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与质子——鸢飞羽【完结】
时间:2024-12-14 14:36:33

  此外,张庆远直接将梁王之死也算在了桓军头上,称是桓军主将顾聿衡杀害的梁王,还辱其遗骸。
  这几个流言一下子将江南全境上至士族公卿,下至贩夫走卒,甚至不在红尘中的佛门中人统统都煽动起来,引得人心惶惶。
  这样一来,别说是梁国故地,就连平定多年的荆国故地也趁机跟着乱起来了。
  各地零零散散大小义军十几支,纷纷起来打杀大桓派往江南的官员,围攻桓军驻地,甚至打死了桓军几个都尉。
  整个江南几乎要乱成了一锅粥。
  不仅如此,梁王的死还被张庆远拿来大做文章。
  江南出现了两股流言,一股声称梁王尚在,只是无奈退出武康,被桓军恶行气得卧病。
  另一则谣言称梁王已被杀害,尸首亦遭辱没。
  这样一来,在江南人眼中,大桓比蛮夷盗匪还要可恨,几乎全境皆反。
  另外,江南士族看到了北方士族是怎么被段曦宁手下的精兵强将收拾的,物伤其类,担心自己也落得这般下场,暗地里也没少推波助澜扇风点火。
  之前段曦宁正是怕江南变成这幅乱局,才一直对梁国怀柔,没想到局面还是失控了。
  收到消息时,段曦宁一把将奏章摔到了案上,气得忍不住大骂:“顾聿衡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张庆远还能让他闹这么大的幺蛾子!废物!”
  信使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罪,额头冒着冷汗将顾聿衡卖了个彻底。
  原来顾聿衡自以为攻占武康,拿下梁国全境便能高枕无忧了,追击之事十分松懈。
  他向来一副贵公子做派,进了武康城便打算好好犒劳自己,愈加奢靡起来,大摆宴席庆功,给了张庆远喘息之机。
  此刻若是顾聿衡在眼前,段曦宁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一个征战过沙场、做过她父皇麾下先锋的人,竟然连乘胜追击这般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白白给了张庆远喘息之机。
  当初她正是看他颇通江南文化才选的他,还将行事向来粗野刚猛的韩新柏都调走了,结果这龟孙干的什么事?
  “去把这王八蛋给朕……”她正要怒气冲冲地让人去将顾聿衡这坏事的混蛋给抓回来问罪,却又很快冷静下来,吩咐侍卫,“先去把贺兰辛给朕叫来!”
  知道出事了的贺兰辛不敢怠慢,急忙进宫面圣,做好了下江南的准备,领命之后带上人马便急急朝武康而去。
  顾聿衡自己也知道了没有乘胜追击将张庆远、随意料理梁王尸首留了大患,致使江南大乱,闯下大祸,当即赶紧出兵平叛。
  在城中还好,有大军压着无人敢造次,但是只要士兵一出城,多半在山野田间就被埋伏的叛军或是乱民击杀了,令人极为头疼。
  就连城中都有许多士人私下里四处鼓动百姓作乱。
  这不像是他最开始率军与张庆远的兵马对垒,兵对兵,将对将,敌我分明。
  现下仿佛四处都是敌人,每一棵树后面都有可能射来叛军的冷箭,每一个路过的百姓都可能突然翻脸朝士兵挥起屠刀。
  桓军可以对叛军赶尽杀绝,却不能将百姓通通杀光,处理起来极为棘手。
  顾聿衡为此损兵折将,竟比先前攻城掠地时还要损失惨重,就连他自己都险些被乱民刺杀。
  此番情形,无论如何是不能善了了。
第110章 沧海一粟
  贺兰辛奉命出征, 一到武康便直接夺了顾聿衡的帅印,按段曦宁的意思,只让他做个先锋, 将功折罪,率兵平叛。
  同样是自先皇在时就已参军的人,贺兰辛却稳重老练得多, 做事也更为周到, 力求稳妥, 不使大桓有损。
  他很清楚, 江南如今的局面, 不是到处捕杀几个叛军就能揭开,还需要从根源上着手, 以安抚民心为主。
  先皇与段曦宁看似心狠手辣,杀起那些亡国贵族从不手软,但他们很懂得民心的重要。每攻一城、每灭一国,最先发的就是安民告示, 总会及时让百姓恢复农耕, 也会极力约束收下将士不得扰民,因而这么多年不管打到哪儿, 百姓几乎都是夹道相迎,从未出过这么大乱子。
  在普通百姓眼里, 谁坐天下他们都是平头百姓, 只要能安居乐业,这江山姓什么根本不在意。
  如孟子所言,民为邦本, 本固邦宁。
  偏偏自天下大乱以来,如顾聿衡这帮眼高于顶的人, 是不会在乎这些升斗小民作何想的,以为只要兵强马壮便可高枕无忧,天兵一到百姓自然宾服。
  毕竟,历来都只有兵扰民的,几时见过民扰兵的?
