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惜媚还没什么反应,任茜倒先激动了一下,低呼了一声,嘀咕道:“可真难得诶!”
于是离职的事也没来及跟罗瑞说,她只能先去了隔壁总裁办。
在门口敲了两下听到里面沉声的“请进”之后,她呼吸都滞了滞。
其实自从做秘书以来,她几乎没怎么单独进来过这里,现在又加上那晚的事还残留着些许影响,她不免心下惴惴脚步沉沉。
甫一进门,对面办公桌后的郁持也正抬眼看过来。
那一眼看似不含任何情绪,但眼底瞬间划过的暗芒又透出了某种晦涩隐秘之感。
这让杨惜媚即使站在明亮宽敞的办公室内,都莫名感到几分渗人的阴寒意。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也让气氛一下诡异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迟疑着想要开口,却见郁持脸上已经泛起了比平时要更真诚几分的笑意,眼里也多了点局促和难堪的意味,起身招呼她道:“杨秘书,先过来坐。”
他示意她坐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又亲自斟茶倒水,随后在她面前正襟危坐,严肃且诚恳地低头致歉。
“那晚真的很抱歉,是我误会你也冒犯你了。本来当时就该去向你道歉的,但……罗瑞应该也跟你说了,我是真的事出有因,也怕再次惊扰到你。”
杨惜媚其实猜到会有这么一遭。
不论真实为人如何,至少在一些基本礼节上郁持总能做到位。
但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现在她反倒宁愿他不要再提起,或是像那晚一样通过罗瑞转达也行。
总之让那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就好。
她潜意识里并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再跟他有过多牵扯。
于是她摇摇头,脸色平静道:“没关系了,郁总。罗助也跟我解释过,您那时是遭遇了意外,身体也出了问题。一场误会而已,我不会在意的。”
听到她的回答,郁持本应是松了一口气的,但同时心中又多了点说不出的疑虑和空落。
……真的,就这么不在意吗?
他看着女人秀致的眉眼,以及粉润的双唇,喉头不由得一紧,手也无意识地蜷了蜷,搓了搓拇指。
很快他就调整好心绪,面上又带了些自责道:“不管怎样,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问题。即使在那种情况下我也该尽力控制好自己的言行,当时吓坏你了吧?”
“对了你……你身上,”他眼神闪了闪,声音也低了几分:“有没有受伤?”
他一双桃花眼关切地看向她,而眼尾又有些微的下垂,显出些无辜又青涩的姿态。
而这话一出口,空气中更是添了几分暧昧。
杨惜媚心头一跳,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冷淡地摇摇头:“没有,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
可一向以高情商见称的郁持此刻却似乎完全感知不到她的意图,又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拎出一堆礼品袋放到了她面前。
在杨惜媚疑惑且戒备的目光中,他解释道:“我记得那晚弄坏了你的衣服,还有电梯里那双鞋,也是你的吧?好像被门夹坏了。这本就是我该赔偿的,请你一定要收下。”
杨惜媚看着那几个标着不是“H”就是“G”打头 LOGO 的礼品袋,心绪复杂难言。
她不至于认不出这些高奢品牌——早几年倒确实有可能。
不过后来和林百川在一起后,他开店赚的第一笔钱就兴冲冲去买了个三四万块的包送给她,她一看价格差点吓死,当即要拿去退。
林百川却不让,还说这都算这个牌子档次比较低的款了,高档些的像什么铂金凯利之类能贵上十倍。
那个包后来虽说没退,却也被她束之高阁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用。
她也由此对所谓的上层社会有了点初步且模糊的认知:普通人辛辛苦苦工作一年赚到的钱,或许都抵不过一只手袋。
像她和林百川这种草根出身却有点能力又有些运气的,拼尽全力够到的天花板也仅仅是人家的最低档。
而像郁持这样的人,随意一挥手就能把这些东西都推到她面前,作为一次伤害的赔礼。
就算他表示歉意的态度已经足够诚恳,但又如何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叫到办公室,上演一番赔罪戏码后再送出这些招人耳目又极具暗示意味的东西,然后呢?想要她怎么做?
受宠若惊地收下然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总裁办公室里拿出去?她要怎么跟人解释?
他不是一直都跟她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吗?处事周全的他难道真的考虑不到这会多引人非议?
杨惜媚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敏感或矫情。
外界总评价郁持说,他是穗城一帮富家子中的异类,从无那种二世祖身上惯有的臭毛病,且上进又谦逊,不卑又不亢。
——真的谦逊吗?
