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阁乔抿唇,“不至于如此,但能分发的物资确实有限。”
听见谁和谁的怨声载道。
“若要和从前一样的待遇,可以自己去那些大人府上。”沈阁乔抬眼,目光变得锐利几分,“不过他们不一定会收,而且他们现在也没那个精力。”
苏建章他们正忙着应付徐雍启,为了保命府上能拿的东西都拿出些。
女孩子们静默不语。
沈阁乔微垂眼,目光掠过地下散落的木牌,一一记下上面的数字。而后她又开口道:“你们还有一个选择,可以跟我走。”
好多人眼睛亮了亮。
沈阁乔补充道:“跟着我走的人,我吃什么你们便吃什么。但你们要跟我一起安置许多发瘟疫的人,会有感染的危险,也有被谁刺杀的可能。”
这些女孩子只是隔离在这宅子里,并未服过解毒剂。
如此便是一个矛盾的抉择。
跟沈阁乔走,如她所说不用担心温饱,还能帮助到许多和她们一样穷苦无助的人,可会患病死掉。
留在这宅子好像更安全些。
人群又是一阵静默。
沈阁乔也不意外,视线仍旧柔和,她浅浅笑了笑,“你们不用有心理负担,这个世道活下来才是什么都好。我们努力去做,也是想让更多人活下来。”
她欲转身往外走,那群女孩子里却有人举起一只小手,声线柔软怯懦,“那个……王妃,我可以跟你走吗?”
沈阁乔脚步微顿,回身看到一个面容稚嫩的女孩子。
她面黄肌瘦,年纪也很小,似乎是所有人里最小的。那小孩有一双清澈的眼,眼眸底色很浅,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小孩往前凑了凑,又大声些询问:“王妃,我想跟你走。”
沈阁乔愣了愣,随后她轻笑,往那小孩的发顶上摸了摸,声线很温和,“好。”
她还说,“既愿意跟着我走,便不用喊我王妃了,你看起来好小,叫我姐姐就好了。”
小孩也愣,仰头有些怔怔地看着沈阁乔,糯糯喊了句“姐姐”。
人群中又有谁和谁举起手。
-
消息传来,南疆答应同徐雍启商议求购药材,且看在大荣庇护南疆多年的份上,他们愿意以低价售卖药材。
只不过条件是,要徐雍启他们到指定地点见面。
定的地点在南疆和泸景的交界处,照舆图上看,要翻过一座小山或穿过一片丛林,于他们并不利。
那位秦厉是这样回复的,“既是你们主动商议,且我家少主给了你们极大折扣,那当然要顺着我家少主的意思,他说在哪便在哪,不然万一你们下毒手怎么办?”
苏钰城盯着那舆图直摇头,劝徐雍启:“将军我们别去了吧,看起来那么凶险,我们本来就只是想做做样子。而南疆说会低价售卖药材,我们赶过去,那边又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样子没那么好做。”手指划过舆图上的标注——虽然那里并没有什么标注——徐雍启眼眸略垂,“那位南疆少主虽不知道我们的具体计划,但也绝对知道我们不是真的要买药材,只是想利用他们。”
那位南疆少主既看出这一点,若不去赴约,后面他们放出的消息恐怕会被南疆搅浑而缺乏信服力。
计划也就泡汤。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徐雍启对于那位南疆少主,也有不少好奇心与探知的欲望。
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和南疆少主只就瘟疫药方的事凭空交过手,徐雍启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多。徐雍启还需更多的信息,去准备后面蠢蠢欲动的楚庭异动,以及未来对南疆的吞并。
徐雍启道:“这约我们要赴,不过得先做些准备。”
陈昔尧在一旁抿了抿唇,提醒徐雍启,“王爷,主动与南疆商议求药,又主动赴南疆的约,传到圣上那里,恐怕不怎么好听。”
徐雍墨闻言挑了挑眉,带了几分看戏意味地看向徐雍启,他倒要看看在这个问题上,徐雍启会做什么选择——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能成功登上皇位,而登上皇位的前提就是要争取徐乾之的赞赏。当徐乾之不会赞赏这份举动时,那么所谓为了百姓和苍生的行动,还有意义么?
