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利刃伴随着顾聿衡的话直直朝沈渊刺来。
沈渊不欲与他动手, 后退半步正要躲闪, 电光火石间,那道利刃堪堪被叶青锋的长剑架住。
“顾大人, 莫胡来!”
叶青锋一把将顾聿衡的剑挥开,冷冷警告。
“喂!”顾聿衡丝毫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 反而挑衅地看向沈渊, “你不是怕了吧?”
沈渊神色淡然,不为所动,扫了一眼他所穿的鸿胪寺官员的文官袍服, 提醒道:“顾公子,正事要紧, 此处亦非切磋之所。”
顾聿衡不满他推脱:“过两招而已,又不能怎么样!”
“逆子!”他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声暴喝,吓得他打了个激灵,“还不去上值,在这里做什么?”
一回头,他爹顾安之正端坐马上握着马鞭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顾聿衡面上不耐烦道:“知道了,又耽误不了,催什么催!”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乖乖翻身上马,袍服衣摆打了个旋,显得身姿分外潇洒。
纵马而去的身影隐隐透着几分慌张,特意避开了顾安之马鞭能挥到的地方。
顾安之向着叶青锋与沈渊微微颔首,立即转头跟上了自家逆子。
沈渊与叶青锋恭恭敬敬地朝顾安之施礼,待他们走远,才客气道:“叶将军,我这侍从一直在承明殿,没有犯事的胆子,将军放心将他交给我,我定会管束好,不会为将军添麻烦。”
叶青锋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思量片刻后,他只道:“沈公子,下不为例。”
“多谢将军。”
沈渊轻轻一揖,目送他离开后,脸色沉了下来,吩咐商陆:“同我进来。”
商陆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严肃,不由地心中忐忑。
沈渊大步回了这几日在怀远驿暂居的院子,屏退其余人后,问:“商陆,你来做什么?”
商陆直接“扑通”一声跪下,连声申辩:“公子,奴婢一家子都在世子府,只是想来拜见世子打听家人近况,并没有其他心思啊!”
沈渊向来不喜欢旁人跪他,不由地眉头微皱,侧过身去,质问:“你这是做什么?想要打听家人早先与我说便是,何必舍近求远,徒惹是非?”
“公子……”自那次沈渊中毒之事被段曦宁发觉,商陆挨了一顿毒打之后,每每看见沈渊时总有些心虚,“我……是奴婢糊涂,这次,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起来说话。”沈渊吩咐道,“你在此老实待着,兄长自鸿胪寺回来,我会让你去拜见。”
商陆心中愈加忐忑,带着几分心虚和不安道:“多谢公子!”
沈渊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不咸不淡地警告:“商陆,我不管你与兄长到底在盘算什么,万勿自寻死路。”
“他真这么说的?”沈鸿眼眸微眯地问。
沈鸿午后在鸿胪寺议完事,回到怀远驿之后单独见商陆,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商陆忙点头道:“千真万确!”
沈鸿紧接着又问:“你让他知道了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商陆忙道,“中毒之事,公子似乎是不知情的,大桓的女皇应当是未曾告诉公子。”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皇,不过如此。”沈鸿不屑轻嗤一句,又沉声问,“可探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商陆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大块叠得整齐的白绢,双手奉上:“殿下,这是在公子书房中找到的,似乎是云京的舆图。”
沈鸿眼前一亮,忙接了过来:“当真?”
商陆肯定道:“是大桓女皇令公子画的,当时公子可是为此忙活了好久,应当错不了。这份是公子的草图,稍显粗糙了些,更好的那份被交给了女皇。”
听得此言,沈鸿面上的笑意霎时消失不见,换上了一抹凝重冷厉:“阿渊为大桓女皇画舆图?”
“是。”商陆见他脸色不好,小心地应了一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沈鸿的脸阴得仿佛能滴水,几番变换之后,只寒声道:“罢了。”
“殿下。”商陆惴惴不安,几番斟酌才道,“奴婢家中小妹明年便到了及笄之时,殿下能否看在奴婢唯殿下马首是瞻的份儿上,销了小妹的贱籍,让她能寻个普通人家嫁了。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度日。”
沈鸿扫了他一眼,不由地想到了去岁刚送出去的一名侍女,面容似乎与他极为相似。
收下她的是世子妃的亲兄长,乃谯国桓氏的嫡长子。得了这般机缘,也算是她难得的福气。
思绪回转,沈鸿又换上了寻常所见温润如玉的面孔:“自然,尔既忠于孤,自是少不了好日子。”
傍晚,叶青锋匆匆进了宣政殿,如实将今日发生在怀远驿的事通通禀告给了段曦宁,末了询问:“陛下,可要让臣派人去将舆图取回来?”
段曦宁满不在乎地轻笑:“废图一张,取来做什么?”
叶青锋诧异:“陛下早有准备?”
