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与她一起,什么都不要紧了。
哪怕只此一夜。
意乱情迷间,他被她突然歪倒下来的身子砸得清醒了几分,即将燃起的大火被忽地浇灭。
他当即止住了不规矩的手。
“阿宁?”他轻声唤着,不见任何回应。
好一会儿,当殿中静得能听见他飞快跳动的心时,耳边传来细微的轻鼾,引他微微偏头看去。
竟是睡着了。
他无奈轻笑,感受着手中的温热,盯着头顶床帐发了许久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轻微的鼾声愈加平稳。
他小心护着她的腰和脖颈,轻轻调转两人身形,将她放平,轻轻抽回了双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又仔细掖了被角,然后将有些碍事的首饰都动作轻缓地卸下。
见她依旧睡得安稳,他坐在一旁,盯着她恬静的睡颜挪不开眼,想要一遍遍地将她的面容印在心上。
翌日,段曦宁醒来时,看着有几分陌生的环境有些恍惚。
回想起昨晚的事,她记得不太清楚,似乎是她在……引诱他?
然后呢?
应当是没成。
比醉后撒酒疯去勾引人更丢人的是什么?
是没勾成功!
郁闷地拿被子捂着头,心烦得想把自己一个关起来静静。
他亲舅姥爷的,她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
亲自出马竟然吃了败仗!
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随后她猛然想起,这好像是他的地儿。
那还是先离开,回自己屋里郁闷去吧!
刚探出头,就见沈渊就掀开床帏进来了,她又赶紧把头缩回去了。
看她这样的动作,他忍俊不禁,在床边坐下去拉被角:“陛下这是做什么,不怕闷到自己?”
段曦宁将自己捂得更严实,闷声闷气地赌气道:“你别理我,我心烦!”
沈渊看她难得孩子气的模样,眉眼间笑意更浓,轻声哄道:“陛下莫使性子,素筠姑姑在外面候着,请她为你沐浴更衣可好?”
段曦宁从被子里钻出来,歪着脑袋,满嘴跑马:“你不能为我更衣吗?”
沈渊愣了一下,盯着她好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别开目光,不自在道:“陛下莫胡言,这于礼不合。”
闻言,段曦宁隐约想起,他昨日仿佛说的就是“于礼不合”,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气鼓鼓地甩开被子起身,胡乱穿上鞋子就往外走。
一边往外走,一边嘴上还不满地牢骚:“于礼不合,于礼不合,你就知道个于礼不合,礼法规矩能当饭吃不成,让你看得比天大!”
沈渊一脸莫名,不知自己哪里惹她这么大气性,让她说翻脸就翻脸。
外面还有素筠在,让他为她更衣,可不就是于礼不合?哪里就说不得了?
看她似乎真的生气了,他正想跟上去哄哄她,就见她扭头扁扁嘴,大声道:“你不要跟着我,我不要与你一起了!”
她看起来好似有些委屈,让他赶紧停下了步伐,生怕惹她更加难过。
他愈加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梦到了什么与他不好的事,起床气?
第98章 朝局乱象
见自家陛下披头散发气鼓鼓地就出来了, 素筠急忙拦住她。
这要是让人瞧见可还得了?
素筠赶紧先为她简单束了发,瞥向一旁似乎不明所以的沈渊,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她也只在沈渊眸中看到了迷茫。
还真是奇怪, 昨日不是都好好的吗?
陛下这脾气当真难捉摸。
待回了段曦宁所居的院子,侍候她沐浴更衣时,素筠才直言不讳地问:“一大早的, 陛下这是怎的了?”
段曦宁抿唇不语, 蹙着眉看向她, 好一会儿才道:“丢人!”
这让素筠更加一头雾水了:“陛下这话是怎么说的?”
段曦宁没好气道:“你说他怎么那么死心眼儿?我不都跟他说过我不会成亲, 怎么还这般迂腐?”
素筠反复思量, 才约莫觉出她的意思,询问:“其中是否有何误会?”