一面是名声和圣上赞赏,一面则是吃力不讨好的赴险。
徐雍墨坐等徐雍启推翻自己的计划,徐雍启却淡淡抬眼道:“我不好听的事迹,父皇那里不知听了多少,不差这一件。”
徐乾之从来不是徐雍启判断做不做一件事的行动标准。
他的把握程度与信念才是。
第56章 对策
前去赴约的决议既已做下, 如何平安前往成了关键问题。
沈阁乔近日一直很担忧此事,白天从安康堂忙碌完回来——安康堂即之前苏建章豢养那群女孩子的宅子——夜晚趴在床上还不忘挑灯研究那张小小的舆图。
那张舆图实在太小,信息量还不如她衣裳上的绣花多。沈阁乔上唇和鼻尖间拱着支毛笔, 面色有愁容。她轻轻叹口气,将那舆图置于一旁,转而去翻乔思雨留给她的那些“南疆怪谈”。
“南疆虽小, 旌旗群星众多,其中瑶族领南境已多日。瑶人多蛊术, 不惧虫蛇之物;其形亦与中国人异,多浅色目。”
多浅色目?
沈阁乔盯着那几个字拱了拱眉, 想起近日跟着她的那个小孩,执笔在字眼上画了一个圈。
如果那个小孩和南疆或是瑶人有关系的话,兴许能帮上些忙。
沈阁乔接着朝下阅读:
“瑶人野心勃勃, 自先朝量中国, 奈以力弱不得志。君尝下征南疆, 然碍与中国接境之地易守难攻,诡遇谲变,其‘毒林’尤难入阻。两不得所求,积不得至今。”
沈阁乔盯着上面的字句灵光一闪,仔仔细细对照寻找舆图上线索。
“原来如此。”她自言自语,神情豁然开朗,眉目却有愁容——南疆少主送来音信, 要他们前往之地,一定要经过那片毒林。
南疆是想瓮中捉鳖。
沈阁乔托腮思索怎样应对, 指尖哗啦啦翻动书卷, 背后有人手掌越过她的脊背,覆于她的手上。
熟悉气息与熟悉声线, 徐雍启声线磁沉,“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沈阁乔往后侧仰头,徐雍启的眉目轮廓映入眼帘,黄卷青灯之下,他的眉眼温淡,敛去平日对外的攻击性和冷淡,只留下松懈下的温和,与疲倦。
当然会疲倦,这几日徐雍启一直忙前忙后,泸景问题有多紧张,他就有多少时间花在上面。
好几日沈阁乔睡下还不见徐雍启回来,第二日起床时,另侧床榻空荡荡,只有再度点燃的暖手炉和床头的温水显示徐雍启来过。
他这样忙。
沈阁乔下意识抬手抚上他的脸,在他下眼睑处轻触,夜晚暴露情绪,沈阁乔没觉察自己的声线藏着些许心疼。
她回道:“你不也这么晚还没睡,昨晚你什么时辰回来的啊?”
徐雍启拉着沈阁乔的手在嘴唇轻碰,轻轻吻过她的手背又将唇瓣贴上沈阁乔的红唇。
并非唇舌缠绵的深吻,他浅浅停在那里,轻捻她的唇瓣。
而后他松开她的唇,手掌握在沈阁乔肩上让她正对自己。他低头,唇瓣停留的位置来到沈阁乔的肩胛和锁骨。气息都卷在那里。
但动作不带任何欲念,只是一种依恋与倚靠,像是从沈阁乔身上汲取些力量。
他的碎发蛰得沈阁乔有些痒,沈阁乔抬手轻推他的脑袋,“痒。”
徐雍启不动,埋首在她的肩颈,格外像一条大型犬。他像是在同沈阁乔撒娇,“让我抱一会。”
沈阁乔于是抬手拍拍他的背脊,一面问:“你还没回答我呢,昨晚你几时回来的?”
徐雍启这时回答问题就格外敷衍,“没多晚,你睡下没多久我就回来了。”
沈阁乔才不信,轻拍他脊背的动作改为拍徐雍启脑袋,“少框我,今日我问周留,他说他子时末歇下的,那么你歇息的时辰必然在丑时甚至更晚。你怎么可能我睡下没多久你就回来了。”
徐雍启不语,过了片刻嘟嘟囔囔的,“周留那个大嘴巴。”
沈阁乔被徐雍启逗笑一声,这样卸下所有防备的他实在可爱。
她又拍拍他的脑袋,“行啦,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赴南疆的约呢。明日估计多有凶险。”
徐雍启闻言“嗯”了声,从她肩颈处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怎么了……?”