段曦宁笑意愈深,坐姿慵懒,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反问:“朕看着那么好糊弄?”
想起今日沈渊的言行,叶青锋又猜测:“依沈公子之言来看,他可是发觉了什么?”
段曦宁挑眉道:“你出现在怀远驿外,他如何不会多想?”
叶青锋面色肃然,透着淡淡杀意:“是否要臣去将沈公子的侍从格杀,免得再生事端。”
“早上你不杀,现在放什么马后炮?”段曦宁调侃,“蝼蚁罢了,今日朕心情好,不杀生。”
叶青锋接着禀报道:“还有,沈世子今日接连拜访了朝中几位大人,约莫还未对撤军之事死心。”
“白日做梦!”段曦宁觉着有些无趣,靠在椅背上显出几分慵懒倦怠,“专门跑到云京来,还以为他能掀起什么风浪,竟不过如此,扫兴!”
自家陛下玩儿心有时候是真的大,叶青锋一时无言,便听她语带戏谑道:“他不给朕找事,那朕给他找点事。”
“吩咐伏虎傍晚时将宫中戒严。夜深之后一更天时,你以有外族女刺客行刺朕为由,搜查礼藩院与怀远驿,故意搞得声势浩大,借此将怀远驿所有年轻貌美的女子都抓了。”
怀远驿的情况叶青锋自然清楚,依旧不明所以:“怀远驿的年轻女子大多是那几个梁国使臣带的私伎,抓她们作甚?”
“以后你就知道了。”段曦宁笑得意味深长,“只管按朕的吩咐去办。”
叶青锋犹豫:“沈公子还在怀远驿,若是他阻拦,该当如何?”
段曦宁笑意未散,眉头一挑道:“他若有何异议,押他来亲自问朕。”
入夜,沈渊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中的《汉书》,却未点灯,不似要读书的模样,心绪不宁。
今日那名庖丁同他说,谢使向来有些暴虐嗜好,来的路上便已折腾出过人命。只是私伎命如草芥,没人会在意罢了。
那日他听到的,约莫就是谢使磋磨女子闹出的动静。
动静如此大,说不得还会再出什么事。
原先只觉这些女子可怜,未曾想她们会被践踏至此。
耳边又隐约传来细微的惨叫声,扰得他愈加心神不安,犹豫着该不该过去管一管。
在他神思不属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动静时,忽觉原本静谧的大街上传来大批人马调动的声响,隔着层层围墙都能听见动静,昭示着今夜难以平静,像是会出什么大事。
沈渊大惊,半夜忽然兵马调动,难道是有人要兵变?
可转念一想,云京十六卫还有驻守宫城的伏虎皆为段曦宁之心腹,谁能有这胆子和实力在云京兵变?
她不半夜去灭谁的门就不错了。
胡思乱想间,怀远驿也喧闹起来,似乎是有大批兵马涌了进来。过了许久,他听到了兄长客套的声音:“这位将军,何故半夜强闯怀远驿?”
“有女刺客行刺陛下,望其并非桓人,吾等奉命搜查礼藩院及怀远驿,还请世子行个方便。”
听起来似乎是叶青锋。
他在说什么?
有人行刺陛下?
沈渊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能闯进宫里去行刺,绝非等闲之辈。
不知她可安好?
沈鸿并不知叶青锋身份,可沈渊却是清楚的。
能劳动叶青锋这么有分量的将军半夜出马,非同小可,沈渊不免担忧起来。
各国使臣入京,鱼龙混杂,万一真有外族人借此行刺她,该如何是好?
叶青锋嘴上说得客气,却似乎不在乎沈鸿在场,当即便命人搜查起来。
他可还记着当日那个姓谢的胆敢对陛下出言不逊,率先命人去此人院子里搜查。
“奉命搜查,闲杂人等,不得擅动,违者格杀!”
伴随着这声厉喝,叶青锋带来的人马迅速涌入了怀远驿的各个角落。
第78章 大动干戈
叶青锋带来的人搜查得极为细致, 其余地方,甚至是沈鸿与沈渊的房间都未放过。
沈渊起身出来,想寻机问问段曦宁是否安然, 却顾忌人多眼杂不好多说。
叶青锋看出他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问,故意找茬:“怎么, 沈七公子可有异议?”
他到底有没有异议叶青锋不清楚, 但他觉着陛下或许挺想见到这位沈公子的, 不如顺水推舟。
意识到他似乎语气不善, 沈渊闻言一愣, 旋即挡在沈鸿的房间门口,义正辞严道:“叶将军, 此乃我兄长暂居之所,他乃一国世子,由不得尔等无礼!”
“职责所在。”叶青锋冷笑反驳道,“沈公子如此紧张, 莫非是心中有鬼, 不敢叫我等搜查?”
