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太想要那株重楼,便壮着胆子慢慢靠近,尽可能地不惊扰到野狗。
可她俯下身伸手去采摘的动作却被野狗理解成了一种攻击行为。
它猛地就暴起来咬她,而她躲避不及又摔倒在地,正好就被野狗咬在了脚踝上,现在留下的那处旧伤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再一想,昨晚的情形倒和幼年时这场事故微妙地有些重合。
郁持就像是那只野狗,她明明无心却还是阴差阳错地招惹到了,引来一场无妄之灾。
就当自己和幼年一样,被野狗咬了一口吧。
杨惜媚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让心慢慢平复。
***
一路辗转回到了国内,下飞机时早就接到消息的林百川已等在外面。
杨惜媚看见他,一股难以言明的依恋和委屈涌上心头,跑上去和他抱了个满怀。
“才分开一天就这么想我啊?”林百川乐不可支,又不免疑惑:“不是说这回要出去一周吗?怎么才过了一晚就回来了?”
“哦……我们老板身体出了点状况,”杨惜媚含糊道:“船上医务室也不太好处理,只能先下来了。”
林百川信了,问道:“你们老板不是挺年轻的吗?我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看着好像比咱还小的样子。”
杨惜媚心不在焉地接话:“嗯,应该有 25 吧。”
“那不是比你还小三岁?”林百川摇头啧啧感慨:“这点年纪身体就这么差啊?也是哈,要我看越是他们这种赚大钱的人越是一身毛病,说白了都是富贵病,不像咱穷日子过惯了反倒抗造。”
杨惜媚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路闲话着回到家,林百川又道:“累不累?先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会,行李我来收拾。”
杨惜媚也确实感到有些疲倦,便应下了。进了卫生间刚把身上衣服脱下,就听外面正给她收拾行李箱的林百川大声问道:“唉老婆,你那条裙子咋没在行李箱里呢,该不会也弄丢了吧?”
杨惜媚愣愣看着浴室镜子里自己身上还没褪去的红印,那是昨晚一场暴行的证明。
尽管她费尽心力想让自己去忽视去遗忘,可这些残留的痕迹,那只被电梯门夹到变形的高跟鞋,以及那条被蛮力扯坏的丝绸长裙……都在提醒她昨晚的一切不是一场醒来就会消散的噩梦。
她怎么可能还会留存下这些证据?裙子和鞋她昨晚就一起扔掉了。
搓洗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恨不得搓掉一层皮一般,她面无表情用略带惊讶的语气朝外面回道:“啊?没找到吗?那估计是我忘在船上了!”
林百川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太在意:“没事儿,你等会看看还能不能联系得到那艘船上的负责人,要能找回来最好,拿不回来就算了。为一件衣服也犯不着太过折腾。”
“……嗯,我到时候问问。”杨惜媚敷衍道。
洗完澡后出来,林百川已经整理完她的行李又去厨房了,她便跟了过去看着正忙碌的背影问:“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你猜猜。”林百川转头对她神秘一笑,又很快解密:“昨天后厨招了个新人,老家是潮汕那边的,会做一手反沙芋头,你不是之前吃过一次就惦记上这玩意了吗?我就跟他好好取了回经,你等着检验成果哈,看看我做出来的是不是内味儿……”
杨惜媚默默听着他絮絮叨叨,心仿佛也从昨晚飘摇不定的船上终于落到了实处,那些难堪不虞的画面一下又淡去了不少。
这才是她该有的生活,平淡踏实而温馨。
而对于郁持,即便很早的时候她是因为他的一个善举而心生悸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后来她误打误撞地成为他的秘书后就再没了那点旖旎心思,只是安分低调做自己的事,也从不会主动去接近他,得以相安无事到现在。
可昨晚,是郁持强势蛮横地打破了那条界限,甚至让她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这让她很不安,更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她沉思良久后踟蹰着开口:“百川。”
“嗯?怎么了老婆?”
“你说,我现在辞职好不好?”
第九章 不可能的
林百川转头诧异地看了看她,但很快眼底又显出几分了然:“想辞就辞呗!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你支持我?”杨惜媚没想到林百川会是这个反应,甚至连原因都没多问一句。
“当然支持啊!” 林百川毫不犹豫,顿了顿又正色道:“我知道这份工作对你来说挺不错的,钱多又体面……但说实话,我一直都觉着吧,你有些时候干得好像也不是那么开心。”
杨惜媚垂眸不语。
“其实也能理解,总裁秘书说得好听,但总免不了要给人端个茶送个水什么的,说白了还是个伺候人的活儿,也容易受气,你说你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到了想要辞职这份儿上,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对不对?”
