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与质子——鸢飞羽【完结】
时间:2024-12-14 14:36:33

  段曦宁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法要求一个生在无边黑暗中的人去掐灭他最为珍惜、唯一拥有的一点烛火,指责他未去拥抱炽热骄阳。
  不欲就此与他多说,她转而问:“为何迟迟不去太傅府上,同他商议授业之事,你反悔了?”
  “我……”沈渊踟蹰片刻道,“可否待兄长朝贡之后再议?”
  “随你。”段曦宁一听便知,他多半是担心他那好兄长知道了会介意,轻哼一声起身便打算离开。
  “陛下。”看出她似是不悦,沈渊赶忙叫住了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应了陛下的事我绝不反悔,还请陛下放心。”
  段曦宁未再多言,只瞥了他一眼便大步离去。
  宣政殿内,素筠正打理着段曦宁今日刚批阅完的奏章,又将那些未批阅完的按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整理好,抬头就见她板着脸回来。
  素筠知道她方才是去找沈渊的,却没想到她是这幅脸色,见此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起身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素筠。”段曦宁落座之后,眸色森冷,“你说,朕是不是该重新思量,沈渊是否可为朕所用?是否该及时止损?”
  素筠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做此感想,忙问:“陛下何出此言?可是沈公子做了什么令陛下不悦?”
  “除非沈鸿明晃晃地捅他一刀,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割舍这点稀薄的手足之情。”段曦宁冷哼道,“朕如何能放心用他?”
  素筠犹豫片刻,小声辩驳:“惦念亲人乃人之常情。沈公子并非两面三刀之人,未必就会为此做出有损陛下之事。”
  “人之常情?”段曦宁又重重哼了一声,“当年,父皇帐下有一军师乃东齐宗室,为了远嫁的妹妹,降而复叛,差点害得父皇战死,若非贺兰将军拼死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或许从一开始,朕便异想天开了,养不熟就是养不熟,再如何都是徒劳。”
  素筠若有所思,面色凝重:“陛下打算如何?可要派人盯着些?”
  段曦宁抽过一本奏章,沉思片刻,冷冷吩咐:“命叶青锋调玉钤卫,待梁国朝贡使团入京,看紧怀远驿,再盯着沈渊身边那个叫商陆的吃里扒外的奴才,敢有异动,格杀勿论!”
  一听她杀意如此重,素筠迟疑:“格杀勿论?”
  段曦宁乜了她一眼,眸色森然:“沈鸿若胆敢跟朕耍什么心眼,朕就让他看看,是他计高一筹,还是朕的刀更锋利。”
  “沈鸿毕竟是他国来使,还望陛下三思。”素筠觉得自家陛下今日似乎过于冲动了,忙劝道,“待灭梁之后,他还不是任陛下处置?不急于一时。”
  段曦宁沉默不语,她本也是因沈渊对沈鸿的态度心中不知从哪儿窜起一股怒火,才会下此命令,听了素筠的话便冷静了几分。
  她端坐良久,直至又翻阅完一本奏章,才嗤笑一声:“也是,好像朕多在乎他这条命似的。罢了,盯着归盯着,大好的日子,叫叶青锋少杀生。”
  “是。”素筠应下,让人去给叶青锋传令。
第73章 沈鸿入京
  沈渊自是不清楚段曦宁所思所想, 一面忙着在值罴录书目,一面盼着能早日与兄长相见。
  梁国使团入京,须先向鸿胪寺上表, 确定行经路线后,由驻守武康的桓军护送过江防,一路上皆应向沿途州府提供文书, 核实随行使臣、随扈。
  这么一趟下来, 行程不会快。
  沈鸿一行提前了些日子出发, 依旧费了许多工夫, 堪堪到九月下旬才抵达云京。
  大桓虽尚武, 到底还是底蕴尚在的华夏礼仪之邦,讲究礼尚往来, 接待各国使臣的礼节上倒是没有任何怠慢。
  历来,北方藩属都安置在礼藩院,西南诸藩使者下榻于怀远驿。
  梁国如今虽向桓朝称臣,被安排在怀远驿, 实则并与那些番邦并不能相提并论, 而应属中原华夏一系,本该是一国, 却因百年乱局处境才有些不伦不类。
  自前朝覆灭中原大乱之后,诸藩离心, 此处已空置许久。
  且因江南未平, 西蜀挡道,桓朝也没来得及收服西南诸夷,如今这地方也不会有别国来, 可以让梁国使团独占。
  先前段曦宁刚登基时,嫌麻烦, 免过一回诸藩遣使来朝,此次乃是她登基后各国第一次遣使朝贡。
  各藩国对此极为重视,派的使臣分量都不轻。
  接待这些使臣的人选便需要斟酌,最好与使臣地位相当,方显不失礼数。
  段曦宁略一思索,便将这差事扔给了段景翊,让鸿胪寺卿陈先平从旁协助。
  年初时,段景翊的先生,中书令程庆之就曾奏请让他参政。
  对此,段曦宁倒也未拒绝,反而痛快地将段景翊挪到了乾阳宫的承庆殿,方便他上朝。
  可这小子却丝毫没有天降重任的自觉,反而觉得终于不用每日从早到晚用功读书,彻底懈怠了下来。该上朝的时候他总睡懒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让他去政事堂,他也只顾得上关心那儿的伙食如何,大半年过去了连政事堂中几位重臣都没认全。