“亲口所言, 亲耳所闻,能有个狗屁倒灶的误会?”段曦宁赌气般哼了一声。
换好常服,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少扯这些没用的, 赶紧用了膳朕与伏虎去长安大营一趟, 莫耽误正事。”
此次在长安滞留,她本就打算顺道整顿长安驻军。
如今世上再无西蜀, 许多事自然与之前不尽相同了。
此事她先前与顾安之等人皆已详细商议过,自然进行得颇为顺利。
随她从蜀地撤回来的许多兵马就地被并入了长安驻军。
待回京时, 她一行愈发轻简, 几乎只有随行的几位将军及亲兵。
伐蜀乃不世之功,云京自然是父老遮道,喜迎王师凯旋。
段景翊一大早就率群臣在宫门外相迎。
许久未见阿姐, 段景翊心中满是久别重逢的欢喜,早起以后再无心思做旁的事, 翘首以盼,只为能早早地看到阿姐的身影。
终于,在秋老虎的余威中,顶着晃眼的烈日,他终于看到了盼了许久的人。
段曦宁如以往一般,金甲红氅,腰挎长剑,端坐战马之上,率众将入城。
她先去了一趟太庙,祭拜了先皇,将大胜消息告知,这才回宫。
段景翊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与她出征时相比已大不一样,褪去了稚气,迅速抽条,有了少年模样。
这让段曦宁大感意外,似乎还不太适应他此般模样,甚至有些不敢认。
她拉住缰绳,在宫门口驻足,讶异地看着他比先前高了近一头的身量,朗声道:“好小子,真是长大了!”
段景翊十分欢喜地上前,诉说着自己如孩童时的孺慕之情:“阿姐,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
段曦宁忍俊不禁,揶揄他:“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不害臊!”
“我在阿姐跟前永远是孩子。”段景翊才不在乎这些,依旧道。
段曦宁轻笑一声,朗声道:“行了,莫在此处傻站着了,众卿,入宫觐见!”
段景翊与众臣皆应诺,待她疾驰入宫后,井然有序地朝政事堂而去。
回身时,段景翊远远地看了一眼随段曦宁回朝的沈渊,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快得叫人难以察觉。
沈渊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心中不免腾起疑云。
随着段景翊长大,他已经很少去找沈渊玩了,二人疏离许多。
这自然是寻常不过,毕竟无人能永远与孩童之时一般无二。
且沈渊同伏虎来往越来越多,段景翊又向来与伏虎不合,自然也不爱上他那儿去玩,自然也就疏远了。
即便亲近不如往常,沈渊心中也十分清楚,他好似未曾与段景翊结怨。
为何他方才觉着,段景翊神色不善?
实在叫人费解。
不愧与陛下是亲姐弟,都叫人捉摸不透。
段曦宁先回了仙居殿,叫大宫女给她沐浴更衣换了身轻便常服。
大热的天穿着全副能捂死人的盔甲跑马,她真受不了。
沐浴之后,坐在宽敞凉爽的宫殿内,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段曦宁一年半未归京,而段景翊又是初次监国,不免有生疏不当之处,群臣自是有许多要事上奏。
她甫一回京,各类政事铺天盖地的便朝她压来。
厘清自己离京之后的朝政,段曦宁只觉着气血上涌。
段景翊这小兔崽子,让他监国,他竟将云京弄成了个糊里糊涂的烂摊子。
他年纪小,未经过什么风浪,因而想法总是过于天真。
又因程庆之是他授业恩师,他不免总爱偏袒,致使原本尚算平和的政事堂如今分了两派,斗得乌烟瘴气。
一派以中书令程庆之为首,一派以侍中裴云起为首,双方常常在各种政事上针锋相对。
朝堂之事,本就莫衷一是,会有争辩也是常有的事。
段曦宁以前上朝时,这帮文臣吵着吵着打起来也是有的。她乐得看热闹,待他们吵得差不多了再出来主持公道。
她一向牙尖嘴利,又不会偏私,最后结果总是叫朝臣信服的。
尚且年轻的段景翊可没她这本事,时常偏向程庆之,令先前总被裴云起压了一头的他如今隐隐占了上风,肆无忌惮起来,致使党争之风渐起。
段景翊的偏心气得一向心宽的裴云起近几日卧病不起,因圣驾回京才勉强撑着病体来接驾。
裴云起见到阔别许久的陛下,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能为他撑腰的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倒着满肚子苦水。
段曦宁听得又好笑又觉着他可怜,还夹杂着几分怒气。
这小兔崽子,让他监国他就是这么监的?
还有程庆之,先前她只当他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往哪儿倒,只要她稳坐帝位,他不敢做什么。
如今看来,他倒是不老实得很啊!
耐着性子安抚了裴云起,她转头就把段景翊叫来宣政殿臭骂了一顿。
段景翊约莫是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肚子里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也学会跟段曦宁顶嘴了。
两人竟直接在宣政殿吵了起来。
段曦宁那一声“滚!”吼得殿外的期门军都能清楚听到。
这是姐弟俩头一回吵得这般凶,动静太大,直把侍立的宫人都吓了一跳,俱是噤若寒蝉。
素筠赶忙进去劝架,瞧了一眼大步出来的段景翊,就见里面段曦宁直接将平日理政用的书案都掀了。
惊得她急忙上前安抚:“陛下莫动气,气大伤身!”
沈渊行至宣政殿外,恰巧与黑着脸出来的段景翊打了个照面。
正好,沈渊今日要禀报的事兴许与他有些关系,本想为他提醒,还未开口,就听他气冲冲道:“走开!我不想理你!”