本来杨惜媚心情还挺平静的,林百川这话一出口,她就有些绷不住了,心底那股压抑许久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了上了,鼻间也泛起酸意。
看她这样,林百川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但他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两人在一起快两年,却已认识了近十年,彼此早有了默契。
他只安慰道:“老婆不难受嗷,一份工作首要目的确实是赚钱糊口,但人活着也不能只为了填一张嘴,还要图个心情舒坦不是?咱现在也有底气了,不开心咱就走人,不受那闲气!”
“嗯。”杨惜媚低声应了,又踟蹰道:“可是辞职以后要做什么我都还没想好。”
林百川“嗐”了一声,不以为意:“担心啥啊!你条件这么好,想做啥事不能成?”
说着他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要不老婆你干脆去读研吧!你大学毕业那阵不就想过要考研吗?只可惜咱当时没那条件,但现在不同了,我供得起你!”
说到这儿他语气都带了几分自豪。
杨惜媚以前确实是想过要读研,以她的能力也能考上。
只是她一个山村出来的大学生,经济上确实负担不起,就连本科四年她都是完全靠勤工俭学加奖学金读完的,已经很不容易。
再加上她还想着能尽早补贴一下老家的阿婆,因此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毕业后就直接出来工作了。
现在林百川又提起,她也只心中动摇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否决:“算了吧,我现在也没那心思了。”
虽说林百川现在开店赚了些钱,两人是吃喝不愁了,但在寸土寸金的穗城哪哪都是高消费。
他们今年又刚买了房每月还着按揭,以及林百川老家还有个长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处处都要花钱,经济上的压力还是不小的。
她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
“那要不这样,”林百川见她兴致不高,又给出了另一个提议:“我之前不跟你说过吗,咱火锅店马上计划开分店呢!干脆到时候分店就给你管,不比在人手底下打工强?”
“这能行吗?”杨惜媚有些犹疑:“我一点相关的经验都没有。”
“咋不行呢?你看你学历又高,脑子又聪明,会说话也会做事儿,还在华誉医药这样的大企业做过总裁秘书!我这样的都能当老板呢,你怎么不比我这技校出来的强啊?”
林百川越说越起劲儿:“再说了,迟早你不都是咱家老板娘?打理自家店怕什么?”
想了想他又摇摇头:“诶不对,不是老板娘,是老板!到时候你就做老板放开了干,我给你打下手,嘿嘿!”
“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杨惜媚嗔道,又突然想到一件事,意有所指地调侃道:“我要真当老板,肯定第一个就把你那好兄弟谢劲给开了。”
她口中的谢劲是和林百川一个村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后来又相伴出来到穗城打工。
林百川这人重情义,开火锅店发迹后帮衬了不少亲朋好友,这个谢劲也被他安排在店里做事,负责原料的采购。
只是这人的人品不太行,偷奸耍滑不说还总爱贪些小便宜,做事又不上心,杨惜媚偶尔去店里的时候都发现过几回。
做餐饮的若在食材原料上偷工减料,那就是大忌。
她也提醒过林百川几次,但林百川碍于兄弟情义,又不好做得太绝。
林百川也明白她的意思,忙道:“老婆你放心,我前两天才跟那家伙好好谈过一回,他保证以后肯定好好做事。要再犯错,都不用你说,我肯定把他赶走!”
“这可是你说的。”
林百川拍着胸脯保证:“昂,就相信我吧老婆!”
****
郁持回国后第一时间去了趟医院,做了更为精密的检查后,又去找了宋泳伦。
宋泳伦便是之前郁绍焱口中的“宋叔叔”,年轻时与郁绍焱是同窗,如今是国内一流的精神科专家,这些年也一直负责郁持的病情诊治。
郁持在他的诊疗室待了一个多钟头,再出来时神情如常,只是手中多了一份纸质文件。
罗瑞一直等在外面,此时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车,又道:“刚才苏总打来电话,昨晚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他所说的“苏总”即苏昕蓉,他是苏昕蓉还没退下时亲自提拔上来的,给她也做过一段时间的秘书,因此到现在仍习惯性地这样叫她。
昨晚后来有人在郁持原来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女人,亚伦就先把人控制了起来,没逼问两下那女人就招认了自己是被苏冠勋安排过来的。
亚伦也没给人留面子,当晚就把苏冠勋强制遣送下船,用一艘救生艇送上了岸。
没想到苏冠勋也真是个老无赖,竟倒打一耙先跑去苏氏本家大闹了一通,来了场恶人先告状。
于是游轮上的事也弄得人尽皆知,只是黑白一下被颠倒,苏冠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脏水全泼到了郁持身上。
郁持对此并不意外,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只说要您回来后立刻去见她……”罗瑞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应该还不知道您今天提前回来了。”
郁持点点头,又垂眸看着手上那份诊疗文件,第一页便是他每次过来都会有的一份程式化诊断记录,他甚至对上面的文字都已烂熟于心。
病史:思觉失调症,即精神分裂症......
