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办事不力是事实,正像徐雍启说的,倘蠢马无用,不如弃了好。
最后一次机会。
徐雍墨清咳一声,“还有一事要你去做,此事务必确保顺利实施。”
徐雍敬抬头,右手微微攥拳,“什么事,四哥你尽管说,我一定办到。”
徐雍墨抿了口茶盏,“我前段时间寻到一位姑娘,名唤池嫣,你想办法送到徐雍启身边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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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祁王府内,沈阁乔半倚美人榻上,一手散散托腮,脸颊肉被挤出圆润的一小团,看起来很是娇艳可爱。
另一手,则取盘中瓜子不间断地嗑,一边给青碧背诵要写的内容。
青碧在一旁伏案书写,时不时接受来自沈阁乔的投喂。
写到一半,青碧顿下笔尖,仰头问:“王妃,‘磬’字如何写?”
沈阁乔懒懒散散地探身过去,手中瓜子顺手塞到青碧掌心,而后执笔在麻纸上书下一字。
她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写字,但那字仍旧写得漂亮——只是略潦草了些。
徐雍启正在此时走进里屋,一眼就瞧见沈阁乔诡异的姿势。她前半个身子扑在美人榻扶手上,双臂向前伸展,后臀微翘,像是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但分明手上还执着笔。
徐雍启走过去,探头,“这样写字是会好看些吗?”
他身手很好,走路几乎听不见声响。
沈阁乔专心写着字,忽然就听见耳边有道磁沉的声线——且这男声说的话,格外像小时候沈阁乔因写字姿势不端正被罚坐,沈北綮会说的话。
简直是恶魔低语。
沈阁乔被吓了一跳,身子后倾回落美人榻,眼见整个人重心就要不受控的后落。
徐雍启伸手,一手托住沈阁乔的细腰,让她重新坐回到美人榻上。手掌还停留在沈阁乔腰上。
“夫人小心些。”他低声嘱咐。
沈阁乔心脏乱跳,不知这异样的节律是来自突然失去重心,还是腰间的那只大掌。
滚烫的、压迫性的,好像一手便能握住她。
沈阁乔把徐雍启的手掌拍掉,回头看他,“要死了,你走路怎么都不带声响的,吓死我了!”
徐雍启只笑,“难不成夫人是在写些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
沈阁乔把青碧写了一半的文书递给徐雍启,“喏,不能见人的东西写了一半。”
徐雍启垂眼,错愕了一瞬,“这是…高奇志府里的文书内容?”
沈阁乔点头,“直接拿太容易暴露,我便将文书内容背下来,然后回府默写。”
她又很自然地耸肩开口,笑了笑,“正好青碧写累了,现在,你是负责抄写的苦力。”
“好。”
徐雍启被拍掉的手掌又厚脸皮地在沈阁乔腰间停了一瞬,然后抚上沈阁乔的脑袋,他在她发顶揉了揉,“夫人真是聪慧。”
“要你讲。”沈阁乔嘟嘟囔囔,“上一回背书,还是爹爹要我默写李太白全集。比起李太白的诗,高奇志的文书可无聊死我了。”
“辛苦夫人。”徐雍启笑得纵容,“想要什么,夫人尽管提。”
“那你得先让我想想。”
“好。”
徐雍启点头应允,又看向一旁“我应该在马车底,不应该在房间里看你们甜蜜”的青碧,“也辛苦青碧姑娘,剩下的内容我来便好。王府新招了几名护卫,主要负责王妃的安全,你去同他们说下王妃平日喜欢去的地方,以及出行的注意事项。”
沈阁乔“诶”了声,“为什么要给我配护卫?”
“怕有贼人想利用你来威胁我。”
沈阁乔歪了歪脑袋,“就凭我,能威胁到你?”
“是。”徐雍启好像喜欢上沈阁乔头发的触感,他的大掌快要把沈阁乔的发髻弄乱,“我算知道沈丞相为何努力让你隐藏锋芒。”
真实的沈阁乔,太聪慧太耀眼,太让人想得到了。
沈阁乔闻言敛了敛眼睫,露出的笑容好像带了点无奈,“我嫁给你之后,难道还能隐藏锋芒、继续混混日子?”
“当然可以。”徐雍启手掌下落,轻轻抚上沈阁乔匝宻的眼睫,许诺她,“只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阁乔闻言挑眉,“可以骑马?”
“可以。”
“可以去学武功?”
“可以。”
“可以去逛青楼?”
徐雍启:“……这个不可以。”
他说:“你在丞相府能做的事,在我这里都可以去做。在丞相府不能做的事,只要不会让你受伤,也可以去做。”
青碧在一旁听了都要心脏怦怦乱跳——徐雍启这些允诺简直条条戳中沈阁乔的心坎,沈丞相听了都要感叹一句真是千年难遇的好姑爷。
沈阁乔眨了眨眼,“好吧,看在你说的这些份上,文书后半部分可以我来写。”
徐雍启有些无奈地笑,“你以为我说这些是因为不想自己抄文书?”
