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雍墨蹙眉。
沈阁瑶也蹙眉,道:“他们的对话,你一个女人家有什么资格站在一旁听?”
沈阁乔仰头,状似是在责问徐雍启,“你们男人的对话我们女人听不得?”
徐雍启垂眼,“你进府去。”玄色长袍下手还分明牵着沈阁乔不放。
沈阁乔不依,一边嫌徐雍启的大掌太黏糊太热,一边娇声道:“我偏要听,有事不在爹爹书房说在这说,难不成是约着去逛花楼?”
“胡说什么?”徐雍启眉峰微蹙,衣袖之下则将沈阁乔试图挣脱的小手重新抓回自己掌心,像在玩什么猫抓老鼠的游戏。
他看向徐雍墨,道:“四哥,内人没有分寸让你笑话了。不过有句话她说得确是,我们还是先进府去见丞相,然后在他书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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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雍启和徐雍墨谒见沈丞相,敬过茶后,和沈丞相一道去书房谈事。
他们在书房,沈阁乔自然不能继续在她的小书桌前看书做陶艺,她与邢月灵完全称不上亲,邢月灵也懒得和沈阁乔做面子功夫,一挥手让沈阁乔去自己从前的房间待着。
沈阁乔乐得高兴。沈阁瑶和邢月灵则在房间里说些体己话。
邢月灵摸着沈阁瑶的手背,有些心疼道,“都瘦了些,在四王府待的如何,四皇子对你好吗?”
母亲面前,沈阁瑶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要诉说,可偏偏成婚后个中心酸苦楚都该自己一人承担。她点头,虚假话说得和从前一样得体大方,“我很好娘亲,四皇子很疼我,他待我很好。”
沈阁瑶又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个珊瑚手镯给邢月灵看,“母亲你瞧,这是皇后娘娘当年戴过的,她给了夫君,夫君则给了我。”
“那是极好的。”邢月灵笑容满意,手抚上沈阁瑶手腕的珊瑚镯子,“你瞧这成色多好,一般镯子哪有这种成色。你的嫁妆里却也有珊瑚手镯,但成色远没这个好。”
说起嫁妆的事,邢月灵又顺带问道:“对了,你爹爹说你和那个蹄子每人有三间商铺,你打点得如何了?”
沈阁瑶闻言顿时一愣,“什么商铺?我没有啊,爹爹从未和我说过。”
“什么?我瞧账房先生确记载了六张地契的支出,难不成你爹爹偏心全给了那个贱人生的!”邢月灵眼神变得阴狠,几乎是怒火中烧的,“我就知道你爹会偏心!那狐媚子来了之后你爹一颗心全被她吊走,好不容易把她人弄走,没想到她生下来的贱种还把属于你的东西抢了!”
邢月灵越想越气,当即一拍桌子,“不行,此事我必定要找你爹讨个说法!”
她要直接冲到沈北綮书房,沈阁瑶惊得拦她,“娘亲!现下夫君和七皇子还在爹爹书房,你这样弄得多难看!”
“我就是要让你爹难看!正好他们在,也让四皇子评评理,宠妾灭妻有违天理,‘宠庶灭嫡’也同理。我今天定要沈阁乔把那几张抢来的地契还回来!”
