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秦家还有后手?
她脑中浮现出那抹薄若烟缈的白纱儒裙,震惊道,“难不成他们还想把徐娇也嫁给哪个皇子不成?”
如果只是其中一人,苏达还能理解。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指望着两手不落空,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是当皇子都是傻子不成。
“应当是将徐娇也嫁与八皇子。”
苏达目光微闪,她是知道宋轻雪与八皇子的那段往事的,怎么嫁入了秦家,仍旧逃不开和八皇子沾上关系呢?望着轻雪的眸光就恍然多了分同情。
“那……”她尾音拖长许久,话已经滚到舌尖,看着那张透着红润的脸颊,终是将口中剩余话语全随着一口轻叹吐可出去。
宋轻雪瞧着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抚在锦被上的葱白玉手转眼覆上她的脸蛋,“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是秦家二夫人,他极大可能是秦家未来的女婿。”
像幼时那般搓弄两下,苏达圆润地脸颊随着她的手型被搓揉捏变,也不曾露出一点不悦,反而气鼓鼓的吹起两腮逗弄她。
圆滚脸颊被戳破,苏达泄了一口气,“你们啊……真是孽缘。”
宋轻雪还在兴头上,松开了摆弄她脸颊的手,朝着她的手指头进攻。
“别光顾着说我,说说你自己,跟那个小赘婿怎么样?”
苏达思绪游离,她这烦人的毛病是怎么养成的?
宋轻雪自顾自地一会戳戳手心,一会儿捏捏虎口,脸上还满是嫌弃,“酥酥,你的手可不如小时候有手感了,肉嘟嘟的多好捏啊,手背上的五个小肉坑实在太可爱了,让我每次见到都忍不住戳一戳。”
“我的小赘婿可不会没事就捏我的脸,扣我手。”苏达奋力地将她的手从宋轻雪的魔爪下抽离,那厮居然翘着嘴角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可不吃那一套。明晃晃的笑意简直要晃瞎她的眼睛,这不知用过多少次的伎俩,宋轻雪毫不遮掩,就打着姜太公钓鱼的主意。
苏达推开她,故意板起脸一脸正色,“你跟秦二郎又是什么情况?”
宋轻雪一听撇了嘴,又调适了背后的软垫,眸子低垂,“我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全靠一个肚子维系关系,能有什么情况?”
“秦老太太不会真的准备给秦二郎纳个小的吧。”
“若是他们祖孙你情我愿的,我还能去棒打鸳鸯,从中作梗不能,我可不愿意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宋轻雪神色一凛,“反正我现在孩子也有了,其他事情就莫要沾染我。”
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到八皇子身上,苏达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昨日八皇子在门外陪产之事。“他对你,怕是还没忘情呢。”
“那又如何,他背后是虢国公,整个大晟的半个军队全都支持他做太子。昨日五皇子的事我也听说了。现在的局面是太子情况未知,圣上最爱的五皇子已经被排除权力中心,不就只剩下这位八皇子,”她眉峰一挑,“不对,还有个皇后的小儿子。”
“可不管怎么看,也是八皇子的胜算更高一些。”
“秦家就预备全压他身上了?”
宋轻雪避过了这个问题,只问她,“你知道我阿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
五皇子出了这档子事,宋家现在说一句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我产子这事还没通知宋家,眼下他们也没有功夫来管我的事。再说宋家和秦家当初结亲的那点子花花肠子,谁还能看不出吗?不过说到底人是我自己选得,其中苦楚也是我活该。”
宋家并不是不爱这个女儿,当初可是选了十七八个长安城内的郎君图册给宋轻雪选,虽然无一例外,都是利益结合,不过人也确实是她自己选出来的。秦二郎能在其中是因为他的少年将军身份,秦家落得这门亲事,简直是祖坟冒青烟,求之不得。
“那你觉得若是秦家站队八皇子,宋家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搁在以前,怕是要翻脸。但今日不同往日,宋家定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苏达轻笑一声,刚想骂上几句,就听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宋轻雪也哂笑,“今日是什么日子,我这小院居然这么多人上赶着往这跑。”
话音被燕儿风风火火地开门声掩盖,啪——
“娘子!三郎君和夫人来了!”
宋轻雪真没想到今日宋家会来人,猛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有种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
她思忖半瞬,心里大致有了计较,抬眼深深望了一眼苏达。
人还未到,门外似泣非泣的呼喊声已经传到耳边,“阿娘的小珍珠呐!”