沈渊轻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此无礼, 可是上国做派?”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沈鸿赶紧拉住沈渊:“阿渊, 无妨, 让这位将军进去看看吧。”
沈渊未动,不赞同道:“兄长的居所,怎由得他们胡来?”
叶青锋警告:“沈公子,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渊针锋相对道:“你们也莫欺人太甚!”
“阿渊!”沈渊焦急轻唤,企图让他别这么固执。
“好!”叶青锋高声道, “沈公子,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他便大声命令:“来人,拿下!”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甚至叶青锋带来的兵士也面面相觑。
不是抓女刺客吗?
抓沈公子干嘛?
将军吃错药了?
不过桓军向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兵士们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有两人上前押住了沈渊。
沈渊惊怒斥道:“无礼!”
“带走!”叶青锋朝兵士摆摆手,不理沈渊的不满,转而看向沈鸿,“沈世子,我等能否进去搜查?”
沈鸿侧身让开,看向沈渊被带走的方向,踟蹰片刻道:“将军,阿渊他……”
未等他说完,叶青锋便打断:“不过是请沈七公子去府衙喝杯热茶,世子莫忧。”
语罢他也不理会沈鸿作何反应,命人进去搜查,转头亲自去了谢使院子里查看。
去“喝茶”的沈渊只被押到怀远驿门口。
一位跟着出来的副将倒是客气,叫押着他的兵士将他放了,十分有礼道:“我们将军与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只怕是事出有因,您待他出来再问问,有话好好说。”
副将最清楚自家将军的为人,向来谨慎稳重,不轻易与人交恶,甚少与人起口舌之争,方才实在有些古怪。
沈渊清楚叶青锋的反常,并未在意,而是关切地问:“陛下遇刺之后可无恙?”
副将摇摇头道:“伏将军已将宫城戒严,我等不过普通兵卒,并不知陛下如何。”
沈渊也并不指望能问出什么,听他如此说,深觉不妙,询问:“我想入宫一趟,将军可否借我一匹马?”
那副将倒也爽快,立即叫人牵了匹马给他,只叮嘱道:“夜深了,公子路上当心。”
沈渊朝他颔首之后飞身上马,朝着宫城方向疾驰而去。
平常夜里寂静无声的大街上有不少玉钤卫,却少见其他兵马。
且似乎离怀远驿越远,能看见的兵马越少。
他觉得十分古怪。
陛下遇刺这么大的事,怎会只见玉钤卫,不见多少金吾卫,只见叶青锋,不见贺兰辛?
为何玉钤卫只去怀远驿,不去其他地方搜捕?
怀远驿之外的地方,似乎过于风平浪静了。
正思索着,快到宫城的路口处,远远地就见顾聿衡一人一骑在此徘徊。
顾聿衡也看见了他,自来熟地询问:“哟,沈公子,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儿做甚?”
沈渊反问:“顾公子何故深夜在此徘徊?”
“我……”顾聿衡顿了顿,欲盖弥彰道,“我下值路过而已。”
沈渊看着他的神情,顿时了然,故意道:“顾公子既要回府,在下便不闲叙了。”
顾聿衡忙道:“我路过此地,看宫中突然戒严,玉钤卫大动干戈,过来看看而已,谁说我要回府了?”
沈渊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找台阶下,顺着这话问:“顾公子可看出什么了?”
“听说陛下似乎又遇刺了。”顾聿衡下意识地看向宫城方向,“咱们这位陛下今年也不知怎的了,竟会接连遇刺,难不成就这么招人恨?”
“顾公子,慎言!”沈渊闻言,沉声警告。
顾聿衡止住了话头,掩饰着眸中的担忧,不自在道:“她,她应当不会有事吧?成天耀武扬威的,只有她杀别人的份儿,谁能伤得了她?”
听他这么问,沈渊眸中闪过几分异色,道:“在下不知。”
说着他便往宫门而去。
顾聿衡见了紧跟其后,问:“你是要进宫?”
沈渊点点头:“有要事求见陛下。”
顾聿衡问:“大半夜的你能有什么事儿?”
沈渊未答,而是问:“顾公子可要一起去?”
“一起去看看也不是不行。”顾聿衡状似勉强实则有些迫不及待,“就你一个人大半夜的进宫,期门军可未必让你进去。”
沈渊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径直朝长乐门而去。
今夜长乐门前值夜的期门军比往常多了许多,门外竟还放了拒马,看起来似乎有大事发生。
他们甫一靠近,便有期门军上前查问:“来者何人?”
沈渊翻身下马,自报家门:“在下沈渊,自怀远驿而来。”
顾聿衡也紧随其后道:“鸿胪寺典客,顾聿衡。”
那位期门军又问:“宫城重地,不得擅入,二位可有陛下亲令?”
沈渊并不意外,拿出了先前段曦宁给过他的出入宫禁的令牌。
那期门军接过还未说什么,顾聿衡看到后倒是先出乎意料地问:“你怎么会有她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