沈阁瑶仍旧拦着邢月灵,“娘亲你别冲动,直接冲进去多让人看笑话。再说,不过是三间商铺。”
“什么叫‘不过是三间商铺’?你知道它们一个月的流水能有多少吗?”邢月灵恨铁不成钢的,“从前让你学学如何算账,你总说有账房先生在,偏爱那琴棋书画,那蹄子都学得比你认真!这下好了,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我……”沈阁瑶抿唇,邢月灵很少明着大发雷霆,记得上一次还是因为乔思雨,沈阁瑶有些无措也有些不甘,犹豫道,“那好吧,地契我们得拿回来。但还是由我把爹爹他们从书房里叫出来吧。”
“你快去!”邢月灵气得拍着胸口直大喘气,又把要随着一同去的茉香喊住,“你留下,去给我拿颗救心丸顺顺,然后把沈阁乔那个贱种从房间里叫出来。”
一直杵在旁边听对话的茉香冷汗都快浸湿脊背,她给邢月灵拿了救心丸后,几乎是用飞的去找沈阁乔。
第19章 升堂
茉香推开门,连人脸都来不及看清,便“扑通”一声跪下。
只不过屋内正堂坐着看书的人,是青碧。
茉香跪得太响,还连带磕了两个响头。青碧哪见过这种世面,当即把手中的书都吓掉了。
“你这是做什么!”青碧把茉香扶起来,“你欠我一两银子的事我早不记得了。”
茉香一看磕错了人,自己也有点上头,结结巴巴地问:“翰…翰祁王妃呢?”
“屋里睡着呢。”
现在申时刚过,哪是睡觉的时间。茉香不是很相信,只以为青碧记恨从前找她麻烦的事,现在要紧关头拿调找她不痛快,当即又异常响亮地给青碧磕了个头。
“好姐姐,从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偷摸给您和翰祁王府使绊子的,您大人有大量,忘了过去的事。就让我见见翰祁王妃吧!”
青碧挠了挠头,“可是王妃确是在睡觉啊。”
这个时辰,沈阁乔不是在床上昏睡,便是在美人榻上瘫倒,兴许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茉香咬咬牙,又给青碧磕了一个头,忍着心疼从头上取下一个珠翠发簪,塞到青碧掌心。她谄笑道:“好姐姐,一点小心意,你笑纳。”
送上门来的珠宝岂有不收的道理,装腔拿调青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她当即略挺脊背,很高冷地“嗯”了声,从椅子上站起,“这才像话,等着。”
茉香几乎要感动到流泪了,还保持跪的姿势,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等着沈阁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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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内,沈阁乔的确睡得很香甜,脸上还扣着一本《儒林外史》。
青碧走过去捏捏她的脸,小声唤她,“王妃,你醒一下……”
沈阁乔翻了个身,屁股对着青碧,脸上那本书掉落,“啪嗒”一声打到了沈阁乔的手腕。她迷迷糊糊地呜咽了声疼。
青碧无奈摇头,将那本书从沈阁乔身上取下。她想了想,又轻轻晃沈阁乔胳膊,“王妃,外面有人找……”
沈阁乔眼睛都不想睁开,“谁啊…”
“茉香,大小姐的贴身丫头。”
沈阁乔半睁开眼睛,“她说什么了?”
青碧把茉香磕头认错还送发簪的事细说,沈阁乔困意逐渐散去,懒洋洋轻笑了声,“哦,那起吧,一会有好戏看了。”
沈阁乔走出卧房,茉香跪在地上又给沈阁乔磕了个响头,哭哭啼啼地把邢月灵的话重复。她就差抱着沈阁乔的大腿,“翰祁王妃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沈阁乔慢条斯理地开口,眼神打量。
茉香:“夫人觉得是老爷偏心,但我知道老爷绝不会是那样偏心亏待自己女儿的人,他定是把六间商铺平分了。所以出错的地方,只可能在那次换嫁妆里。”
“我猜是在那几本书卷里,对吗?”
倒不算太笨。
沈阁乔点头,散散掰弄自己睡得有些酸疼的脖颈。
约莫是跟徐雍启待这些天,“润物细无声”地从他身上学到些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场。
一个简单的动作,茉香吓得哆嗦无措,仿佛下一秒会被掰弄的是自己的脖子。
“接着说。”沈阁乔掰完脖子,淡声开口。
茉香便继续恳求,“那次库房换嫁妆是夫人让我去做的,若她知道问题出在那天,定会要了我的命的!所以翰祁王妃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不想被夫人弄死!”
沈阁乔挑眉,青碧收到沈阁乔眼神示意便将茉香从地上扶起。
茉香却连站都站不住,腿直打哆嗦。
沈阁乔看她,笑了声,“母亲有这么可怕吗?”