病例特点:感知觉障碍,突出表现为出现幻觉,如幻听、幻视、幻嗅、幻触等,患者以幻听及幻嗅最为明显……思维障碍,最常见表现为妄想,患者以被害妄想最为明显,影响严重时会做出防御或攻击性行为……情感障碍,具体表现为情感淡漠及情感反应不协调……
他面无表情地翻过去,后面是宋泳伦写下的密密麻麻的新一阶段的诊疗建议。
他盯着其中“口欲期人格缺陷”、“欲望过度压抑”等字眼怔怔出神,耳边又回想起刚才宋泳伦的话。
“……口欲期,我之前应该跟你提到过这个词,它是弗洛伊德所提出的性心理时期中的第一个阶段,也就是人在婴幼儿时期会专注在嘴里的事物。
“例如,以吸取母乳来得到口唇的快感,或是拿到什么东西就喜欢放进嘴里去咬去吮吸。如果婴儿这种行为受到限制,很可能就会留下后遗性的不良影响。”
“具体表现为成年后酗酒,有严重烟瘾,或是……杏欲旺盛。”
“而据我所知,你和你母亲的关系……你婴幼儿时期很可能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爱和照顾,长年下来也就形成了所谓的口欲期人格缺陷,所以说你的精神分裂症病因是比较复杂的,并不仅仅只因为幼年那场遭遇,还和你的口欲期缺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说你一直都在克制情绪,压抑心底各种不合时宜的念头,并自认为能控制得很好,但现在你的病情仍有复发的趋势。我想,或许正是因为你压抑得太过了呢?这是你从婴幼儿时期就埋下的病根,并不是一味地去忽视去掩盖就能相安无事的,我担心积累到一定程度它会爆发得更厉害。”
“因此我的建议是倒不如去正视心底的某些欲望,试着去满足它,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效果。”
正视心底的……欲望?
郁持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似乎从未对什么事产生过很强烈的兴趣或欲望,他想要而且也能得到的,动动手指自然就能得到。
比如最贵的玩具,最好的成绩,最高的地位,最强的权势……
而他想要却清楚自己得不到的,那他也不会去哭着喊着耍赖强求。
比如苏昕蓉的关爱和认可。
若现在硬要说他能对什么产生欲望的话……
郁持闭了闭眼,脑海中蓦然就闪现出昨晚杨惜媚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以及她胸前遮掩不及的……
他喉头不由自主地咽了两下,有了股强烈的渴意。
他的手也无意识地插进了西裤口袋中,触到一团柔软圆润的物事。
那是一枚女性用来防走光的硅胶胸贴。
是昨晚电梯里的那场激烈碰撞中,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的,又粘在了他的西装内衬上。
他也是后来躺到床上脱下衣服时才发现。
那时他本来想着应该把它扔掉的,这种东西就算拿去还给她也显得非常冒犯,甚至有种猥亵的意味,他当然不会这么做。
他本来应该扔掉的。
可最终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揣到了裤兜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是出于一种什么意图。
他搓捻着口袋里的胸贴,感受着那近乎肤质的触感,却能断定根本不及她真人肌肤的十分之一。
因为昨晚,他是实实在在地触碰过,揉捏过,甚至含弄过……
喉结的滚动越来越急剧,呼吸也有些不稳,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他终究没忍住,睁开眼对前排副驾驶座的罗瑞道:“你去帮我查一下——”
然而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罗瑞等了一会不见下文,追问道:“您要查什么?”
“……算了。没什么。”郁持从裤兜里抽出手,揉了揉额角,深呼出一口气。
他想他真是疯了才会有那种念头。
那是杨惜媚,是身份卑微履历平凡的杨惜媚,是他一直鄙夷轻视并误解冷待的杨惜媚。
也是……已有男友将要结婚的杨惜媚。
不可能的。
他和她,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第十章 要结婚了
既然郁持给了带薪假,杨惜媚也就没客气,在家休息了两三天。
捱到元旦假期的前一天她还是回了公司上班,因为想趁着放假前提出离职。
以郁持对她一贯的态度,估计正好放完假后这事就能落实了。
到公司后应付完任茜的问东问西,她就打算去找罗瑞,因为罗瑞算是她的直属上司,离职的事肯定要先通过他。
然而还没等她动身,罗瑞倒先找过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口对她道:“杨秘书,你来一下郁总办公室,他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