宋轻雪与苏达对视一样,两人齐齐扶额。
苏达小时候见过几次宋夫人,还记得第一次对于宋夫人的印象,怎么说呢,宋夫人刷新了她对于阿娘的认知。没见过宋夫人之前,她觉得阿娘就应该是温婉柔软,什么都会就像牛婶那样。可见过宋夫人之后,她十分同情宋轻雪,怎么有的阿娘还不如一个五岁的孩童懂事呢。
“宝贝儿!阿娘好想你~”宋夫人和苏达阿耶差不多的年龄,却还如妙龄少女一般腰如柳枝,面若桃花。
她紧拥着宋轻雪,看宋轻雪几乎快喘不过气,却又不推脱的模样,苏达在旁给宋轻雪使眼色,对口型。
依着开开合合的口型,能大致猜测出,说得是——活该。
按苏达幼时之言,你阿耶纵着阿娘也就算了,那是天经地义。可你也这么纵容,真是活该!
宋轻雪十分熟稔地说着,“嗯嗯,我也十分想念阿娘。”只是下颌搭在宋夫人的肩窝,面上表情却没见的多么缱绻,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苏达看一眼宋启,又向着宋轻雪望去,“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母女二人同时开口。
“好呀。”
“不用。”
看两人照镜子般的容貌,苏达很识趣的往外走,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人的脚步。
即便宋轻雪对阿娘心中有些许埋怨,可宋夫人这不谙世事的性子,也是他们联手惯出来的。
燕儿最后关门的瞬间,刚好把那句,“宝贝,阿娘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你阿耶说怕阿娘毛毛躁躁,一直不准我过来……”关紧在门里。
苏达听了摇摇头,宋轻雪又要伤心一二了。一个总被排在第二顺位的女儿,且不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心脏,总有怯懦需要保护的时候,可又些时候却被忽略掉。
人呐,还是得适当的留些弱点,该示弱的时候示弱,逞强出的坚硬永远不堪一击,一击即碎。
一到院中她便直接去了那间小亭,身后人亦步亦趋。
等她坐稳到石凳上,宋启也随候落坐在对面。两人面面相觑,苏达一时间感觉恍如隔世。
“酥酥,”
“好久没这样一起了。”苏达故作轻松地看一眼桌上的棋盘,没话找话,“你看这局棋。”
宋启显然心思不在棋局上,只粗略的扫上一眼,便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反手砸在棋盘上,不重,甚至没有什么声音,却毁了一盘未下完的棋。
“你干嘛?”
宋启幽深的眸光闪着痛苦,“你别故意躲着我,我们好好聊一聊。”
他既然说要好好聊聊,苏达真就摆出一副要认真倾听的架势。她双肘撑在棋子散乱的棋盘上,手掌撑着脸颊。双腿交叠,悠哉悠哉地来回晃荡着飘逸的裙摆,身侧的佩囊也悬在半空中不时摇摆两下。
她低垂着眼睫,觑着桌上仅剩的还落在点上的黑子不出声,似在等他开口。
许久也不见他说话,苏达指尖摸摸有些发痒的鼻间,气定神闲道,“你不是有话要说?”
“酥酥!”
“我在听。”
“你和苏时清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吗?”