“……难道不是吗?”
哪有天上掉好夫婿那么好的事?
徐雍启将写了一半的文书揣进衣袖,道:“带你去见下九弟,文书交给他写就好。”
第16章 蜜饯
徐雍启书房内,徐雍明照沈阁乔的背诵将高奇志的文书写完。
他看看桌上的文书,又看看坐在一旁吃点心的沈阁乔,视线来回扫视几圈,一直扫到徐雍启淡淡抬眼看他,才将目光从沈阁乔身上收起。
他表情错愕又惊恐,“天,你真把这么长的文书都背下来了?!”
沈阁乔点点头,“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惊恐?”
“因为太恐怖了啊!”徐雍明视线又在徐雍启和沈阁乔身上来回打转,最后抚额叹息,“我算明白了,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什么意思?”
徐雍明眼神瞥向徐雍启,双手朝他恭恭敬敬地摊开,给沈阁乔解释:“因为你的夫君,传闻里文采缺缺的少年将军,也是个记忆天才。很多信笺他看一眼便过目不忘,书读两遍也能尽数记下。”
沈阁乔歪了歪脑袋,看向徐雍启,“你这么厉害?”
徐雍启解决掉沈阁乔吃一半便不爱吃推到一旁的糕点,左手则在竹简上心无旁骛地书写。听见沈阁乔的话才抬眼,淡淡“嗯”了声,“差不多。”
徐雍明还要一把鼻涕一把泪阐述徐雍启靠记忆血虐他的心酸史,徐雍启将毛笔搁于笔山,开口提醒徐雍明:“说些正事。”
“是是是,我差点给忘了。”
徐雍明欲从衣袖里掏出打探来的情报,目光在触及到无聊吃着糕点的沈阁乔时,手指动作滞缓下来。
徐雍启仍在低头撰写什么,沈阁乔专心吃一块卖相不错的绿豆糕。只是吃一半就吐吐舌头,放到徐雍启手旁。
徐雍明看了眼沈阁乔。
沈阁乔收到眼神示意,散散伸了个懒腰,把糕点盘往徐雍启的方向推。
“吃饱了,文书也背完了,你们慢慢聊,我去房间睡一会。”
她还不忘嘟囔一句:“今日厨房的糕点做得好一般,下次请醉香楼的师傅来教教王府的厨子吧。”
沈阁乔从椅子上起身,非常有眼力见地准备离开。
徐雍启却缓声开口道:“议的事和南疆有关,夫人若感兴趣,留下来听也是可以的。”
沈阁乔:“诶?”
徐雍明则大大地“啊?”了声,他将衣袖里那几封情报递给徐雍启,没再避着沈阁乔。嘴上还是带着迟疑与不解地开口:“七哥,这合适吗……?”
指尖翻开情报,目光如炬扫过。徐雍启淡淡抬眼,“有什么不合适?”
就,哪里都不合适?
且不说沈阁乔是个女子,这些情报的保密程度,给徐雍启的暗卫看都不一定放心。更何况是给仅成婚两日的沈阁乔?
徐雍明肚子里的这些话涌到喉咙处,在舌尖翻滚,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徐雍启。
——他一向很相信他七哥,七哥鉴人识物,眼光均锐利毒辣,从来不曾出错。
可是这样不避着沈阁乔,也未免太像被美人迷惑、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了吧!
徐雍启一眼看穿徐雍明在想些什么,他道:“沈丞相的文书她都看过。”
沈阁乔重新落座紫檀木椅,对上徐雍明一脸错愕的眼,点头道:“我还帮爹爹拟过奏折。”
徐雍明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沈阁乔弯弯眼睛,“现在你也知道我的一个秘密了,那我听下南疆的情报,彼此也不算亏?”
“……嗯。”
徐雍明努力把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他把徐雍启看完的几张纸也递给沈阁乔。
他又说:“秘密知道的多未必是好事。”
“我知道。”沈阁乔点点头,“我只是对南疆比较感兴趣。”
徐雍启垂眼看她,听见沈阁乔这回泄了底。
她说:“大概七岁的时候,我娘亲就不在我身边了。爹爹一直不告诉我娘亲的行踪,但我知道她肯定回南疆去了。”
“你娘亲是南疆人?”
沈阁乔摇头,“她是长在南疆的汉人。”
曾经听沈北綮酒后说起过,他和娘亲奇妙的相遇,以及流于世俗的分别。
沈阁乔垂眼看手上的几张纸。
那些情报主要调查泸景瘟疫,线人给的线索却直指南疆。
——“以卑职所见,泸景盛行的病害绝非普通瘟疫,而是南疆人惯使的一种蛊毒。”
——“且这病害恐有从泸景流向中原乃至京都的趋势。目前泸景的大夫均对如何解毒毫无头绪。”
沈阁乔蹙眉。
又听徐雍明道:“七哥,你上回说京都有南疆细作,我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
“你预备什么时候拿高奇志试探?”