茉香连连点头。
丞相府相较其他高官府邸,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女人,沈北綮子女也少,只沈阁瑶、沈阁乔两个女儿,外加一个常年在外的大哥。因而基本没有宅斗压力。
但这不意味着邢月灵就是省油的灯。
茉香是家生丫头,亲眼见识过邢月灵的手段。那时她还小,接连做了许多晚的噩梦。
沈阁乔垂眼看她,“帮你自然可以,但你拿什么来跟我交换呢?”
茉香低头,手指无意识抠着掌心,暴露出她的犹豫、无措,以及害怕。
等了不到半盏茶时间,茉香交叉的手攥拳,像是一种坚定的信号。她抬头,道:“翰祁王妃,只要您愿意帮我度过这一次的劫,之后您要什么、说什么,我都听您的。”
她顿了顿,毕恭毕敬地开口:“您上次问我十三皇子和四皇子联络的事,我一点都没向旁人透露。我潜在四王府里,可以做您的线人。”
沈阁乔略挑眉,平日里明艳慵懒的杏眼,此刻写满锐利与探究。
茉香再度跪下,仰头开口道:“我将绝无二心,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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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堂会审”。
丞相府堂室内,邢月灵将账本往桌上一掷,很努力保持自己的仪态。但语气和紧蹙的眉还是暴露她的气恼。邢月灵看向沈北綮,“老爷,有个事您得评评理。”
沈北綮拿过桌上的账本,目光先扫了下左右坐着的徐雍墨和徐雍启。他也蹙眉,“今日阁瑶和阁乔回门的日子,二位皇子都在,有什么委屈你晚上再同我说。”
邢月灵哪能依,端正站着但周身气场总让人觉得她已经叉腰破口大骂了。邢月灵道:“不行,就是因为二位皇子在,老爷您才不敢偏心偏到那南疆去!”
“你这是什么话?”沈北綮蹙眉。
一旁坐着的徐雍墨也蹙眉,温文尔雅的眼写着些许不耐。显然是觉得沈阁瑶生母的做法太不体面。
徐雍启倒是饶有兴趣地坐一旁看戏。他还凑到沈阁乔身边,与她旁若无人地咬着耳朵。他问:“那地契的事?”
徐雍启说话吞吐的热气翻滚,沈阁乔被弄得耳根子痒。她往边上偏偏脑袋,“是。恐怕我不是傻瓜美人的事瞒不住了。”
“这倒无碍,徐雍墨总会知道的。地契的事能应对吗,需要我帮忙吗?”徐雍启问,凑得离沈阁乔更近了些。还直接上手揉捏她的耳垂。
在丞相府也没个正经。
他手指粗砺,沈阁乔细嫩的耳垂被他捏得都有些微疼。他的手也过分热。
沈阁乔抬手把徐雍启的大掌打掉,又挺了挺自己的脊背,胸有成竹地开口:“当然,我是谁?你等着看戏就行。”
徐雍启在沈阁乔耳边低声笑,点头说好。
他们氛围旁若无人的好,相隔不过五寸处,沈北綮和邢月灵的氛围却紧张。
邢月灵推了推沈阁瑶,“阁瑶,你来说吧。”
沈阁瑶抿唇,道:“爹爹,是这样的,娘亲同我说你给我和妹妹每人三间商铺,可我的嫁妆里没有。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所以来问问。”
就为三间商铺。
徐雍墨蹙眉。
沈北綮蹙眉加疑惑。
沈阁乔倒在一旁坦然自若地开口:“哦,六间商铺都在我那。”
邢月灵情绪激动地一拍桌子,就差指着沈北綮的鼻子,“我就知道你会偏心,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随即她又看向沈阁乔,不自觉声线都拔高几分,“小乔,你是庶女,你要懂规矩,更要知恩图报!老爷给你和阁瑶置办了同样规格的嫁妆,已经对你很不错了,你怎么这样白眼狼!”