苏达杏眼眨眨,眸子没看宋启,只是随意地打量着周边的景色。脑中确实在思考他的话,刚成亲的时候,那自然不爱啊。
紧接着又听他说,“我知道你当初是因为一时情急才嫁给苏时清。他不是你的良人。”
她抿了抿唇,瞧着别处的眸子一骨碌转回到面前人身上。轻歪着头,一脸不满,“宋启,你这话就说错了。”
交叠的腿不自觉得滑下,她抬抬屁股,换了个端正的坐姿。半撑起的手臂搭在石桌上,语气少有认真。
宋启见她不自觉认真的模样,忽然手心有些泛凉,习惯性的攥紧拳头,才发觉他竟然开始紧张起来。
上一次见她这个样子,还是四年前。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秋天,苏达拿给他一枚铜钱,说着不知从哪学来的痞里痞气的话,苟富贵勿相忘。
宋启看了她半响,终于鼓起勇气,天真又诚挚:酥酥你嫁给我,我们就能同富贵了。
苏达也是这样认真的回望他一会儿,跟他说,你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女娘,不是我。
曾经的那股秋风与现在的簌簌声响重合。
酥酥还是那副若有所思后的坚定。
“或许我和苏时清在一起的目的不够单纯,但他是我的良人,我们很相爱。”
第64章 家长理短蠢得有些让人心疼。
离开秦府,苏达站在偌大的鎏金牌匾前,忍不住暗中盘算这样的宅子在长安的市价大概几何。地段不错,每日若是朝会只需半刻钟路程即可。大小也合适,既不小,也不……她抬腕按按眉心,算了,还是买个再小一些的吧。
手腕处下垂的衣袖被一阵秋风轻柔拂起,正好兜盖上整张脸。苏达也不恼,反而轻轻阖起双眸,感受着薄如蝉翼的轻纱缓缓滑过脸颊,滑过睫羽,丝滑柔软的仿佛触碰暖泉溪流。她干脆甩开手臂,陡然睁开颤抖的长睫,秋日暖阳就那样毫不遮掩地将人包裹。
苏达不由自主地溢出盈盈笑意。
她仰头望天,青石鱼鳞瓦在青碧天穹下也似乎和谐了不少。一碧万顷,无风无云,肆意畅快得犹如她此刻的心胸。
想起临别时,宋轻雪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放心,我总归不会让自己活得太辛苦。”
声音依旧是熟悉的清冷,可语调却犹如金石之坚,温柔中透着倔强的坚毅。
一如两年前两人的那次对话,不同旧日语,仍是旧时音。
清冷却张狂,“酥酥,我是谁,我可是宋丞相的女儿,谁还能欺负了我不成。”
本以为两年的岁月磋磨了她粗粝的棱角,今日一见,或许时光会带走一些年少轻狂,可骨子里的坚韧和斗争精神却还在随着血脉缓缓流动。
以苏达对她的了解,只要是她能说出,就定然能做到。未来如何不能知晓,但她宋轻雪一定能过的很好。
挽在手臂上披帛垂过脚腕,悄无声息地垂在地上,苏达一把抽起,整好露出崭新缎面鞋侧的一抹黑痕,将眼下的岁月静好蓦然打破。
苏达心中咯噔一下,又忆起离家时的愤然。
得,回家又得是一番鸡飞狗跳。
秋去冬来,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四方小院没了繁茂绿叶遮挡,蓦然间就让人豁达敞亮不少。光秃秃的枝丫比以往添了不少细支末杈,灰褐的粗粝表皮上正悬挂着一粒粒橙红似火的小灯笼,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棵满开橙色花骨朵的别样梅树。又像一朝天展开的火红纸伞,使这座孤零零的小院别具特色。
身着宽厚棉衣依旧窈窕的女娘,正手持细长竹竿,竹竿头上挂着个自制网兜,颤颤悠悠地往黄澄澄的柿子上套。可竹竿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左晃三圈,右抖两下,不过半顷功夫,又摇摇欲坠地朝着主屋的瓦片袭去。
当即把一旁的暮色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扔下手中箩筐,左脚紧跟右脚就往苏达身边扑,“娘子!小心呐!”
箩筐跌跌撞撞地滚落在一旁,一只修长又指缘干净的大手将箩筐拾到一旁,不过电光火石间,苏达重心不稳微微倾斜的身子就朝着刚刚箩筐落地的位置跌去。
心脏突突跳动的苏达早就神魂四散,唯一还被困在脑中的一魄,只有一个惦念。
这要是砸到正房顶上,修葺的花多少钱呐!!!
她到脚底打滑的瞬间还在纳闷,不过是区区一根竹竿,虽是长了点,怎么就如此难以拿捏。
难不成是今天摘柿子没翻黄历?!
悔恨和心疼轮番上涌,简直要把她没再其中。
好在暮色眼尖,已经从容不迫的朝她扑了过来。苏达刚升起一丝庆幸的瞬间又猛然察觉不对,以暮色现在身处的位置,若是往她这走过来,定然为时已晚。扑这个动作就很好,时间肯定是够的,可暮色扑过来的强大劲头怕是没办法好好控制,若是将她扑倒的话。苏达凝滞一瞬,她仿佛慢动作一般轻轻歪头,朝着暮色扑过去的方向看。
那里正好是阿耶的卧房。
眼下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做任何补救措施,更何况她才是那个需要搭救一把的人。
——批了乓啷一阵乱响
苏达手上竹竿已松,身子眼瞅着就要与青石板地亲密接触,耳边发丝被带起的气流吹散,拂过脸颊只觉一阵痒意,可她的手连撑地自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坠地的那一声闷声巨痛,尘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