可在杨惜媚看来,他骨子里其实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傲慢。
就像两年前她发现了病情发作的他,救助之后把他送到医院,可后来他醒来了也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再见她,而是通过罗瑞转达了谢意,同时向她出示了两份文件:一份关于他病情的封口保密协议,以及一份总裁秘书任职书。
他那时表示出的谢意就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而这次的所谓歉意,他在表达的过程中也仍隐隐有种轻慢在里面。
杨惜媚深呼出一口气拒绝道:“不用了,郁总,我不需要这些。而且我那些……也没多贵,不值得您这么破费。”
其实也不是不贵,只要是她用的东西林百川都会铆足了劲给她买最好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些明显超出太多的赔偿。
郁持还要坚持,但杨惜媚的态度也很坚决。
他只好作罢,又颇有些过意不去道:“那你如果还有别的什么诉求也可以提出来,我都会尽可能地满足。”
杨惜媚心念一动,觉得这倒是个好时机,也不必还要去通过罗瑞那层了,直接找大老总提不是更便利吗?
于是她面上故作迟疑道:“郁总,我现在确实有件事……”
郁持眼神亮了亮,专注道:“你说。”
“我想辞职。”杨惜媚缓声把这话说出了口,心下也蓦地一松。
然而郁持听了却胸口一滞,脸上神情也淡了淡,用一种犹疑的口吻道:“你是认真的吗?”
杨惜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点了点头道:“是。”
“……”
“惜媚。”沉默片刻后,郁持突然道,又温声补充:“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杨惜媚听得心头一惊,却也只能默然应下。
又听他无奈叹气:“我知道那晚肯定吓到你了,也对你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这都是我的责任,但我认为……”
他的语气越来越诚恳,甚至有种低声下气的意味:“现在离职对你并没有多大好处,你应该得到更多补偿和优待才对。如果你的确还在意,我可以给你放一段时间的假,让你好好调节,同时我也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杨惜媚原以为他会爽快答应,毕竟那晚的事于他而言也算一次失误,按理说应该巴不得赶快把她打发走,免得成天在眼底下晃着别扭。
但现在看他的态度,似乎并不肯轻易松口。
她诧异之下,无奈只能给出一个最好用也最合理的借口:“郁总您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还在意......而是我,我其实马上要结婚了。”
第十一章 家里有人
“……结婚?”郁持低声重复了一遍,脸上笑意渐渐加深,语气又带上了点刻意的轻快:“这是好事啊。恭喜你了。”
“谢谢郁总。”杨惜媚也笑了笑,客气回道。
“不过,结婚和你的工作也并不冲突吧?还是说,”郁持眼底显出几分探究,意味深长道:“是你男朋友要求的?”
说真的,这两年来郁持对杨惜媚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只怕都没有今天这一回多。
这让她感到有些怪异也有些不适。
见他还有想深谈的趋势,她心下已有些不耐,索性开始胡说八道:“也不是,这是我们共同商量出的决定。因为我们打算结婚后就尽快要小孩,辞职也是迟早的事,倒不如趁现在,免得到时候还要给公司添麻烦。”
她垂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就错过了郁持脸上瞬间崩塌的表情。
他勉力维持着笑意,又略带惋惜道:“你这么优秀又有能力,年纪轻轻就结婚生子实在可惜。”
郁持愿意用心与人交际的时候,是真的很会说话。
然而杨惜媚早已对此免疫,心下只是腹诽:说得好像在我之前在你这里多受重用似的……
她面上道:“我不年轻了,郁总,都 28 了。”
“是吗?”郁持怔了怔,又弯了弯眉眼一脸纯良:“那也很年轻啊。而且我倒总觉得你跟我差不多大,有时候甚至看着比我还小。”
瞧瞧,多会讨人欢心。
但这话杨惜媚没法接,只能讪笑。
见她没什么反应,郁持顿了顿,不得不又转回正题上:“辞职的事,如果是你的话,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说到这他神情一转,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又回来了:“你我之间,并不仅仅只是一层雇佣关系,还涉及到另一件事,你应该明白的。”
杨惜媚脸色也凝重了些许,点头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关于您的病情……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件事我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如果您无法信任,我可以重新再签一份保密协议。”
“……”郁持沉吟良久,最后故作为难道:“这样吧,如果你执意要走,那么保密协议肯定是要签的,而且协议内的条款也肯定会比之前的要更繁琐严苛些,法务部那边制定出来也要需要时间。”
“再说本来按规定提离职要提前一个月,你现在跟我说完就马上走人也不现实,毕竟招新人来补你的空缺都需要时间。”
他循循善诱,又摆出一副为她考虑的态度:“所以我建议如果你不急的话,不如就留下来再做一段时间,过两周公司就要结算年终奖了,至少走之前把这个拿到吧,不然多亏,你说是不是?”
