未答, 让段曦宁颇觉扫兴。
她正要说什么,就听他道:“也好。”
还以为自己听岔劈了,段曦宁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沈渊抬眼看着她,正色道:“留在大桓, 也好。”
段曦宁笑意爽朗:“难得见你这么痛快!”
她坐在椅子上, 一手托着腮,整个人显得颇为慵懒, 脸上挂着笑的时候像一只狡黠的狐狸,透进来的阳光宛若给她镀了一层金光, 叫人移不开眼。
或许她真的是那天上唯一的太阳, 才会如此光芒万丈。
沈渊定定地看着她,出神地想。
并未察觉到他出神,段曦宁微微倾身凑近了些, 歪头问道:“说起来,你今年已都十七, 该到议亲的年纪了。要不就在大桓安家,与我们大桓的姑娘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