这让沈渊不免疑惑,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么大气性?
无奈看他走远,沈渊只好先行进宣政殿禀报。
还未请宫人通报,就听段曦宁怒气冲冲地指着殿外大骂:“朕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闻言,沈渊眸中闪过异色,下意识停住脚步,犹豫不决,不知今日是否合适。
好一会儿,素筠带着几名宫人从殿内出来,见他在外面,不免诧异。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便率先为他通报,让他进去。
沈渊进来时,段曦宁依旧绷着脸,显而易见怒气未散,沉声问:“何事?”
行礼过后,他禀明来意:“陛下,程大人命户部停了学宫大笔银子,司业别无无法,只得遣散大批四门学弟子。太傅让我来求问,陛下的意思。”
自他回京以后,才发现算学冷清许多,就连先前最热闹的四门学也比先前萧条,整个学宫一副随时要关门大吉的样子。
想着陛下刚回京政事繁忙,司业才多等了一段日子,让他来求求陛下,看看有没有补救之法。
段曦宁听了当即就骂了户部尚书一句:“夏元璐是死人吗,程庆之让他干嘛就干嘛!”
沈渊犹豫了一瞬,欲言又止过后,才道:“司业道,此事,似乎是经了小殿下首肯。”
“他们这是当朕死了!”段曦宁听了语气愈加不善,“这龟孙子,老子方才真是骂得轻了!”
沈渊缄默不语,在她将“死”挂在嘴边时不由一惊,担心一语成谶,默默地在心中为她说了几句长寿安康的吉利话。
随后,便听她骂完之后又冷静地吩咐道:“传令户部,恢复学宫一应银钱供应,若敢违逆,严惩不贷!”
沈渊领命刚走,郑英鸣随后也来求见,自然说的也是此事。
只是她这边情况更为糟糕。
女学眼看要被程庆之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般荒唐理由撤销便罢,他竟然还想将云京的锦绣堂关门,顺便将那些梁国女子遣返。
好在李妁找了贺兰辛帮忙,这才未让他们得逞。
郑英鸣日日为了锦绣堂奔走,几乎要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
如今陛下终于回来,她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却又不敢完全放心下来,不得陛下准话,她心里到底是不安的。
云京上下心知肚明,倘若陛下无子,小殿下会是唯一的储君人选。
有这一层缘故,谁也不知陛下会偏向谁。
甚至很多人都无法确定,小殿下首肯,有没有陛下的意思在。
这也是程庆之能迅速聚敛大批党羽的缘故。
段曦宁给郑英鸣她们吃了定心丸,让她回去安心料理女学和锦绣堂事宜,转头就将程庆之连降三阶,罚俸五年。
随后她又将但凡在此次争斗中有不轨之举的朝臣贬谪,无论是程庆之那一派,还是裴云起那一派,连消带打,才堪堪将党争这股不正之风平息了下去。
第99章 添丁进口
待段曦宁收拾了程庆之和那些借机党争的朝臣没多久, 顾安之等滞留蜀地的将领也都班师回朝了。
此次大胜蜀地,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
攻剑门关一役,顾聿衡作为先锋自然大功一件。
段曦宁向来一诺千金, 重新给他按武将衔升了一阶,为正四品上忠武将军,然后调去了武康, 在韩新柏麾下, 为副都督。
此举一来是奖励其军功, 二来是段曦宁考虑其曾在鸿胪寺与六部轮换过, 比纯粹的武将要通朝政之事, 此时调去武康正合适。
这于顾聿衡来说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终于能做回武将,还升了一阶, 调去武康在韩新柏麾下,可见段曦宁有重用他的意思。
忧的是他并不想调离云京。若非因此,他先前也不会忍着做文官的琐事了。
可此番是段曦宁亲自下旨,不同于吏部调派, 自然是无回旋余地。
看他挑肥拣瘦的, 顾安之只嫌他唧唧歪歪毛病多,忍不住骂他:“在何处不是为陛下尽忠, 就你总挑挑拣拣的,以为谁都得惯着你啊?”
“看你这话说的, 我又没说不去!”顾聿衡不正经地顶嘴, “这不是怕你想我嘛,大哥他们一年到头都不见得回来一次,你可就只有我在跟前了啊!”
顾家子弟皆在外镇守, 惟有顾聿衡一直在京中。
人都说老儿子大孙子,他是顾安之的老来子, 自是从小被惯得无法无天。
别看父子俩总是鸡飞狗跳吵吵嚷嚷的,想起这逆子也要外调,顾安之心里总是有些空落落的。
他只愣了一瞬,旋即中气十足地骂道:“没出息!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窝在父母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