  兵锋所至,百姓向来畏之如虎,任其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顾聿衡却是被他最看不上的黎庶给扰得焦头烂额。
  为解决乱局,贺兰辛想的应对之策其实很简单。
  既然张庆远四处散播流言,那就要想办法对症下药,笼络江南士人、高僧,安抚百姓,让流言不攻自破。
  民心所向,可不单是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亦需文治,得文武齐下才能真正药到病除。
  治大国如烹小鲜,总要掌握火候,否则极易坏菜。
  段曦宁同贺兰辛一样,明白江南的事并不是单纯的战事,只靠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须得文武并用。
  除了派贺兰辛统兵,她还打算随后派陈先平协同治理江南,安抚江南百姓及士人,拉拢高僧大德,以文治平定江南。
  谢云旗知江南大乱,主动请缨,随陈先平一同前往。此事,段曦宁略一思量,便允准了
  其他谣言倒还好说,梁王之死却是件棘手的事。
  原本贺兰辛想的是在武康厚葬梁王,特意声势浩大,显示他大桓堂堂正正,绝无任何阴谋害人之计,使谣言不攻自破。
  可是到了武康之后,他差点儿让顾聿衡气个仰倒。
  这厮觉着梁王不过是亡国之君,又因先前梁王行径,对其派兵夜袭心怀怨愤,发现梁王尸首后,随意将其丢去了乱葬岗。
  贺兰辛为此费了好大劲儿,几番波折才终于找回来。为弄清梁王死因,他还特意另外找了仵作验明正身,这才大张旗鼓地为其下葬。
  从贺兰辛带兵出京起,沈渊便意识到似乎是江南出了什么事。
  同沈鸿说起,他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让沈渊领他出去逛逛,似乎真的乐不思蜀,打算从此在云京终老了。
  南市的六合馆有各地菜肴,以前沈渊常去,自梁国出事之后,他已许久未去过。
  这回再去,店小二依旧认出了他,对他十分热情而又熟稔,只简单交代几句,便上了他最常点的几道菜。
  沈渊坐在二楼窗边,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绪游离。
  兄长方才借口要出恭,出去了有一会儿了。
  他隐约能猜到他兄长想做什么,懒得点破。
  这段日子,他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整个人像被扔进了重重迷雾虚空中,看不见来路,望不见归途,不知何去何从。
  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什么都不愿想,不愿看,觉得都累得很,连喘气有时候也很累,即便出来也只是呆坐着。
  抬手饮了一杯酒,身上有了些暖意,沈鸿也回来了。
  沈渊抬眼见他的神情似乎与寻常无异,但其中夹杂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轻快。
  落座之后,沈鸿只像模像样地尝了尝桌上的名菜,便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就让沈渊和他一起回去。
  沈渊本也不想出来,自然愿意早些回去。
  暮色四合,段曦宁端坐宣政殿中,总算理完所有奏章,伸了个懒腰,企图赶走一身疲惫,然后叫来素筠问:“沈渊今天都和沈鸿做什么了?”
  素筠禀道:“沈公子一早就带沈世子出去了,午间两人在六合馆用了午膳便回来了,之后便在沈世子院子里再未出来。”
  段曦宁又问:“沈渊回来了吗?”
  素筠摇摇头:“还未回来,应当还在怀远驿。”
  一听他还未回来,看看外面的天色,段曦宁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个时辰宫门马上就该下钥了。
  之前她就说过,叫他宫门下钥之前必须回来,将她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眼见她不悦,素筠忙帮着找补道:“陛下,许是沈公子有事耽搁了才未回来。要不,差人去问问?”
  “嗯。”段曦宁应了一声,旋即感到不对劲又制止了。
  虽说两人如今闹得僵,可沈渊也不是会故意来触她逆鳞的人,更不会明知她会不悦还故意滞留宫外无端惹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朕亲自去看看。”她起身便朝外走去。
  伏虎见她大半夜的要出宫,赶紧跟上,一行人快马加鞭到了怀远驿。
  守在怀远驿的金吾卫见到她亲自来,皆是大惊,赶紧引她去了沈鸿暂居的院子。
  这院子是整个怀远驿最宽敞的,现下却静得出奇,一丝光亮也无,看起来像无人居住的模样。
  伏虎道:“陛下,他们应当是已经歇下了,要不咱先回去?”
  段曦宁却直接吩咐他:“推门进去看看。”
  拗不过她,伏虎只好听命,将正房的门推开,同她一起进去了。
  跟着来的金吾卫赶紧很有眼色地赶紧掌灯,就见床帏内似乎躺了个人。
  伏虎伸着脑袋看了看道:“沈世子睡着呢。”
  段曦宁吩咐道:“去叫醒他。”
  “啊?”伏虎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大半夜的非要来扰人清梦,愣了愣,还是上前去叫人。
  叫了半天都没反应,他又直接上手去推,却发现这人不是沈鸿。
  他惊呼道:“陛下,是小沈!”
  段曦宁一下反应过来:“沈鸿跑了,快带人去追!”
  这一瞬,她立即明白了沈鸿想干什么,顿了顿又立即补充:“从东、南两道城门带兵追!”