杨惜媚听他说得也算在理,至少愿意松口放她走了,那拖几天也没差,于是就答应了。
起身告辞的时候她脸色明显轻松了不少,却没察觉在她转身离开时,身后郁持立即冷下来的脸。
杨惜媚一回到秘书办,任茜忙凑上来问她:“郁总找你做什么啊?”
“哦,是关于亚伦先生的,他们后续还要在线上谈事情,需要我在旁边协助一下。”
杨惜媚扯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任茜也信了,又不禁感慨:“这个亚伦你算是救得值了,多亏了他你也能得到郁总的重视。”
杨惜媚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看吧,明眼人其实都能察觉出郁持以前对她的态度。
不过重不重视什么的,现在于她而言也无所谓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离开。
多工作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横竖不就跟以前一样混着嘛。
杨惜媚这样想着,一如往常地做做事摸摸鱼,等着准点收工,却不想临到快下班的时间竟被通知要留下来加班。
郭家瑜传给她几份英文文件,说是明天一早就要发给国外合作商的,需要她现在检查校对好,然后还要拟几份英文邮件今晚就发出去。
以前这种事是从不会经杨惜媚的手的。
坦白讲,郁持自己的英文就相当于第二母语了,再不济身边还有曾在 E 国留学的罗瑞,哪里用得着她呢?她这份职责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杨惜媚听完郭家瑜的话都有点懵,一时间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搞错了。
任茜倒是很兴奋:“哇!惜媚姐也终于要和我们一起加班啦!欢迎欢迎!等会一起吃晚饭呀,我给你推荐我最喜欢的那家……”
杨惜媚:“……”
无奈她只能先给林百川发了信息说要加班,让他今天不用按时过来接她。
好在林百川此时还没出发,让她什么时候快结束了就跟他说,他再来接。
忙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任茜正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外卖,罗瑞又过来表示,今晚郁总体谅大家辛苦加班,特意订了晚餐来慰劳各位。
任茜看着送上来的出自某知名五星级酒店的精致餐点,惊叹之余又不免暗中吐槽:之前自己加了那么多回班,怎么从没有过这种待遇呢!
要说这次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她转头看了看旁边正默默吃饭的杨惜媚。
好像唯一的变数就是她?
杨惜媚对此却毫无所觉,郁持会做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之前又没怎么加班过,自然也没得比较。
迅速解决完晚饭后她就埋头继续做事,想尽快结束走人。
等文件终于弄好,她打印出来交给郭家瑜,谁知郭家瑜看了两眼又道:“你拿去给郁总确认一下吧。”
杨惜媚愣了愣。一旁的任茜见她神色迟疑,猜想她可能因为以前的冷待对郁持还心有芥蒂,便起身热心道:“我帮你去送吧!”
杨惜媚神情一松,把文件交给了她。
任茜正好也有事要跟郁持说,拿着文件敲门进了总裁办,却见郁持看过来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怎么是你?”
任茜记挂着要说的事,也就没细究他神情和语气的异样,见办公室没别人,态度随意了些,大大咧咧递出东西道:“我来给你送文件。呐,惜媚姐刚弄好的。”
郁持神情稍缓地接过来翻看着,故作不经意问道:“她让你来送的?”
“嗯。”任茜想了想,又摇头:“啊不对,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
“明天不就元旦假期了嘛,我跟蓉姨约好了陪她去爬莲台山,再到山上的庙里拜拜。她让我干脆今晚过去你们家住一晚,明天好一早就出发,所以等会收工了表哥你就载我一起回去呗。”
任茜说完露出一个讨巧的笑。
既然是苏昕蓉发话,郁持不能不应。
他点了点头,片刻后又若有所思道:“今晚你们都在,等会只送你一个被她们看见难免会多想,不然就叫上一起吧,我把你们都送回去。”
任茜当然是乐意的,赶紧拍马屁道:“哇表哥你人好好哦!又绅士又体贴!都找不到比你更好的老板了!”
她全然忘了之前是怎么暗骂他压榨员工的,转身兴冲冲地往外跑:“我这就去跟她们说!”
回到秘书办,就见杨惜媚正背着包包往外走,她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也就毫无留恋地要收工走人了。
任茜忙拦道:“别急别急,等我一起呀!”
杨惜媚也应了:“嗯,那我先去等电梯。”
任茜风风火火地收拾好东西冲出来,见杨惜媚等在员工梯那边,又跑过去把她往另一边边带:“坐员工梯干嘛?总裁梯不是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