沈阁乔从椅子上起身,“我先出去一下。”
仿佛是回避的姿态。
这回倒是徐雍明仰头看她,冲她笑出一颗小虎牙,“没事你坐你坐,七哥都说了,这些你可以听的。”
沈阁乔:“我去拿点蜜煎果子。”
“……”
徐雍启轻笑了声,手指了指徐雍明,“多拿点吧,这位嗜糖如命,还打死不承认。”
徐雍明瞪了瞪眼,“我哪有……”
沈阁乔:“你要梅子的,还是李子的?”
徐雍明探探脑袋,“有蜜金橘吗,我喜欢那个。”
徐雍启却淡淡开口:“他既说没有,那夫人你拿自己那份便好。”
“不是,我有的,我喜欢吃的!”
沈阁乔跟徐雍启一块逗徐雍明,“好的,你说没有,我记得了。”
徐雍明:“……”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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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阁乔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盘蜜煎果子,另手抄着几本书。
她把那几本书递给徐雍启,往嘴里放了颗果子,有些口齿不清地开口:“喏,这是我娘留下来的书,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徐雍启抬头接过,那几本书卷是很久之前的手抄本。但被保存得很好。
他随手翻开一本,扉页上撰着几个漂亮的小字,字迹跟沈阁乔如出一辙的潦草。
——“乔思雨”
沈阁乔指尖抚上那几个字,垂眼道:“那是我娘的名字。”
里面掉出一张纸条,徐雍启扫了眼,递给沈阁乔。
“你娘写给你的纸条。”
上面没几个字,大概是走得匆忙,字迹也格外潦草:
“给小乔:丞相府不适合我,我要出去过自己的人生。愿你将来每一日好。”
沈阁乔眼神微滞,盯着纸条上的字迹手背有青筋隐约突起,在她嫩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旁人只能看见她的眼睫一下又一下轻颤。
脆弱的、复杂的,如蝴蝶的轻薄羽翼。
徐雍启抬眼看她,伸手轻抚她的眼皮。
温热的触感从敏感脆弱的眼皮传到心里,手也被徐雍启攥在掌心。
他温声开口:“起码她愿你好,起码她还活着。”
徐雍明察觉到情绪与氛围的不对劲,也开口道:“是…是啊,七哥五岁的时候就没有母亲了,宫里人人都欺负他,是挨打着长大的。你好歹还有沈丞相。”
“我娘亲是皇后,从小吃穿不愁,七哥就不一样,他娘亲位份和母家背景都不高,宫里没有人照拂,饥一顿饱一顿。小时候他就会抢我的吃食。”
“他还因为打架掉过好几颗齿牙,没有御医愿意来看,换龀前说话一直漏风。”
“哦七哥小时候经常被父皇关禁闭,禁闭期间没人送吃食,七哥还翻过垃圾桶。”
“……”
徐雍启眼皮跳了跳,开口打断徐雍明:“……好了可以了,有些例子就不必举了。”
沈阁乔被逗得嗤笑了声,她抬起眼来,眼眶有些红,但眼角已绽开些笑。
她看向徐雍启:“你小时候那么可怜啊。”
徐雍明止不住笑。
徐雍启大掌还将沈阁乔的手攥着,他开口道:
“所以上天见怜,能让我娶到你。”
徐雍明笑不出来了。
他欲愤愤一拍桌子,又不敢大声拍,只像擦桌子似的碰了下桌面。苦兮兮地开口道:“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
徐雍启看他:“你也让父皇赐婚。我听闻欧阳将军正在为他家小女寻一个夫婿。”
徐雍明摇头,嘟嘟囔囔的,“我不要!他女儿多泼辣啊,我从小没少被欧阳千黎打,我可不想成婚后天天被她打!”
“再说,欧阳将军满意的姑爷人选不是你嘛!”
沈阁乔眼皮跳了跳,指尖略顿,但没抬头,仍低头看着书。
徐雍启闻言漠然扫徐雍明一眼,“这种事也乱说?”
“我可没乱讲。欧阳将军手握兵权,在京都又有影响力。你若娶了欧阳千黎,对你有益无害。”
徐雍明又道,“不过啊,我听说徐雍墨倒有意向娶欧阳千黎。你知道的,四哥在文人那里吃得香,武官不怎么买他的账。但将来若是做皇帝,兵权是绝不能少的。”
“所以七哥你得争取下,别让四哥得逞了。”
徐雍明吃掉一个蜜金橘,抬手又要去拿,被徐雍启一手打掉。
徐雍启将那盘蜜煎果子递得离沈阁乔近些。
徐雍明嘟嘟囔囔的,“七哥做什么,我说的不是很有道理嘛。”
徐雍启给一直低头看书、仿佛置若罔闻的沈阁乔递了颗蜜李子,抬眼看向徐雍明:
“我又不是面首,要靠着男色侍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