  沈鸿约摸是从哪儿知道了江南变乱的事,觉得自己又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打算逃回去再奋力一搏了。
  他若出逃,能利用的唯有沈渊,以及当年让商陆从沈渊这儿偷取的那幅错漏百出的云京舆图。
  那舆图上面画得最详细的也就是云京东南隅,云京最大的市集南市便在此处。这也是沈渊初到云京时最常去的地方,因而他初次下笔先画的此处。那时他对云京并不熟悉,所画的图便有几处方位错乱颠倒。
  沈鸿拿着这样的舆图,能找得到城门在哪儿就有鬼了,只能在南市瞎绕。
  伏虎大惊,赶紧出去调兵。
  房间里吵闹了一阵,沈渊竟丝毫不觉,依旧睡得死沉。
  段曦宁意识到,他这是中了迷药,迅速抬手在他几处大穴上重重点了几下。
  不一会儿,沈渊悠悠转醒,脑袋还有些懵,看到段曦宁在床边,惊得急忙坐了起来。
  “醒了?”也不管他是否知情,段曦宁气得直接嘲讽,“看看你那好兄长干的好事,,逃跑都能把你扔下故布疑阵,也不怕我真的翻脸痛下杀手。”
  沈渊不明所以,听她这样说,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颇为诧异:“兄长出逃了?”
  “早跑了不知道多久了,将你撇下声东击西,丝毫不在乎你的死活。”段曦宁冷哼,“在他心里,也没多在乎你啊!”
  想起午后兄长递给他的茶,沈渊约摸猜出了事情原委,神色淡然,竟有几分习以为常。
  在她要发火时,他轻声道:“我的死活,本也无人在意,不甚要紧。”
  “少放屁!”段曦宁怒气散去了许多,语气冷硬,“我已经派人去把你兄长带回来。”
  “等他回来告诉他,出逃实在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
  “即便他逃回江南,也不过是被一路狼子野心的反贼挟持,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傀儡而已,能比在云京好到哪里?”
  “嗯。”沈渊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神情有些恍惚。
  这些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觉得他有些反常,听到这些事竟会无动于衷,这实在不像他。
  昏暗的屋内静了许久,段曦宁突然问:“沈渊,你恨我吗?”
  沈渊一怔,似乎是诧异于她竟会这般问,下意识地否决:“不恨。”
  紧接着他又道:“陛下自有用意,我心中明白,并无怨言。是我……不识好歹。”
  “还未祝陛下克成一统,得偿所愿。”
  段曦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的怪异更甚,哼笑道:“跟你那好兄长待了些日子,竟也学会惺惺作态了。”
  她出言不逊,他也不恼,依旧语调平和道:“百余年中原混战,民不聊生,天下百姓总是盼着四海归一天下太平的,如今也算如愿。”
  “那你呢?”她反问。
  “我?”他苦笑一声,“我不过沧海一粟,如草芥蝼蚁,所思所想,并不要紧。”
  她起身看向窗外,点点星光妆点着漆黑无垠的夜空,这样浩瀚的天下,谁又不是沧海一粟呢?
第111章 万念俱灰
  云京城南有城中最大的市集, 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自然也有胆大包天敢伪造官府路引的人。
  这段日子, 借着想了解云京风土人情的由头,沈鸿没少让沈渊领着他在南市转悠,并趁机想尽办法给自己弄来了一张假路引。再加上先前朝贡时商陆给他的云京舆图, 他便策划了这番出逃。
  自听人提起大桓一位极受重用的将军带兵出京, 他便察觉出江南或许有异动。
  以大桓之兵力, 若非生大乱, 哪里需要专门再从云京派大将出征呢?
  此未必不是一线生机, 他要尽早回去,寻机复国。
  他才不要做什么国公, 他该是梁国的世子,将来的梁王。
  就算身死,也该死在梁国的土地上。
  却没想到,辛苦逃了一下午, 还是被大桓的兵马追上了。
  天亡他也!
  这次桓军不像上次“请”他来大桓时那么客气, 直接粗鲁地五花大绑,将他绑回了怀远驿。
  他见到了等在此地的大桓女皇, 段曦宁。
  真是苍天无眼。
  天下男子千万,上天居然让一个女人来一统天下, 当真是乾坤颠倒, 阴阳失和,滑天下之大稽。
  “沈世子。”段曦宁负手而立,欣赏着他的狼狈, 眸中藏不住轻蔑,“好歹曾为一国世子, 莫做跳梁小丑。”
  事到如今,沈鸿自知大局已定,再无转圜余地,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一改先前温润有礼的模样,反唇相讥:“你牝鸡司晨,搅弄风云,后世史书上谁为天下笑也未可知!”
  段曦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负于身后的手捏紧了拳头,杀意乍现。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四个字就是“牝鸡司晨”,恨不能把最先想出这个词的人千刀万剐。
  以前那些不满她登基的大臣也只敢背后偷偷说一说,从未有人敢当面如此讥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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