一时众人目光都聚焦到沈阁乔身上,有些是愤怨、有些是斥责、有些是疑惑。
沈阁乔在众人目光里悠悠起身,嗫嚅开口,一双眼却明亮自信得要命。她说:“可…可是,那不是母亲和姐姐愿意跟我换的吗?”
“什么?”
沈阁乔冲青碧挥挥手,从她手里拿过一张纸条,轻放桌上给众人看。
“那日我去库房找些我娘的东西,碰上夕颜在库房里换我和姐姐的东西……”
“夕颜?”邢月灵疑惑,出声打断。
“是啊,怎么了?”沈阁乔一脸疑惑地看向邢月灵,“她说她是奉爹爹之命,因爹爹知道我就喜欢看书和一些不入流的破烂玩意,而姐姐很喜欢珠宝。这样交换一下嫁妆,我们都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沈阁乔目光凝在邢月灵身上一瞬,接着开口:“我觉得如此甚好,这么贴心的提议母亲也定出了不少主意。不过那几本书卷都是极珍贵的手抄卷,我怕母亲和姐姐到时候心疼了,又给要回去,便写了个交换的条子,让夕颜拿去给母亲签字。”
“母亲您签字了,您是知道的呀?”沈阁乔弯着眼睛笑,“后来嫁到王府,青碧清点嫁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书卷里藏了地契。我还以为母亲偷偷心疼我,连这地契都愿意给我呢。”
沈阁乔越说,邢月灵脸色越白。
她弯腰,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一把抓过桌上的纸条。
上面有她的签名和印章,以及沈阁乔难得端正的字:
“交换物
《春秋繁露》《平家论》《抱朴子》书卷及含括象牙书签在内的书卷内物品”
邢月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当时她只惦记着沈阁乔愿意交换的那些珠宝,完全没心思揣摩“书呆子”沈阁乔纸条里写的“书卷内物品”有什么。
原来在这等着她!
邢月灵想恨恨地把纸条撕碎,却被青碧异常灵巧地拿回。
沈阁乔状似委屈地看向邢月灵,“白纸黑字的,母亲不会想把那些都要回去吧?翡翠镯子和金步摇也值不少钱的,而且那些书卷我都乱涂乱画了。”
邢月灵看她,恨恨地咬牙,“好啊沈阁乔,真有你的,一直扮猪吃老虎是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书里夹着地契了!”
“母亲你在说些什么呀?”沈阁乔演得像戏班子名角,故作柔弱地往徐雍启身后躲。
徐雍启相当配合地站起身来,把她揽在自己身后。他淡淡扫了眼邢月灵,开口:“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丞相夫人应当有些气度才是。”
“那可是三……”邢月灵下意识开口反驳,只是往外蹦了几个字便自己匆匆住嘴──敢跟徐雍启顶嘴,她这不是疯了?
于是只好转向沈北綮,“老爷,你说句话啊!”
沈北綮抿了一口茶,“先把夕颜叫过来,我从未让她换阁瑶和阁乔的嫁妆,她是是受谁指使?”
邢月灵腿软了软。
冲突过程一直不开口说话、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沈阁瑶,则将目光冷冷瞥向茉香,用只两人听得到的声响责问:“你是不是收沈阁乔好处了,所以连有地契都没发现?母亲当时不是交代你去办事,那夕颜又是哪里来的?”
第20章 升堂(下)
茉香当然喊冤。
她挤出两滴眼泪,诚惶诚恐地轻声开口:“我是从小跟您一块长大的呀,我这条贱命都是您的,我怎么敢有二心!”
“夫人派我过去库房,可我要是在库房被人发现,不就一下让人知道是王妃您和夫人的盘算了嘛。我就私自找了个替死鬼,骗她说是老爷的主意。”茉香像模像样地起誓,“天地良心,我真没收沈阁乔那贱-人半点好处,那日我连她的面都没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