  交给他办的事,他转手就扔给了随行的官员,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儿。
  跟着段曦宁微服出去了一趟回来,这小子心更野了,成日出去撒欢儿,还偷偷学会了喝酒,眼看就要在纨绔子弟的路上一路狂奔。
  为此,段曦宁没少揍他,可他依旧记吃不记打。
  直到段曦宁扬言,再不成器就将他扔到封地一辈子不准回京,这小兔崽子才收敛了些。
  接待各国使臣这种繁琐又疲累的活计,段曦宁做长公主的时候可没少干,这次怎么着也得让段景翊这小子也好好受一受,不然看他总过得那么舒坦,她心里可不得劲儿。
  因先前总去找沈渊玩,与他私交不错,又听说这回还能见到沈渊的兄长,接差事的时候段景翊也比平常积极了许多。
  知道这回沈鸿要入京,更是主动跟着沈渊一起去了怀远驿。
  整个怀远驿占地颇广,修的恢弘大气,处处向来人彰显大国风范。
  前朝时,西南各藩皆朝贡到此,鼎盛时各藩使臣将此地挤得满满当当,一度十分热闹,现在却因空旷无人显得冷清不少。
  段景翊一行过来,才为此处添了不少人气。
  进了正厅,段景翊才一改来时在马车上叽叽喳喳、拉着沈渊闲话不停的样子,露出几分沉稳来,叫随行的陈先平也刮目相看了几分。
  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沈渊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向门外张望,颇有几分望眼欲穿之感。
  几人落座没多久,厅外便有了动静,侍卫来报梁国使臣到了。
  闻听消息,沈渊一下站了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远远地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像是做梦一般。
  待段景翊和随行的官员起身缓缓迎了出来,沈渊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几分失礼,未过多言语,随众人一同见礼。
  两方见礼过后,段景翊微笑着与沈鸿寒暄了几句,与他一起在厅内落座,场面看起来倒是十分和睦,宾主尽欢。
  这时段景翊倒是不唠叨磨叽,与沈鸿说完朝觐要事便起身告辞,留沈渊在此叙旧。
  临走前,段景翊才拉着沈渊小声对他说:“沈七哥哥,阿姐说,你兄长难得来一趟,这些天你就歇在此处陪着他,不必急着回宫。”
  这话是段景翊自己美化了一番,尽量说得好听些的。
  他出宫前,段曦宁才没好气道:“你告诉他,让他跟他那好兄长待着吧,别回宫了,省得回来以后牵挂得再把魂丢了,老子还得找人给他招魂!”
  沈渊自然也清楚她是好心,但绝对不会说什么好话,轻声道:“替我向她道声谢。”
  说完这件事,段景翊便携随行官员回鸿胪寺去了。
  沈渊坐在兄长身边,也仔仔细细望着他,似要好好看看分别这些年来的变化,最后只道:“兄长这些年沧桑了许多。”
  “诸事繁杂,总是要耗费心神的。”沈鸿仔细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转而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端的是一派春风和煦,“阿渊,许久未见,你也长大了。”
  沈渊关切地问:“兄长近来可安?”
  “我在家中,自然是一切安好。”沈鸿温润道,“只是苦了你,孤身一人在这异国他乡。”
  沈渊眉目平和道:“劳兄长挂念,我在此一切顺遂。”
  闻言,沈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听闻,你一直居于大桓宫中,是否多有不妥,可有受为难?”
  沈渊住在宫中,这不是什么秘密,稍一打听便会知晓。
  他早知兄长可能会问起,并不意外,忙解释道:“在外宫城,与方才接待兄长的那位小殿下的寝殿相邻。”
  “与那位小殿下相邻?”沈鸿诧异,“大桓的陛下,竟对你如此礼遇?先前你来信问大伯父的下落,可是替她询问?”
  沈渊顿了片刻,并未回答,反而问:“兄长一直与大伯父书信来往,当初为何瞒我?”
  “那时你毕竟初至大桓,自该万事小心。你那信没头没尾的,我担心你受人蒙骗,也担心为伯父招来祸患。”沈鸿隐晦地解释着,又察觉到了什么,神情闪过一丝紧张,忙问,“你见过大伯父?”
  沈渊自不会提跟着段曦宁刺探蜀地之事,含糊其辞道:“偶然得他出手相助,匆匆见过一面。大伯父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后面便再未见过。”
  听闻此言,沈鸿忙问:“大伯父可有与你说什么?”
  沈渊觑着他的神色,心底滑过一丝怪异,轻轻摇头:“没有,一开始我并未认出他,不知他便是大伯父,相认后也只是寒暄几句而已。我与他毕竟未曾见过几面,并不相熟,自是无话可说。”
  “他乡遇故知,还是亲朋,不失为一桩乐事。”沈鸿心头一松,看向他的眸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古怪,心底仍旧疑惑重重,只按下不表,关心道,“你如今住在大桓宫中,虽是外宫城,到底宫禁森严,可有机会出去走走?”