沈阁乔仰头疑惑看他。
徐雍启方才像条撒娇大型犬的模样荡然无存,狼露出他不坏好心的爪牙。他挑眉,“和我一起?”
“……”
沈阁乔脸一热,“什么一起,明日还需早起赶路呢!”
徐雍启一脸无辜,“太久没和你独处了,我只是想在沐浴时同你说些话,夫人想到哪里去了?还是说——”
后半句拖了长长尾音,调笑意味十足。
沈阁乔脸又是一热,徐雍启这个人总是睁眼说瞎话第一名。她笑骂他,“还有心情寻我开心呢!你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明日怎么平安前往,我都快愁死了!”
徐雍启闻言抬手触上沈阁乔的眉,“在为此事烦恼?”
“是啊,南疆不怀好意,我们又毫无准备,怎么能不愁嘛!”
徐雍启轻笑一声,“当然不是毫无准备。”
沈阁乔眼睛亮了亮,很是好奇,“什么准备?”
徐雍启站立床侧朝沈阁乔勾手,“同我一起沐浴就告诉你。”
“……”
没个正经。
-
沈阁乔最后站立在徐雍启的浴桶之后,小手捏着毛巾拭过他宽阔背脊。
他背上实在太多伤痕,纵然已过去多年,那些伤留得太深太痛,印记也就深深留下,再难消下。
沈阁乔每次看见徐雍启背上的伤都会心涩,像有什么东西鼓鼓囊囊闷在胸腔位置,透不上气。
她指尖滑过他颈下二寸处的伤痕,那里的伤已然变得很浅,只是细细密密地排布,还是有几分怵人。
沈阁乔开口,声线不自然也变得闷闷沉沉,她问:“你这里的伤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啊……?”
徐雍启往后侧头,沈阁乔抿唇心疼的表情映入眼帘。
嗯,这样关心甚至心疼他。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
而小乔在他面前已经不止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慢慢喜欢他。
徐雍启在心里大大咧开嘴角,面上仍平淡无澜,“八岁那年忤逆徐乾之,他让太监打的。”
“怎么会对一个八岁孩童下这样的毒手。”沈阁乔眉毛深深蹙起,“你这伤痕现在还会疼吗?”
徐雍启低垂眼眸,“当年受伤太重,现在每到天阴有雨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
“啊……”沈阁乔指尖立马抽离徐雍启的脊背,生怕牵扯到他什么伤口。
徐雍启盯着沈阁乔慌乱的眼,低笑了声,被水打湿的手握上沈阁乔手腕,一下把她带进浴桶。
“逗你的。”
徐雍启在沈阁乔轻声尖叫里这样说,“早不疼了,我也不怕疼。”
沈阁乔贴身亵衣亵裤全部打湿,徐雍启动手解了她的衣物,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还笑话她,“笨蛋小乔,怎么这么容易轻信。”
沈阁乔简直无语,抬眸瞪他,龇牙咧嘴露出可爱小虎牙。
徐雍启觉得她更可爱了,揽着她的那只手一点也不老实。
但又很老实,“规规矩矩”地抚过她,并无旁的动作。像只是在替她按摩。
徐雍启亲亲她,“关于明日赶往南疆,小乔你放松些,我有对策的。”
“什么对策。”
“卞扶他闯南走北多年,从前对那片‘毒林’——你知道‘毒林’存在的对吧——很是好奇,研究过两年。因而我来之前,他告诉我要如何穿过那片林子。”
沈阁乔眼眸亮了亮,“平安穿过吗?”
徐雍启摇头,“那倒不是,那片林子没那么好糊弄,就是他们瑶人自己穿过,死伤也在七成。”
“那……”
徐雍启低头吻沈阁乔显露担忧的眼,温热唇瓣抚过她敏感眼皮,他道:“成功的几率有二三成,值得一试。”
“不过,乔乔你不会武,明日我不放心你跟去。”徐雍启这样说。
沈阁乔一下不乐意,“谁说我不会武!我峨眉刺已经学得很厉害了!”
“是么?”
“是啊!”沈阁乔从浴桶中爬出,带动水花溅了徐雍启一脸,她斗志昂扬,“你出来同我比试比试!”
徐雍启还未说话,已被换好备用衣裳的沈阁乔拉起,同时衣裳被塞了满怀。她右手攥成小拳,“你快穿好衣裳,来院里我二人较量一番!”
沈阁乔已出门去取她的峨眉刺。
徐雍启垂眼看怀里的衣物,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笑。