  关于大桓的事,沈渊不欲多说,粗略道:“无聊时我会出来买些书。”
  “倒是不错,是该多出来走走。”沈鸿面上欣慰,笑意温和,“你从前不爱出门,如今这样,真是长大了。”
  沈渊淡然道:“兄长说笑,不过是闲极无聊而已。”
  他从来都没有不爱出门,一直都是不敢出门面对外面的豺狼虎豹、凶神恶煞而已。
  沈鸿意有所指道:“我以为大桓尚武,不爱读书的,你竟还能买得到书,也算难得。”
  不想他如此误会,沈渊解释道:“大桓文脉虽弱,却有向学之风,城中有朝廷专门开办的书局。”
  这倒是出乎预料,沈鸿诧异的同时盯着沈渊陷入了沉思,随后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他许多在大桓的所见所闻。
  看出他似乎不愿多说,沈鸿未再深问,只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家常琐事。
  偶然谈起最近一位与沈渊年纪相仿的堂妹的婚事,他想到了什么,慨然道:“日后,阿渊亦当寻一知心之人,三书六礼,鸿雁为聘,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沈渊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先是一愣,而后才笑得有些勉强道:“兄长莫要拿我玩笑。”
  段景翊虽不在场,仍对怀远驿内的动静了如指掌。回宫后跟段曦宁讲起接待梁国使团的见闻,提起沈鸿时赞不绝口。
  段曦宁一开始一边翻着奏表,一边听得还有些兴致,听他一口一个“沈大哥哥”叫得那叫一个亲热,阴阳怪气道:“一口一个哥哥叫的,是你哥哥嘛就乱叫?要觉得人家好,干脆你也去给他当弟弟得了,还滚回来干嘛?乾阳宫是不是放不下你了?”
  段景翊习惯了她动不动就翻脸,也不在意她的阴阳怪气,还小声顶嘴:“本来沈……世子人就挺好的,还不许人夸两句了!”
  段曦宁哼了一声,心下不屑,眼盲心瞎的家伙,拿着鱼目当珍珠,不识好歹,她怎么看不出来哪里好了?
  段景翊说着又想起沈鸿今天说的那番话了,就像模像样学给她听,末了还问:“阿姐,你说沈……世子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啊?”
  段曦宁一脸“你这都听不懂”的神情有些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朱笔在奏表上批了几笔,这才抬头道:“说沈渊到年纪该议婚事了呗。”
  “难怪朕给他保媒的时候那么不情愿,原来是在等自己亲兄长张罗。”她轻嗤一声又道,“倒是你,婚事也早些预备吧。这些时日随使团入京的公主、郡主,与你年龄相仿的不少,可有中意的?”
  看她还在盘算着什么的模样,段景翊赶紧道:“阿姐,我不喜欢那些姑娘,也不喜欢别的什么姑娘,你可别给我瞎张罗。”
  段曦宁错愕地看着:“你不喜欢姑娘,难不成好南风?”
第74章 婚姻大事
  听到这话, 刚喝了口茶润嗓子的段景翊被呛得连连咳嗽,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急忙抬手示意侍立的大宫女过来给自己拍背顺气,好容易缓过来, 大惊失色地问:“阿姐,你这么惊世骇俗的想法哪里来的?”
  见他反应这么大,段曦宁颇为鄙视, 却还是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旁人老子不管, 你要是敢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段景翊差点儿就要赌咒发誓了:“阿姐, 我只是暂时没有喜欢的姑娘而已,以后有喜欢的人我必定还是要跟喜欢的姑娘成亲的。”
  段曦宁立即给他噎回去了, 十分嫌弃:“就你这幅没出息的模样,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喜欢你?”
  段景翊满不在乎,没心没肺地给自己剥了个橘子:“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想成亲。”
  段曦宁立即皱眉:“少放屁, 到岁数就赶紧成亲。”
  段景翊不满地小声嘟囔:“你不也没成亲嘛!”
  眼见自家阿姐怒目而视, 在她动手抽他之前,他有先见之明地滚了。
  出息!
  段曦宁轻哼一声, 摇摇头,继续手执朱批伏案疾书。
  有几个藩国上书, 想要派遣学子入大桓学宫, 学习中原文化,被她干脆利落地给拒了,让他们来年再议。
  现下学宫正缺先生, 自家学子都不够用,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先生给这帮蛮子?
  转头大手一挥, 上书的这几家,回赐之外每家多赏了几大车书。
  只要有心向学,在哪里读书不是读?
  不过,想从她手里抠出点儿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各国使臣陆续入京之后,应依鸿胪寺与礼部章程觐见,敬贺国书、贡礼,以示永作藩服。
  在这个档口允了各国朝贡,段曦宁自不是无的放矢,连消带打地给各国都加了一成岁贡。
  偏偏诸国使臣敢怒不敢言。
  谁不知大桓兵强马壮,锋芒最盛?
  就算没被打过,也见过如今这位陛下当年怎么收拾曾经称霸草原的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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